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周日注定不同寻常。
部队的周日,一般不用出操,可以睡懒觉,而且这一天是两顿饭。
对于指挥排来说,所有的新兵都没有改掉习惯,依旧是五点起床,打扫卫生,帮厨。
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王珂同样起的早,他的脚被钉子扎了之后,他最关心的是昨天吊水之后的反应。
所以一起床,拉开灯,连裤子都没穿,第一时间就去看包在脚上的纱布。
这一看,心立刻就凉了,因为透着纱布,王珂发现脚心渗湿了一片。也就是说,那脚心还在淌血水。如果还是这个样,明天周一肯定无法参加施工。
“谁在外面?”王珂隔着门叫道。门口“沙沙”的扫地声,和晨起的鸟鸣,听起来再也不那么和谐,让人有那么一种隐隐的讽刺。
“排长,是我。”门被推开,伸进地瓜梁小龙的脑袋。
“小龙,你到连部去一趟,看看卫生员起床了没有?如果起来了,让他带着药箱来一下。”
“现在?排长是不是有些太早了。”梁小龙看见王珂只穿一条裤衩,正看着自己的脚底心发愣。
“那排长你等着,我现在就去。”
梁小龙放下扫帚,二话不说就去了连部。王珂把裤子穿起来,系好腰带,拄着拐下床试了试。虽然说不如昨天那样一跳一跳的痛,但要是脚掌一落地,还是感觉吃不上劲,而且脚底心钻心地痛。
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这根破钉子。早不扎,晚不扎,偏偏这个时候扎了自己的脚。
今天晚上还有一件天大的事,丝毫不亚于明天能否参加工作的事,那就是要去见范部长。拄着拐杖去合适吗?
但愿今天的吊水,至少能让自己脚心不再渗血水,更能够甩掉拐杖站得住。
王珂心急如焚,拄着拐在屋里转了几圈,然后打开门,走了出来。
一看,王明生正和麻秸赵明明蹲在东侧的训练场捣鼓着什么呢。
“王明生,你俩干什么呢?”
“排长早。”两个人一起站起来。
王珂这下看清楚了,他们正把两个用水泥倒的杠铃盘起了出来,拔掉中间的木棍,再穿上一根圆钢,这付杠铃就算完成了。
“双杠和单杠的支架水泥,是否凝固了?”
“报告排长,完全凝固了。最好再等到周一,会更结实。”王明生笑着对王珂说,这一切都是他的杰作。
“这杠铃不能举吧?”王珂想,如果真的各运动员举重一样,举起来再摔下,一定会摔散。
“是的,排长,所以我们做了一个杠铃架,只练扛蹲。”
随着王明生手指的方向,王珂看到后边的杠铃架。旁边就是土制的双杠和单杠。
“好。”
看来有必要做一份全排体能训练计划了,单杠引体向上15个及格20个优秀,双杠屈臂撑15个及格20个优秀,负重杠铃深蹲5个及格10个优秀。此外,每人每天还要有俯卧撑50个,仰卧起坐50个,单腿深蹲30个。
想到这里,他朝王明生招招手,把自己的体能训练计划说了一遍,然后说:“你今天上午啥事别做,就把这份体能训练计划搞出来,然后交给无线班长,咱们试一下。”
“是!”
王珂满意地点点头,拄着拐掉头向回走。自己也需要活动,需要锻炼一下,否则不利于伤口愈合。
走着走着,来到了三炮连的驻地,这里的新兵也和指挥排一样,闻鸡起舞。这里没有鸡,但只要有一个人早晨用扫帚扫地,那就和鸡一样,极富传染性。
此时莫过五点半,王珂惊讶地发现,也有一名老兵叉着腰,站在树下,看着新兵们打扫卫生。
老兵起得早,在那个年代都是非常少见的。
这个老兵王珂认识,只是叫不上名字。他应该是三炮连的一名班长,来的这几天已经见过多次。
今天是星期天,不睡懒觉,这么早爬起来,看来也是一个勤快人。
王珂友好地朝他点点头,拄着拐“笃笃”地继续向前走。
“指……挥排长。”
王珂再次惊讶地扭回头,这位老兵正试探地叫自己。前后排住着,知道王珂是指挥排长也不稀奇。
“你叫我?”王珂停下脚步。
那老兵点点头,指着王珂的拐杖笑笑,问:“我想问,你这装备从哪买的?”
“不是买的,是门诊部开的。”
“你上门诊部了?”
王珂点点头,那个老兵从门边拿起一根锹把,拄着,朝自己走来。
哈哈哈,原来这老兵和自己一样,脚也受了伤。星期天痛得睡不着,起床在这里“卖呆”呢。
“来,认识一下,我叫杨兵,三炮连一班班长。”
“啊!你好,我叫王珂,直属队炮兵连指挥排代理排长。”王珂紧走几步,自己有拐杖,比起杨兵来,那装备就好上一截。
两个人握握手,王珂问:“你的脚……”
“唉,不小心被钉子扎了,快一星期了,就是不好。”
啊,王珂倒吸一口凉气。一个小伤口这么长时间不愈合,那不要了命吗?
“你的脚?”杨兵问王珂。
“同病相怜,也是被钉子扎了。”王珂苦笑,如果天底下出现两片相同的树叶,此时就有。
“对了,老杨,你是哪里人?听口音你是江南的。”
“呵呵,老王,我们是老乡啊,你不认识我,我可是认识你,在我们团的老乡中,你的名字可是大名遐尔。”
“是吗?”王珂一听,不由得脸红起来。自己的老乡在这个步兵团,没有一百也有七八十,可是从来不走。这也因为常年在外出公差,也没有机会走。
“把你的拐杖给我试试,如果好,我上午也去门诊部开一根。”
王珂顺从地把自己的拐杖递给杨兵,接过他的锹把。
“笃笃”,杨兵试着走了几圈,嘴里好生羡慕,“不错,不错。”
“老杨,你的脚怎么不好?”
