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一冷冷地盯着她,指节看似随意地在石椅的扶手上轻轻敲击。
描绘着诸神血战之景的阴刻在她手指投下的阴影中不断变换。
“你把半神器丢了。”
暗九忍不住浑身一颤,她深吸了一口气想要稳住自己的身形,却不想一开口就发现自己的声音畏缩的不像话: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在最后时刻我想要杀了那个人,就控制着蠕欲飞梭穿过他的脑子。
结果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我就被现界给推回来了。
蠕欲飞梭,没有跟着回来。”
暗一任旧用淡漠的眼神看着她,沉默了片刻之后道:
“丢了就丢了吧。”
什么叫丢了就丢了?!
暗九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作为深渊使者中第一位诞生的,实力也是无可争议的第一人,暗一不仅仅只是她们的领袖,更是如同她们的父母。
那可是属于自己的半神器!花费无数时光打造的半神器!
丢了,说的容易,可丢了半神器的自己简直就是个废物!想要在打造一枚新的蠕欲飞梭,又得要经历漫长的时光,至少在这次的循环中是不可能铸造完毕的了。
她本以为暗一会想办法帮她拿回蠕欲飞梭,或者最少也会帮她想想办法,结果得到的答案居然是一句“丢了就丢了”?
“暗一,你不明白!”暗九有些急了,“蠕欲飞梭是我几百年的心血!我不可能就这么放弃的!”
暗一什么也没说,只是略微抬起头,双眼盯着暗九,瞳孔中闪烁着鲜艳的血光。
死亡的气息瞬间就让暗九平静下来,她咬紧了牙关,不甘心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东西是你自己弄丢的,现在冲着我发泄不满,难不成你还想让我帮你解决问题不成?
暗九,死在你手中的生灵何止数万,你什么时候能够成熟一点?
况且你的半神器丢在现界,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如果我能够亲自降临现界,我岂会将任务交给你和暗八?”
暗九被暗一说的脸色更不好看了,脸颊上的肌肉都微微抽搐起来,最后也不敢说半个脏字,只是丢下一张臭脸,起身一踏就消失在深渊的无尽血色中。
暗一看着她离开的方向,沉默良久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将注意力转而投向半空中残余的林克残像,目光深邃。
谁也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
好冷。
这是林克此时唯一的感觉。
缠绵的寒冷从后脑的位置开始,一点一点地朝着全身扩散开来,先是肌肤,然后是肌肉,最后连骨髓内部都仿佛凝聚了满满的寒霜。
他想要呐喊,可是身体却像是死亡了一般根本就不回应他的任何呼唤,只是迷茫地迈在前往死亡的道路上。
幻觉。
林克都快要分不清眼前的事情究竟是不是幻觉。
他好像看见了莫塔,看见变成了残废老者的他在桑陀溟王都的废墟前用无望沙哑的嗓音哭诉命运。
下一秒,他好像自己变成了莫塔,灰蒙蒙的视野里其实能够看见的东西相当有限,超出三米之外的东西就全部糊成一团。
整个世界就像一个打翻的调色盘砸在画布上涂出的悲剧,一切都以朦胧的状态混合在一起。
林克感觉自己居然和莫塔感同身受一般,几乎无法控制自己胸中那股至极的苦闷和悲愤,可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跪在这片大地上,用双手,用一切去寻觅这片废墟,希望能够找到一丝一毫和故人们相关的踪迹。
他每爬行两步就会将自己的头颅扣在地上,恨不得将眼睛贴在狰狞的砖石碎块上寻找。
可是,除了血,他一无所获。
数十万人安居乐业的王都,曾经是那般鲜活热闹的承载着他的童年,而现在,除了掩埋在废墟之下数十万哀嚎的亡魂之外,什么都不曾剩下。
他跪服着,靠着自己的记忆,想着王宫的方向爬去。
有一个女孩还在那里等着他,等着他的答案,等着他的保护。
从未想过,这段寻常时不过十几分钟就能走完的路,这一次,却像是走不到头一样漫长。
膝盖是什么时候划烂的呢?等林克脑子里出现这个疑问的时候,两块惨白的膝盖骨已经在血肉模糊中绽放。
可他停不下啊,纵使身体万般疼痛,可只要停下一瞬,内心中的折磨何止是肉身的百倍?
他爬过殿门,爬过高墙,爬过寝宫···
繁华也好温馨也罢,曾经贪恋的也好,曾经不满的也罢,全都无比平等的在神裔们的神威下化作废墟。
终于,他来到了自己想要找到那个人。
林克不知道这个女孩究竟经历了些什么,但当他鲜血淋漓的指尖抚摸在她染满灰尘的细腻面孔,却摸到了一丝熟悉的弧度。
“陛下不能再熬夜了,早早休息吧。不担心噩梦,我会帮殿下守夜的。”
“陛下放心前去讨伐神裔吧,王都的一切我都会帮你守护好的。”
“陛下,陛下!”
