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告别了龙泉庄。
王珂与谷茂林辗转了三趟长途公交,终于到了火车站,买到了去京都的火车票。
怎嘀,不去师部了?
不是不去,而是去了没有找到人。到了师部一打听才知道,吴湘豫又下部队去了。两人扑了空,一个非常高兴,一个非常沮丧。
相当于兄弟俩上山打猎,到了地方才发现忘了带猎枪。不想打猎的人自然很高兴,而那个一心要打秋风的无疑失望之极。
“茂林,今天我请客,走,我请你去吃驴肉火烧。”此时的王珂心情大好,看不到吴湘豫可省去很多的麻烦,那种粘粘乎乎受不了。可看到谷茂林闷闷不乐,王珂又不停地许愿。
中午大太阳的颜色很红,谷茂林此刻的脸色却是青的,铁青的那种,一言不发,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两个人背着背包,走出售票处,就去找饭店。
王珂身着一身洗得褪色发白的军装,一手提着炮弹箱,一手拎着网兜,里面装着洗脸盆,洗脸盆又装的是王连长带给她表妹的包裹。
跟在身后的谷茂林,同样一手提着小一号的手榴弹箱,一手拎着网兜,里面装着洗脸盆,洗脸盆里面装的却是核桃和红枣,这是带给班里战友的。
“排长,先说好了,今天我要吃五块驴肉火烧,再来一碗驴杂汤。”
时间还早,谷茂林一肚子气,如果不从师部绕一圈,就能赶上中午的火车,现在可能都快到京都了。
但是为了王珂,他好说歹说,才动员从师部绕了一圈。这吴护士也是,你下部队也不提前言语一声,害我们白跑一趟。如果她在,今天肯定能到师野战医院的食堂啜一顿。
“没问题,甭说五块,十块都行。”王珂头也没回,边说边向前走。
“那好,就十块,俺吃不完兜着走,留到京都再吃。”
“行!”
前边就是一个驴肉火烧店,门口的牌子上挂着一个黄边布幡,上书四个大字:河涧驴肉。
就这家了,现在已经快下午两点,再不吃就得连晚饭一起吃了。
王珂走进饭店,一位胖胖的师傅就迎了上来。
“解放军同志,你们吃饭?”
“有驴肉火烧吗?”
“有,还有驴肉绘面。”
“来十二个驴肉火烧,有五个是带走的,再来两碗驴杂汤。”
“好嘞——”胖师傅招呼完,给客人端上两杯开水,就进后堂忙去了。
王珂和谷茂林把脸盆放在隔壁的桌子上,开始卸背包。此时,饭店里几乎没有客人。门外不时有行人走过。
解下背包一身轻,王珂坐下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余光中,门口有个瘦高的老人一闪而过。
咦!此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王珂歪着头,细想一下又不太可能。师部这里没有熟人,而且单从这位老人的后背影来看,比两位干爹和耿大叔他们的年龄都大。
王珂又在脑子里快速地搜了一圈,确定自己没有这样的熟人,便放下心来。
火烧和驴杂汤很快上来了,好香。
那火烧烤得两面金黄,一看就很酥脆,里面夹着剁碎的驴肉、甜椒和香菜,让人馋涎欲滴。再看驴杂汤……
还没看完,对面的谷茂林已经端起碗开始“吸溜”,而一块火烧已经咬了几大口。
赶紧吃,王珂咬了一口火烧正要下咽,刚刚走过去的那位老人又转回来了。一双混浊的眼朝饭店里看了又看,似乎想进又不敢进。
王珂这次看清楚了,老人那饱经风霜的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长发飘飘。身穿一件破旧的中山装,脚蹬一双几乎掉完漆的旧皮鞋,右手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人造革提包。两只手有小薄扇那么大,每一根指头都粗得好像弯不过来了,皮肤皱巴巴的,有点儿像树皮。
如果不从正面看,倒真有点像龙泉庄见到的那个老货郎。
四目相接,那老人明显一愣。而王珂呢,更是似曾相识,真的见过诶!
见过,一定在哪见过!
就在王珂犹豫的时候,这位长发飘飘的瘦高老人,竟抬腿走进了饭店。
“去去去,来给你一块火烧,赶紧走。”胖师傅以为这位老人是来乞讨的,手里拿着一块干巴巴的火烧就走过来,想赶紧打发走他。
老人并没有接他的火烧,而是径直向王珂走来,走到面前,他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王珂,终于张开了嘴,用浓浓的江南软语说道:“果然是你。”
老人这一张嘴,王珂也认出来。里面的牙所剩无几。“啊!大爷是你?”
“是……是我。”老人一激动,磕巴的毛病又犯了。
王珂“蹭”一下站起来,像被蛇咬了一口,手里那块火烧“啪”掉在了桌子上。
王珂这一站,两人这一对话,把谷茂林看傻了,这是排长的亲戚,还是熟人啊?
王珂是万万没有想到,这还是那次燕焦排长请假回京都开刀逾期未归,连队派自己去京都找他,在驻地火车站候车时遇到的那个老乞丐,只不过当时他穿着灰色长袍,脑后飘着一缕长发,佝偻着身子,全无现在这个精神头!
对了对了,当时自己还给他三个半馒头和六十块钱……
一想到钱,王珂立刻如同雷击一般,这位老人当时还给了自己一个铜盂钵呢!而这个铜盂钵,被燕焦的爷爷燕奇锺看过,后来更是被温干爹判断为天竺高僧所用之物,历经千年传给了顺治皇帝,上面的“一钵千家饭”五个字更是无价之宝。
可是这件宝贝如今被叶偏偏那个死丫头抢去了,完了完了,这老乞丐不是来找我讨要铜盂钵的吧?