“嘿,别提了,这破钉子扎的,就是不太容易收口,所以要第一时间清洗干净,里面要是有一点异物,都收不了口。昨天,我还从里面挤出一点脓呢。”
“啊!”王珂一声惊呼,连忙又问:“那你吊水了没有?”
“吊啥水,吃点消炎药和止痛片就好,至少现在能着地了。”
现在看来,两个被钉子扎脚的人,也能交流体会。
“老珂子,老珂子!”
王珂回头一看,地瓜梁小龙背着药箱,带着卫生员于德本来了。不知道他用的什么办法,把卫生员于德本从床上薅了起来。
“是我们连队的卫生员,走,一起请他看看吧。”王珂接过自己的拐杖,对杨兵说道,然后马上去招呼于德本。
“老于,这是三炮连的杨兵班长,也是被钉子扎的,一起帮忙看看吧。”
于德本点点头,四个人一起来到王珂的东板房,正要推门进去,杨兵像发现了新大陆叫起来:“老王,你们还搞了一个锻炼的地方啊!”
“是啊,等上一两天,等水泥干透了,就可以来玩。”
“一定,一定。”
进了屋,拉开灯。王珂就招呼杨兵坐下。
于德本蹲了下来,他帮助王珂脱去鞋和袜,再解开包裹的纱布,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老珂子,你这情况不好啊,还淌脓血水呢,伤口一点收口的意思都没有。”
“老于,你把我伤口扒开,看看里面还有没有残留物。”王珂想起刚刚杨兵说的话。
“胡来,怎么扒?你这是贯透伤,谁知道里面有没有异物?好在红肿比昨天好多了,先消消毒,上午还要去吊水吧?”
“是的。”
“那你就安心休息,估计没有十天,你的脚好不了。”
十天?王珂闻言脚一抽,要是十天,这圈梁可能都倒完了。
“老于,你想想办法,帮助我检查一下,或者帮我挤挤,把里面的脓都挤出来。”
“别胡扯了。”卫生员于德本三下五除二,把王珂的脚重新包扎好,转身又去帮助杨兵看脚。
“老于,你给我丢点紫药水行不?”
“没问题,今天要是换一个人,我都不会来。星期天连个懒觉都睡不成。”卫生员于德本说着,连打了几个哈欠,接着又说:“你们俩一个毛病,不过杨班长的伤口明显要好一些,快收口了。”
处理完伤口,送走杨兵和于德本,王珂立即行动,他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念头,今天必须依靠自己来处理脚下的伤口。
“小龙,你去帮助我把李进喊过来。”
“是!”
梁小龙转身正要走,门口怯生生地站着李进。
“排长,是不是现在就去吊水?”
“是啊。”王珂有些惊奇,这家伙如同肚子里的蛔虫。没错,如果等吃早饭,今天是两顿,至少需要九点半才能去,太耽误事了。
“那你上车吧,我们走。”
王珂出来一看,门口放着一辆小泥斗翻车,上面担着一块木板,留坐的。
“等一下,我拿点换洗衣服。”王珂转身收拾去了,梁小龙站在一边。
“排长,我能不能也陪你去?”
“为什么?”王珂头也没回,他拿好换洗衣服和肥皂,又拿了一本书放进自己的挎包。
“我在家也没有什么事,我和李进一起去陪你吧?”
王珂转过身,看了一眼地瓜梁小龙,略为思考一下,说:“那好,你和你们班长说一声,带个洗脸盘跟我走。”
很快,一行人上了路,王珂坐在小泥斗车里,车里放着一个脸盆和那根拐杖。
走到军人服务社面前,王珂叫停了车。“去,梁小龙,这是2元钱,你拿上买点油条带上。
“是。”这梁小龙根本就没接钱,掉头就跑。
当王珂吊上水的时候,地瓜梁小龙回来了,拎着十来根油条、还有几块糖糕。
“排长,吃早饭。”
这顿早饭在当时,算得上豪华。王珂吃了三根油条一块炸糖糕,而剩下的全部被李进和地瓜梁小龙一扫而光。
上午九点多的时候,范晓昭背着一个挎包如约而至。她来的时候,第二瓶水已经吊了一半。
“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七点钟吧。”王珂笑笑。
“没吃早饭?”
“吃了吃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
”别贫了,今天伤口怎么样?“范晓昭一边问,一边看着眼前的两个新兵。一点眼力见也没有,像两盏落地的台灯杵着,一边一盏,灯泡格外耀眼。
王珂一看,特别地开心。他要的就是这个寸劲。“挺好的,红肿已经消退,正在快速恢复中。”
范晓昭不满地又看了两名新兵一眼,说:“让你们两位新战友,去帮我办点事。”
“办什么事?”
“嗯,去服务社帮助我买两只中华牙膏。”
“好,那去一个人就好了,李进你去。”
范晓昭银牙轻咬,一跺脚又说:“还有,帮我再买几张邮票。”
王珂说:“那好,李进你一起办了,咦?不对,我们军人寄信盖个三角戳就行,不用邮票的。”
“你懂什么?我集邮好不好,让他俩一起去,帮我挑纪念邮票。”范晓昭此时气得七窍生烟,就差一点风,吹吹就能燃得着了。
王珂一看,再找托辞真不好了,便点点头说:“行,那你俩去,速去速回。我一会还要上厕所呢。”
“是!”
看着两人走出观察室,范晓昭走过去把门轻轻地关上,回头问道:“王珂,你是不是故意的?你这么怕单独和我待在一起?”
“哪里哪里。”王珂坏坏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