她好像永远都带着温柔的笑意面对这个世界,却毅然决然地选择淬炼自己的意志,将自己化作莫塔一生最放心的后盾。
无论外面多么天翻地覆,无论世界究竟朝这个少年投来多少恶意的目光,她都坚守在这里,坚守着少年不愿意放弃的一切。
她曾玩笑般提起,自己只是莫塔对抗命运的过程中的一个过路人,只愿能够帮上一点忙就足够了。
莫塔问她为什么,她的回答简单却难以忘怀。
“陛下和父亲,已经是我全部的世界了。”
那时的莫塔不明白,他一心一意只希望复仇,向那些索取了他父母生命的诸神复仇。
可等到这一刻,等到少女的身形随着王都彻底的覆灭永远的消失,他却失去了复仇的动力。
他为了失去的东西,再一次失去了他仅有的东西。
终究,什么都没能保护啊。
一遍又一遍的轻轻抚摸着少女的脸颊,无止境的悲恸蔓延而来,吞没了全世界。
“陛下,照顾好自己。”
离别时最后的叮咛似乎还在耳畔回荡,而送给他这句叮咛的人,却已经成为了他怀里再也温暖不起来的绝望。
“你才是我仅有的全世界啊,艾莉卡···”
······
“运气倒是不错,这都没一命呜呼。”
暗八回到地下,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被林克杀死的两头怪物,最后带着些许微妙的笑意走进了宫殿。
林克侧倒在牙面前的地面上,来自深渊的腐毒从他脑后的伤口蔓延全身,如果再不想办法组织,想来都要不了半个小时就足以形成致命的威胁。
到时候不管是在幻觉中彻底迷失精神竭尽,亦或者在毒素中肉身衰竭,都算不上什么痛快的死法。
“暗九这个蠢货跑哪去了?把人弄得半死结果就丢在这了?连神器都不拿回去?”
暗八皱着眉头走到林克身边,轻巧地跨过他的身躯走到牙的面前,注意到上面铭刻的魔法阵光茫有些黯淡,赶紧伸手为其注入一股能量。
末了她才松了口气,转而更加烦躁起来。
注意为魔法阵补充能量这么简单的一件事都做不好?居然还敢说自己是深渊使者?
“暗九!你在哪给我滚出来!”
声音回荡在整个大殿中,可是没有任何人出现的踪迹。
暗八抬手扶额,眼里的不满肉眼可见,她闭上眼外放出自己的感知,想要找到暗九的踪迹,却不想反而察觉到自己身边有着极强的空间碎裂的痕迹。
这就像是盖在空间上的一层丑陋的补丁,虽然不会漏了,但感知上就能够明显的区分出来。
暗八有些惊异的睁开眼,虽然她不敢保证,但她有了个猜测,而且至少也有八成把握。
“暗九被送回去了?居然又人能把她逼到这种地步?!难道是有某位神域超凡出手了?
那这个人又是什么情况?路人?”
暗八蹲下身将林克的脸推正,看清他全貌的时候,暗八顿时惊呼出声:“怎么,会是他?!”
堕落之女的逃离,作为深渊使徒的她们当然有责任将其找回。
不清楚别人的方法,但暗八第一时间查询了深渊中残余的信息,最后还在深渊的记录中找到了大部分的记录。
林克这张脸,只要有心的话并不难记。
“他不是回去了吗?为什么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等等,难不成,达克赛德留下的这个幼体,居然和他认识?”
暗八心底暗道一声不妙,幼体能不能正常诞生,可是直接关系到她能不能破灭钢铁之翼的计划。
如果真让林克把人给救出去了,想要再找到一个这么顶尖的幼体可不容易。
暗八吐了口气,在林克面前蹲了下来,伸手握住了他后脑的飞梭,轻轻一拔就取了出来,有些感慨:“真没想到,银月阶级的超凡者居然有将暗八给逼退的能力,甚至还把她的半神器给截了。”
她看着林克深紫色的面孔,饶有兴致地等着他慢慢死去,脑子里想着,这么奇特的超凡者,要是将他的尸体也制作成夜兽,不知道能变得多强呢?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暗八也一只观察着林克的一切变化,渐渐地,她发现林克这张脸,莫名有些熟悉感。
究竟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呢?