想到这里,王珂后背一阵发凉。山不转水转,水不转路转,路不转人转,今天怎么这么衬,天旋地转,在这里遇上了他?
不过妥妥的,看他这个模样,还是一个云游四方的老乞丐!
“大爷,你还没有吃饭吧?来来来,我们一起吃。”王珂说着,赶紧拉着老乞丐坐下来。心虚人就虚,理多人不怪。王珂伸手拿起一块驴肉火烧递给他,接着把自己还没喝的那碗驴杂汤端起来,放在老乞丐的面前。
没几颗牙的老乞丐还真不客气,“呼哧呼哧”就吃了起来,而且一口气连吃了两块驴肉火烧,把那一碗驴杂汤喝得干干净净,这才一抹嘴问王珂:“解放军小同志,没……没想到,你还认识我。”
“大爷,我肯定认识,你不是回家了吗?怎么又到这里这里来了?”
老乞丐咧开自己没几颗牙的嘴笑了,伸手把自己的那个破人造革的提包拎了过来,拉开拉链,从里面的夹层里抽出一叠人民币,说:“来,孩子,这是伍百元你拿着。”
那边的胖师傅和王珂、谷茂林更傻了,人家不是乞丐啊,这么有钱!
“大爷,这可使不得。”
“使得,使得。孩子,当初不是你那六十元的救命钱和几个馒头,我肯定客死他乡了。我掐指一算,你最近就应该在这一带活动,也就这几个车站,我们要是有缘一定能见上面!所以啊,我已经在这几个车站,转了好几天了。”老乞丐非常激动,现在连称呼都变了,不再称王珂为“解放军小同志”,而改称“孩子”。
“大爷大爷,你刚才说什么六十元钱和馒头,我们排长认识你?”谷茂林也没有顾上吃,从这位老乞丐进门,他一直好奇,现在这一叠放在桌子上的钱,背后又有什么故事?
“哈哈哈,众人笑我痴,我笑众人颠。”老乞丐似乎很得意自己的推断,他并没有理会谷茂林,反而头向前伸伸,又伸出大拇指和小拇指,摆出个“六”的手型,问王珂:“孩子,这六朵桃花现在应了几朵啊?”
别人听不懂,但王珂知道啊!王珂撇撇嘴,心里说,我总共熟悉的女同志加起来都不到十个,哪来的六朵桃花?
不过要说对自己有意思的女孩,吴湘豫肯定是,叶偏偏肯定是,石寒露肯定是,昨天那个王连长现在不敢肯定,其它的没有,也肯定不会有了!
“大爷,你不会为了什么桃花来这里找我的吧?”王珂心想,这老乞丐除了还钱,找我要那件铜盂体,谁会千里迢迢来这异土他乡寻我?
这时谷茂林又云让大师傅给王珂做了一碗驴杂汤,那些火烧王珂一块还没吃呢!
“当然不是!我找你啊,是为了还愿!”
“还愿?”王珂和谷茂林一听,十分好奇,包括那位大师傅,也远远地竖起耳朵在听。
“对,还愿。”老乞丐说着,向王珂和谷茂林招招手,压低了声音说:“南边不太平啊。”
咝——
王珂倒吸一口凉气,一个普通的乞丐竟然都知道,可是这国家的事,南边要打仗与他“还愿”有毛的关系啊?
谷茂林看看这位貌不惊人的老乞丐,嘴上直抽抽,这是哪路神仙啊?排长怎么连这种人都认识,他和排长有什么“愿”需要还?
似乎看出来眼前这两位解放军不太相信,咬咬牙他又对王珂说:“孩子,你身边是不是有过两位同姓的小战士?他们最后都离你而飞了?”
啊!谷茂林差点就叫起来。胡言楼、胡新锐,一个去了炊事班、一个去给首长当警卫员。
王珂没动声色,他压根不信这些,这老乞丐说不准是胡言楼家的一个亲戚呢!
“好,我知道你们不信,那我就说一件你们两位才知道的事。”老乞丐抹抹嘴,看看桌子匾里的火烧,想了一下,还是取了一块又吃起来。
吃到一半,他神秘兮兮地把头伸过来,满嘴的饼渣,低低地说道:“你们曾经住的正南方,有一个地方有黄白之物,打算什么时候去取?”
“啊,你!”谷茂林这次叫出声来,他高度怀疑面前的这老乞丐曾经偷听过自己和排长的对话。
“哈哈哈,大爷,你这可算错啦,我们已经取到啦,两件国宝!”王珂一看,赶紧打岔。
“取过了?这不可能。”老乞丐一脸的惊讶,自信的笑容一下凝结了。
“你看我们这不完成了任务,正要归队去吗?”王珂现在耍赖皮,反正那黄金眼镜蛇也是黄白之物。公众场合,隔墙有耳,千万不能说穿了,万一有人觊觎那个蛇穴……
想到这里,王珂赶紧地再次说道:“大爷,我们绝对信你,你就说吧,你找我们干啥?”
那老乞丐一愣,立刻咧开嘴笑了。没错,他刚刚要说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们信了,我就不说穿了。
“孩子,大事我做不了,但小事我可以来助你啊。”
“助我?”王珂一听糊涂了,自己这马上回部队,不会又要出公差吧?
老乞丐用手向南边指指,眉眼闪烁。“你们什么时候走?”
谷茂林听到这里,笑道:“大爷,我们马上就走,不过不是南下,是北上。”
“耶,你们要不了多长时间,短一个月,长不过三个月,肯定南下。”老乞丐摇摇手,异常自信,搞得他像军队参谋长似的。
王珂心头一紧,这老乞丐难道听到了什么消息?如果真在当兵期间有一仗可打,那可不枉此生。
“大爷,你确定?”王珂诡异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