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 吃完饭,王珂从挎包里掏出六面小圆镜,每人一面,包括常高峰科长。
大家争相拿着镜子照起来,每个人都是相同的一句话,“我怎么黑成了这样!”
王珂把那本《欧阳海》的,交给宋睿民,“看,更不能忘记业务书。”
“班长,你放心吧,全师现在哪个侦察班,也不如我们实操中磨出来的技术过硬。”宋睿民的这话不假,经历了这次出公差,侦察班个个都不弱,军事地形学、目测距离、方位角行进、图板作业、实际测绘等等,人人搞得门清。
还没有等到第二天的下午,中午不到,罗绍环就带着叶偏偏开车来接王珂了。
还离八丈远,叶偏偏就摁响面包车的喇叭。“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那边从摇下的车窗里,一只手伸出来乱摆,“兵哥哥,我来接你啦!”
“班长!”车门一打开,罗绍环就跳下车,到屋里帮助搬王珂的行李。
行李不多,三大件。一床毛毡卷起褥子和被子,背包带十字麻花的一捆,上面把脸盆和鞋子一别,再就是王珂的一个拎包和那个炮弹箱子。
霹雳测绘小队一大早晨就出去了,现在也用不着打招呼。直接上车,拐道营房丢下罗绍环,面包车就向着西山开。
叶偏偏一边开,一边不住地抿着嘴儿乐,她不住地扭头看王珂。
“看什么看,看到眼里拔不出来,好好开你的车。”王珂训斥她。
“凶什么凶,再凶你来开。有半个月没见到你,连看都不让人家看,还有没有良心。”叶偏偏撅着嘴,脚上轻踩油门,不过心里像灌了蜜一样。
王珂没有理她,他是来工作的,不是谈情说爱的。这次突击入党并光荣地参加了师党代会,不能说对他一点触动没有。一方面,在参加党代会期间,让他的眼界更加开阔,仿佛从平原一下攀上了山顶,看到的世界更大,头顶上那片蓝天更近,知道了肩头沉甸甸的责任。而另一方面,自己的进步还很微小,至少在三团、在炮兵连,还需要做更大的努力。石寒露说得对,96名党代表中总共才五名战士代表,有四名上了军校,而自己却成了出公差的香饽饽,这就是差距!
此外,还有一件触动他的,就是吴湘豫的回来,对自己是福还是祸?现在还很难说,本来已经可以平息、可以放下的一段感情,可能再会掀起波澜。她可以想,自己没有资格想,也不可以去想。所以看到眼前痴情的叶偏偏,王珂不是开心,而是多了一种背负不起的沉重。
“偏偏,想跟你商量点事?”
“什么事呀,兵哥哥。”她的风雨来得快,消的也快。
“以后我们在一起,希望你能把工作和感情分开,这对你我影响都不好。我们都还小,我不想把这些事都搅到一块。”
“赞同,赞同!完全赞同。”叶偏偏听出来,王珂那意思就是工作是工作,谈恋爱是谈恋爱。
“我希望我们就是正常的工作关系,不可以这么腻。”
“可以,我保证。”叶偏偏想,难得又能在一起,王珂你再蹦跶,也跳不出俺如来佛的手掌心。
“嗯,那就好,干爹现在怎么样?”王珂突然想起来,干爹事件以后,自己还没有和叶偏偏交流过。
“很好呀,他老是念叨你,今天在家好像专门为你杀了只鸡,我出来的时候他就在家准备呢?”
“准备啥?”王珂一听,立刻警惕,不怕准备其他的,千万别准备住的地方。
“不知道,等你到了就知道了。”
“那你把车直接开到小学校去。”王珂叮嘱。
“小学校你是住不上了,连温教授都搬出来了。”
“为啥?人家开学了。”
“那,你把我送到温教授那,我和他住在一起。”
“那是肯定的,你不和他一起住,还想和我一起住啊,美得你!”叶偏偏撇了撇嘴,脚下油门一轰,车开始上了山。
王珂从窗口望去,半个月未见,南邵村又换了一副模样。家家户户的小院已经起来了,村口的水渠闸也开始动工。整个南邵村更加整洁,厚重。道路修得宽阔而笔直,房屋大小高矮错落有致,加上农家小院的新老果树,青砖红墙白顶,点缀在郁郁葱葱之中。
叶偏偏的面包车不时发出“嘀嘀”声,看见车上坐的王珂,认识和不认识的,纷纷扬手打招呼,很让王珂有一种久违的亲切感。
车还是直接弄到了干爹董偏方的家。
王珂跳下车门,头戴军帽,衬衣扎在军裤里,很是精神。
随着汽车的“嘀嘀”声,首先跑出来的是翠兰,后面跟着的就是干爹董偏方和老村长。
“干爹、村长!”王珂双脚一并,胸脯一挺,敬了一个礼。
“小子,还是这么黑?”董偏方上来就抱王珂,而村长站在一边,也是十分激动。
“快进屋,快进屋。偏偏啊,你去把温教授接过来咧。”
“不用接啦,我已经来了。”温教授从车子的另一边绕了过来,手里还拎着两瓶白酒。“我是循着香味找来的,我得看看我们的党代表瘦了没有?”