暗八苦恼地搜索着自己漫长人生中的记忆,和其他八位深渊使者不同,暗八对于现界的好奇心是最重的。
自从在暗一的引导下控制深渊在现界上凿出孔洞之后,她漫长生命中近乎全部的时间都被她用来镇守孔洞。
透过那扇联通了两个世界的门扉,她日复一日的关注着现界的变化,看着一切生灵在深渊的影响下逐渐异化腐朽,最后彻底成为深渊的一份子,她都有种发自内心的畅快。
每当这个时候,她都恨不得直接推倒钢铁之翼让深渊前进的步伐再无阻挡。
而在她漫长的旁观生涯中,她见证过一次,在她看来无比可笑的内斗。
而林克这张脸,似乎就在那场内斗中出现过。
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暗八想了想,抬手对着林克的身体弹出一团深渊神秘。
作为神格之力,想要收服一些深渊腐毒还不是轻轻松松。
很快,林克全身上下的腐毒都在这股神秘之力的引导下收缩成一团。
本来接下去只要将这团神秘之力从林克的体内取出,林克的小命就算是真的救回来了。
可就在暗八准备这么做的时候,她却犹豫了片刻,最后终究还是放弃了将毒素取出的打算,而是控制着神秘之力将毒素浓缩凝聚,用神秘之力包裹着藏在林克的身体中。
这样一来,只要她动心起念,包裹着毒素的神秘之力就会破碎开,释放出其中的深渊毒素。
在神域阶级之前,这等量的深渊毒素都是致命的。
也就是说,林克的命算是彻底捏在她的手中了。
做完这一切,暗八狠狠一脚对着林克的肚子就踢了过去。
幻觉在痛苦面前撕裂破碎,冰冷的地板和血液的粘稠重新回归林克的脑海。
他茫然地睁开眼睛,还没看清楚面前究竟是什么状况,暗八就放出一股神秘之力,化作巨大的手掌将林克从地面提了起来,漂浮在她的面前。
见林克似乎还不是很清醒,暗八皱皱眉,随后手掌虚握,巨型手掌也跟着握紧,直接从林克口中挤出一团污血。
“小子,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
林克喘了口气,暗中试着挣扎了一下,可这双巨型手掌的强度简直离谱。
他立刻就明白,面前这人比暗九的水准可高多了。
于是他缓缓地点点头。
“很好,”看林克极为顺从的样子,暗八显然很满意,嘴角都挂起了笑意,“之前在这里驻守的那个人呢?”
她说的是刚才那个女人?
林克沉默片刻,尽力回想自己昏过去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然后回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身边的空间突然破碎,然后她就消失不见,我也昏过去了。”
暗八抿抿嘴,追问道:“当时只有你一个人?”
“只有我一个人。”
居然真的是他干的?可是凭什么?这种水准的超凡者都能将暗九逼到动用全部实力的地步了?
“你对她做了什么?”
林克瞥了暗八一眼,他隐约感觉这人听他说完只有自己一个人之后,莫名有些焦虑感。
这是在,害怕吗?
林克沉思片刻,叹了口气装出一副可惜的样子:“我长辈曾给我留下一个神域阶级的一次性秘宝,再加上你说的那人似乎很轻视我,放任我激发秘宝,然后就被我打伤。”
暗八不由得松了口气,心道果然。
银月阶级的超凡者,想破她的脑子也不明白暗九怎么会在这样一个人身上中招,最后被遣送回深渊。
但林克这样一说,她反倒是信了五成。
因为暗九确实是个傲慢到没边的人,在她这种性格上吃亏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至于另外五成,反倒是不太重要,她想要确认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暗九已经被送回深渊了。
深渊使者其实内部分为两个党派。
为了能够督促彼此不要坏事,暗一最后才硬生生等到了这个时候,确定能够让暗九和她一起来到现界才开始布局。
因为她是堕落之女党。
现在暗九被送回,她大有可为啊!
喜悦几乎要从暗八的眼里发出光来,她咳嗽两声,然后继续问道:
“名字呢。”
“林克。”
“全部的名字,”暗八眯着眼,手掌又虚握半分,这次林克身上的骨骼都发出了哀鸣,“别骗我,你不会想知道骗我的后果。”
“林克·h·理查德。”
“理查德?鲁修·h·理查德这个名字你有印象吗?”
林克打死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会从陌生人口中听见自己父亲的名字,可他努力控制着自己冷静地反问:“认识又如何,不认识又如何。”
果然是他的后代啊,这张脸简直是一个模子里拷出来的。
暗八也没想到事情居然有这么巧,唯一一个她印象中直接向堕落之女许愿并得到回应的人,后裔居然再一次落入她的手中。
想到这,暗八笑了,笑得相当狡黠:“让我想想啊,鲁修·h·理查德死而复生过,这件事你知道吧。”
见林克默不作声,暗八更是坐稳了他的身份:“你就不想知道你父亲是怎么死的?”
“你知道?”
“知道?”暗八轻笑着,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自己的眼睛,“我可是看的清清楚楚啊。”
林克脸上的肌肉都抽搐起来,他咬牙切齿道:“告诉我,告诉我!”
暗八却不准备这么痛快的告诉他,反而将话题引到他的衣服上:“如果我没有看错,你这身衣服是来自学院的吧。”
“···”
“你又没想过一件事,就算我告诉了你真相,你也知道了你的父亲究竟是为什么死的,你又能做什么呢?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父亲当初可是传说阶级的超凡者,而你不过是个银月阶级的蝼蚁罢了。
连你父亲都不放在眼里的敌人,你又能作什么?”
“我会让他偿命!不惜一切代价要他偿命!”
“是吗?”暗八的表情就像是鱼儿上钩的渔夫,“可要是我告诉你,杀了你父亲的人,是你们学院的领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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