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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惊惶

    马贵见明鸾忽然变色,只当她是为这笔生意着急,忙道:“是李家的船队。他家在京里也是有名望的人家,听说跟皇后娘家还连着亲,不过一向老实,倒也没什么恶行。我叔叔说,冯家虽不是好人,但李家与茂升元从十多年前开始就有生意往来,一直好好的,不能因为他家的亲戚就坏了情份,所以……”

    明鸾哪里耐烦听他解释这个?忙打断了他的话:“这有什么?生意就是生意,茂升元光明正大地做买卖,李家既没伤天害理,又守生意场的规矩,东西卖给谁不是卖呢?我想问的是,确实是李家的船沉了吗?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若是货物都没了,那船上的人呢?”

    马贵有些讶异:“船都沉了,那是在海上,又是台风天,人哪里还能保得住呢?自然全都没了。听说,李家这回拉了整整三船的洋货,几乎是倾家荡产呢若是平安上岸卖了出去,转手就是两倍的利可惜,就这么全都没了。风雨过后,当地水性好的人还潜到海里去寻掉落的洋货呢,据传有人摸到几颗大宝石,发了财”

    明鸾没心情去听这些秩闻,只觉得心里闷得慌。她回头看看堂屋方向,章寂、章放不知几时站在了屋檐下,全都脸色发白,面无表情。

    明鸾记得清清楚楚,当初吕先生与朱翰之来接太孙朱文至离开时,因沈家人不信任朱翰之,执意阻拦,吕先生曾经详细说明过前往北平的路线,好安章沈两家人的心。

    当时他说的是,燕王事先派了船以商队的名义从海路南下广州,等他们带着太孙前往会合,便会坐船直上北平,那船是燕王妃娘家李家名下的,因李家一位婶母与皇后的母亲冯老夫人是表姐妹,李家虽暗地里替燕王出力,面上却一直与冯家交好,顶着冯家亲戚这个招牌,从不怕路上会遇见什么不长眼的人阻拦,加上李家做海上的生意已有好些年,平日里没少在京中四处打点,连宫里都是知道的,没人会想到,太孙居然会坐他家的船去北平,可保万无一失。

    可是谁都没想到,是免了,天灾却没能逃过去。

    倘若这个李家就是那个李家,又正好是以商队名义北上的船,那太孙很有可能就在船上。他这样无声无息地死了,也许连尸首都找不回来,可活着的章家人们又该怎么办?他们可都指望他到了北平后,能催促燕王帮忙,把他们都救出去呢

    果然还是不能依靠太孙吗?若他真的就此丧命,章家人能指望的,恐怕就只剩下那位大伯父章敬了。

    院角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明鸾转头过去一看,却是沈昭容跌了个包袱,挨着厨房的墙角软软坐倒在地,一脸茫然。

    章家尚有章敬可以指望,但沈家的全部希望都在太孙身上,这件事若是真的,对他们的打击更大,更别说沈昭容已是两家公认的未来太孙妃了。要是照古人的封建礼教观念,她搞不好这辈子都只能守望门寡呢

    一片沉默之中,章寂有些艰难地开了口:“小马掌柜,你能不能……帮我们打听得详细些?船上……都有些什么样的人呢?真的……都死了么?”

    马贵察觉到有几分不妥:“怎么……你们认得船上的人?”

    章寂觉得有些头晕,章放连忙扶住了他,想要解释些什么,却又张口无言,不知该如何说起。明鸾一向有急智,忙道:“前几个月有人给我们介绍了一位医术极好的大夫,为祖父治风湿。祖父用了他的药以后,病就好了许多,这两个月都能行走如常呢。只是那位大夫名声不小,又有人请他去外地医治病人,听说那家人跟李家有亲,说好了让大夫坐李家的船北上。我们只道他此行必是万无一失的,没想到会听到这个坏消息,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坐了李家的船,此时是否安然无恙?”

    马贵这才释然:“原来如此。怪不得我瞧亲家老爷子的腿脚比去年利索多了,原来是这位大夫的功劳。”说罢眉头一皱:“只是可惜了,李家这回因打算收了广州的买卖,因此把所有船能卖的都卖了,剩下的几只,就载着货物回转,若你们认识的那位大夫要坐他家的船,十有就在那三艘船上。听说船上所有人都无一幸存……”

    章寂神色灰败,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马贵小心道:“也有约摸一个月的功夫了。李家在京中得了消息,特地派了人去金山搜索,只搜得些许船只的残骸……事情是十多天前传到广州的,小的叔叔因惦记着那四百匹蜡染绸的单子,亲自寻了李家留下来善后的管事问过了,那管事说,这一回主家损失太重,那笔单子也只能取消了,已经付了的订金就当作赔偿,呃……”他顿了顿,觉得这些话好象不大适合在这种时候提起,便道:“亲家老爷,您请节哀……”

    “已经有一个月了么……”章寂惨白着脸,有些踉跄地转身走回屋中,章放连忙扶着他进门,不一会儿又冲出来问:“小马,这件事还是要请你帮忙打听清楚,那位大夫……对我们家有大恩,我们总要弄清楚他是不是在那几艘船上,是不是真的……已遭不幸,因此……若需要车马茶水方面的费用,都由我们家出了。”

    “您说的什么话?”马贵忙赔笑道,“这不过是小事,让我叔叔帮忙问一声就是了,不算什么,哪里需要什么车马茶水费?您把那位大夫的姓名告诉我,我写信给我叔叔?”

