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晓白要拜访的高人叫林长庚,是一个从文化局退休的老人。
根据上一世的记忆,他知道林长庚是天京大学毕业的,攻读的是建筑设计与考古两个专业,建国后更是师从过梁大师,毕生都奉献给古建筑考古事业上。
这样的人,称之为大师也不为过。
江晓白上一世有幸见过林老先生一面,因此知道他的兴趣爱好,知道老先生平生喜欢小酌两杯,退休后爱好书法,所以他特意挑了茅台酒和宣纸,算是投其所好。
而老花镜,对一个年过古稀的老人来说,是实用品,
送礼送人家能用得上的东西,也是一种贴心的表现。
在后世,称之为走心。
江晓白要拆陈家祠堂和陈家大院这种老房子,请一般的工人肯定不行。
要是蛮力拆除,不知道要损毁多少宝贝。
但如果能请到林长庚老先生出手,不仅不会损坏那些老物件,甚至还能最大程度的去其糟粕,取其精华,那他就赚大了。
三圣路19号。
一座土起瓦盖的老房子,前面带个小院子,里面搭着葡萄架,边上的一棵腊梅有碗口粗。
这里看起来普普通通,跟农村里的房子差不多。
“林老先生在家吗?”
江晓白进了院子,见大门开着,就站在门口大声喊道。
不是他不懂礼貌。
而是老人耳背,声音小了屋里的人听不见。
“谁呀?”
没多久,屋里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随即走出一位身形消瘦,面容清癯的老学究,脖子上用绳索挂着一副老旧的眼镜。
“林老先生好,晚辈江晓白前来叨扰,唐突还请勿怪。”江晓白躬身一礼,恭敬的说道。
林长庚把眼镜架上,眯着眼看了江晓白一下,随即目光从江晓白手上拎着的东西上扫过,眉头微皱,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和一般青州人不同,老人说的竟然是普通话。
江晓白恭敬道:“有一栋古建筑要拆除,我担心糟蹋先人们的智慧结晶,专程前来向老先生求教。”
他没有拐弯抹角,而是直抒来意。
不过,偷了个巧。
跟这种有底蕴的老先生说话,既不能敷衍,也不能无的放矢,人家一眼就能看穿。
最好的方式,就是真诚,然后说到点子上。
先以拆除古建筑说到老人的痛点上,再以同理心“不忍糟蹋”拉近距离,随即一个“智慧结晶”传达认同,最后道明来意。
这样,不至于一开口就被老先生赶出去。
“又拆!”
林长庚的眉头挑了挑,清癯的脸上显出愠意,叹声说道:“老祖宗留下的东西,都快拆光啰。”
江晓白趁机道:“晚辈也觉得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宝贵,要是让人乱拆一通的话,那些木头只能当柴烧了。”
说完,笑着送上一个彩虹屁:“也只能请教老先生指点,才能保留好那些智慧结晶。”
林长庚脸色微好,看了江晓白一眼,道:“进来说吧。”
江晓白心中大喜,脸上不动声色,应声“多谢”,跟着林长庚进了堂屋。
堂屋中间贴着伟人像,下方一张八仙桌,两旁各有一张官帽椅,两侧墙壁均开有门,靠墙对称的摆着四把椅子。
林长庚在八仙桌旁的官帽椅上坐下,江晓白把带来的东西放在八仙桌上,也在另一张官帽椅上坐下。
两人隔桌而坐,从陈家大院谈起,渐渐聊天范围扩展,说到华中省乃至全国不少知名古建筑群,从历史文化、变迁、工艺、保护各方面谈,江晓白都能应答如流。
林长庚看向江晓白的目光慢慢不一样了,大有引为知己的感觉。
他不知道的是,江晓白看过林长庚所著的《华国古建筑考》一书,他说的有些观点都来自书中。
那些观点都是林长庚提出的,岂能不对林长庚的胃口。
不过,林长庚著书那是十年后的事情了。
在1983年的时候,他的条件还不允许,政府也还没有重视这位大师级的人物。
“听了老先生的话,晚辈大为折服,以为以老先生所学及研究,应该著书立说,传播后世以弘扬我华夏博大之文化,让全世界都了解我华国古建筑的美学。”
末了,江晓白大为感慨的说得。
林长庚脸上露出向往的神情,脸色很快黯然,叹道:“我一个糟老头子,哪还指望把毕生所学著成书作?”
“罢了,写写字,多活几年,算哒,”
江晓白神情一正,道:“我愿意资助老先生出书。”
啊?
林长庚愣了半晌,不敢置信的看着江晓白。
“你……说真的?”
片刻后,林长庚从椅子上站起,声音发抖的问道。
“真的!”
江晓白肯定的点头。
对于文化的保护和传承,江晓白还是愿意尽一些力。
他知道即便是没有他,再过10年,也有政府支持林长庚出书。
他之所以愿意这么做,不过是把林长庚著书的时间提前了而已。
“你有什么条件?”
平复过后,林长庚睿智的眼眸盯着江晓白,沉声问道。
江晓白摆了摆手,道:“没条件。”
没条件,就是最苛刻的条件。
一般人不懂,但深研华夏传统文化的林长庚,又如何不懂?
他叹了一口气,心知欠了人情。
不过,江晓白的提议他无法拒绝。
这个人情,该欠就欠吧。
“你说的陈家大院的事,我这两天去看看。”
江晓白大喜,老先生是一诺千金的人,他既然说去看看,那这事算是板上钉钉了。
与林长庚又聊了一会儿,江晓白起身告辞。
礼品留下来了,林长庚没有推辞。
出书这么大的人情都欠下了,还在乎一刀纸、两瓶酒?
不过看了江晓白送的那副老花镜后,林长庚还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源自1933年的老字号四明牌的,百货商场售价33块。
林长庚曾去看过几次,一直没舍得买。
“小伙子是个有心人呐!”
林长庚看着门外,不禁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