    章放犹豫了一下,看了明鸾一眼,才道:“那位大夫姓吕,我们都叫他吕先生,号称是妙手回春,但别的倒没细问……”

    马贵听说只有一个姓氏,不由面露难色,想了想,点头道:“也罢,姓吕的人本就不多,况且还是一位大夫,我就让我叔叔打听去。”

    明鸾小声添了一句:“吕大夫身边还有两个随从,一个是药童,一个是中年人。他们应该是同行的。”

    马贵见还有两个细节,忙答应下来。章放本来还想再嘱咐几句,只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纠结了一会儿,便叹息着回屋去了。

    沈昭容仍旧瘫坐在角落里,怔怔然地发着呆。

    明鸾没空理会她,径自将马贵扯到边上,对他说:“这件事很重要,要是可以,最好快一点,你知道……”顿了一顿,“冬天马上就要到了,我祖父的风湿每到冬天就要加重,本来跟吕先生……吕大夫说好了,入冬后他会回来继续为祖父医治的,结果却等来了这样的消息……祖父一直吃着吕大夫开的药,要是他死了,就得另寻大夫,也不知道别的大夫开的方子会不会跟吕大夫开的相冲,如果能确认吕大夫的生死,我们也好安排后面的事……”

    这个理由有些牵强了,但马贵心里即便存疑,也不会多问,立刻答应下来,接着又有些犹豫:“这时候再提这个,好象有些不大合适,只是……鸾姑娘,那四百匹蜡染绸……该怎么办?”

    明鸾见他一再纠缠此事,不由觉得奇怪:“虽说是李家专门订做的料子,但如今蜡染绸正供不应求呢,卖给别人也使得,马大哥你有什么可愁的?”

    马贵叹道:“你道他们要求染的是什么图案?松鹤延年、百子千孙倒也罢了,那些寿山福海、出水麒麟、七宝璎珞、海水纹、鸾凤纹,都不是一般人家能用的,叫我们卖给谁去?李家当初极重视这匹料子,特地叫了人来监工,看着每个画工将每一笔都细细画好了,方才叫人拿去染色,论成本,比一般的蜡染绸几乎贵一半如今柳同知整合全州蜡染绸行当,为了避免有人因争客商而相互压价,定死了在本地每匹绸的卖出价都是三两五钱银子。因是订做的,我们以四两的价钱收了货,运到广州转手卖给李家,一匹只能算六两,连运费人工算上,不过是堪堪可以持平而已。若不是李家答应将他家在广州的店铺、房屋都折价卖给我们,我叔叔又怎会答应这笔买卖?如今他家变了卦,若无人接受这匹绸子,我们就要吃大亏了只怕先前几个月挣的银子都要填在里头”

    明鸾听得眉头一皱:“虽然这些料子不是一般人家能用的,但没了李家,未必就没人买。”

    “事情哪有这么容易?我们茂升元一向极少在京中做买卖,那些高官厚禄的人家也未必看得上我们的东西。”

    明鸾想了想:“德庆有三家商号做蜡染绸生意,你做不了,难道别家也不能?至少,华荣记是京城来的,应该有些门路吧?你找他们去,好歹把价钱抬高些,不能吃亏了,让他们接手这批货,自个儿折腾去吧”

    马贵有些迟疑:“这样行么?我们跟华荣记……平日并不和睦……”

    “他们要是不肯,你就把货都运到广州,让你叔叔想办法。”明鸾有些不以为然,“我就不信,除了李家,京城再没有第二家后台硬的商号愿意做这个生意了。蜡染绸眼下正供不应求,依你的说法,这批料子又是精心染就的,图案花纹,都是从来没有过的精品,还怕没人看得上吗?六两一匹?哼,卖七两一匹人家都会觉得便宜”

    马贵恍然大悟:“是了,我怎会没想到呢?虽然不是人人都能穿的料子,这世上的高官勋爵人家也不少了。我这就去作坊,叫他们染好了这四百匹料子后,便把所有图纸都销毁了,从此再不染同样的图案,对外头就说,这是世上仅有的四百匹精品绸料,每种花样都只有十匹,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不怕那些达官贵人不心动”解决了心头大事,他脸上也有了笑:“即便真的卖不出去,六两银子一匹也没什么,这回我们店里低价购得李家的店铺房屋,已是占了便宜了。”

    明鸾听得奇怪:“李家为什么要把广州的店铺房屋卖了?”

    “说是不打算再做下去了,也不知是为什么,明明年年都赚得盆满钵满的。”马贵叹了口气,“若不是打算收了买卖,他们也不会把账上所有的银子都拿去买洋货,然后运到京城去卖了,大概是想要最后大赚一笔吧?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他叹息完,很快就告辞了,他还要赶到瑶寨那边,天黑之前必得返回城里。明鸾送了他出门,回身细想,李家之所以会卖掉广州的产业,想最后赚一票大的,会不会是因为燕王那边已经决定要起事了,所以他们想及早脱身,前往北方与燕王会合,省得两边开打起来,会被朝廷当成人质呢?他们是燕王妃正儿八经的娘家人,就算与冯家老夫人有些亲戚关系,遇到要紧大事时,这点亲戚情份是半点用都没有的。

    但这么一来,李家的船在金山海面上出事,也未免太过诡异了。金山就在京城附近吧?李家的船大概是打算在京城卸货,卖完了,再拿钱北上——

    咦?这里头怎么好象有些不对劲?

    明鸾迅速走到堂屋,见祖父章寂正躺在里间床上,双眼紧闭,脸色十分难看,章放正在床边低声劝慰。她连忙走了过去,问:“李家的船装了大批洋货,是打算运到京城出售的吧?可是……太孙若在船上,他们怎么敢冒这个风险?”

    章寂微微一动,睁开眼来,章放盯住侄女:“你这是怎么意思?难不成……太孙不在船上么?还是李家对燕王的命令阳奉阴违?”明鸾正要回答,他却先一步给出了答案:“不可能,燕王既然能派他们来,自然是信得过的人,不可能会明知太孙在船上,却还要往京城去的。除非……船上的人不知道太孙身份?”说完又摇摇头,自己就觉得这个答案不靠谱了。

    章寂慢慢地道:“即便船上的人不知道,吕先生也不是木头人。明知船会往京城去,随时都有可能遇上认识太孙的人,他是不可能会任由别人胡来的。船队在海上也会有靠岸补给食水之时,他应该会带着太孙与其他人手下船,另寻法子北上吧?”

    父子俩对视一眼,都打起了精神:“这种可能不是没有,当务之急,是把船上的人名单打听清楚,看吕先生是不是真的上了船。若是上了,船队一路上又在什么港口停靠过呢?是否有人下船?”章放兴奋起来:“若是太孙平安无事,一切都还有希望”

    明鸾脸上也露出了笑:“那咱们就安心等马大哥的消息吧”

    章寂慢慢起身,明鸾连忙扶住,只听得他道:“阿放,明儿你与阿敞去卫所告个假,进城去寻小马掌柜,务必请他将事情打听清楚。三丫头,你明儿去一趟悦城,把事情告诉广安王。”

    章放应了声,明鸾却问:“为什么?事情还没有弄清楚,要是现在告诉他,那不是……”她咬咬唇,“那不是叫他白伤心一场吗?”

    章寂摇摇头:“他身边也有人,兴许也知道燕王在广州是否安排了人手,若是太孙当真不幸……也该早早向北平报信。更要紧的是,若太孙不在了,他就不能出半点错”

    明鸾好象明白了什么,咬着唇点了点头,心里生出几分黯然。

    章放又扶着章寂躺下,要他好好休息,自己转身出门寻兄弟,明鸾交待了文虎别打扰祖父休息,便轻手轻脚地出了屋子,正看见沈昭容扶着墙,勉强站立在院角处,脸色惨白,哽咽着问:“三妹妹,方才……是我听错了吧?”

    明鸾心情正乱呢,哪里有心情安抚她?只草草答了句:“你没听错,我们都听见了,就是那样。”

    沈昭容惨叫一声,又再次软倒,泪水不停地往下掉,嘴里哽咽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那我们家怎么办?那我……又怎么办?”

    明鸾见她哭得可怜,想想如果太孙真的死了,她父母与沈氏又一直在强调她与太孙的未婚夫妻关系,只怕依这些古人的想法,她这辈子是真的毁了,不由得有几分可怜她,便放缓了语气道:“你也别忙着哭了,赶紧找你姑妈去吧,总要叫她知道消息才好。”这也算是明鸾的一点私心,虽然事情还未能肯定,但能够让沈氏吐血一回也是好的。

    沈昭容闻言醒过神来,连忙扶着墙艰难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小屋方向去了,不一会儿,便传来沈氏惨厉的哭声。明鸾盯着沈昭容先前掉落在地的包袱,见里面是几块衣料,还有些碎银,不由得撇了撇嘴。因为太孙临走前的托付,章家分了些许东西给沈氏,大概全都在这里了。沈家人真是仗着太孙有恃无恐了,只不知道他们以后会怎么样。

    小屋里传来沈昭容的惊叫声,似乎是沈氏晕过去了,明鸾没理会,径自转身去了厨房。

    傍晚时,得到女儿报信的沈儒平夫妻都飞奔赶了过来,顾不上与章家人打招呼,就往沈氏的小屋去了,围着神色灰败的沈氏,全都掩饰不住脸上的惊惶之色。沈儒平先问出了口:“大姐,太孙没了,如今咱们该怎么办?大姐夫那里……能顾得上我们么?若是他听信了章家人的调唆,不肯把我们救出去,那该怎么办?大姐,你是他老婆,又是他儿女的母亲,自然是不用怕的,但你可不能丢下我们不管啊”

    沈氏怔然望向他,却是半天说不出话来。(。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