“温老师好!”王珂照例来了一个“见面礼”,然后随众人走进小院。
小院内的那棵梨树已是挂果,那一溜的杮子树,除了新叶,也新结出一个个铜钱大小的杮子,这品种就是当年可挂果。
再看满院子的小鸡,已经长的有拳头大小。有的跑进驴圈里,有的飞到猪圈的围墙上。几头小猪倒是没有看到明显的长大,却是胖了许多,圆嘟嘟地在圈里撒欢。
董偏方家最大的变化,就是在大堂的一侧,新添了两间小房,由于上着锁,也不知道干什么用的。
此时已经十二点多了,看来大家都是在等王珂。
吃饭的八仙桌就放在正门门厅里,这里也是诊所,也是药房,很是宽敞。
王珂走进来的时候,桌子上已经放好了几个菜,都是用碗倒扣在那里。
“来来来,大家都先坐下,洗洗手,我们就可以吃咧。”董偏方说着,走到里侧的一头沉写字台边,指着那里放好的洗脸盆,招呼大家。
温老师被摁在了上席,村长坐在左首,董偏方坐了右首,王珂和叶偏偏虽然是客人,也仍然被安排在下首。
“干娘坐在哪里?”王珂问。
“等一会坐我这咧。”董偏方答。
“我翠兰姐呢?”王珂再问。
“她不上来,她要炒菜咧。”董偏方瞅瞅王珂,又应了一句。
这农村的规矩一般是女子不上席,温老师论年龄、论学识,加上又是客人,坐在首席是要讲话的。
“温教授,今天天气忒好,我们是家宴,你要整两句。”董偏方拿起酒瓶,将众人面前的碗里,都倒上了酒,然后手一伸,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要我说?”温教授客气了一下,实际上他巴不得想说。他清清嗓子,向着王珂说道“今天我们严格说,都是沾王珂的光,你干爹知道你今天来,从一大早就忙活起来。你在心中,比自己亲儿子都重要。”
王珂听到温教授又提到“亲儿子”,忍不住向董偏方看去,却见董偏方没有任何反应。而往日,谁提到“亲儿子”,董偏方都会自觉不自觉地闪过一丝忧郁。
“像王珂这样的年轻人,我是见过不少,我的几百名学生都和你王珂年龄差不多大,有的研究生比你年龄还大一点,但比你优秀的一个也没有!”
温教授夸起人,是不用打腹稿的。王珂有些不好意思,刚想张口,又被温教授用手示意制止住了,只听他继续说“老村长听说王珂要来,也是一大早啥事没干,早早就等在这里。你王珂对南邵村有恩,他是代表全村三百八十一户来欢迎你,同时也盼着你,他们的微型水库也等着你的指点开工呢!”
老村长点点头,王珂却十分感动,南邵村可以说是自己的第二故乡。他愿意为南邵村作出更多的贡献,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行。
温教授继续说“今年我们津门大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惊动了他们副军长,走了后门,才把王珂挖到我们考古队来。所以今天最最开心的还是我,我提议,我们干一个。”说着温教授先端起了碗。
“温老师,我们部队有纪律,在外执行任务,不可以饮酒。”王珂有些为难,他本来就不太会饮酒。而且今天温老师高兴,没准一会又有饮多,自己还得背他呢。
“今天没有事,你执行的第一任务,就是陪我们三个长辈喝酒。”温教授一点面子也没有给王珂,王珂一看,只能端起酒碗。
一口酒下去,王珂想换一个话题。不然大家都围着自己说事。
“干爹,我想问一下,我们这个村为啥叫南邵?”王珂问董偏方。
“这咧……因为它就叫南邵啊。”董偏方答非所问,他看向老村长。
老村长笑了,“小王班长,你算问着咧,因为我们南邵村姓邵的是大户,又在南边。”
王珂对这个回答显然也不满意,接着问“在哪个南边?是拒马河的南边,还是定县的南边啊?”王珂一直不解,如果按定县的区划,应该叫西邵,因为这一带为西山。如果按小区域来叫,有南邵就该有东邵、北邵,为啥就一个孤零零的南邵呢?
“这个兴许我能解答,村长,如果你认为我解答得有道理,你得陪我喝一个,另外可以记在村的历史上。”温教授博学多才,他举起碗要和村长干。
“好咧,我陪你温教授先干一个,洗耳听高论。”村长一饮而尽。
“邵氏出自姬姓,相传是周文王的后代。根据史料记载,召、邵原本是一姓,召本来是一个地名,是周如公的食邑,周文王的庶子姬百,号称召公,后来建立燕国,他的子孙中就有的用受封地名‘召’作为姓氏,也有的加邑旁以邵作为姓氏。”温教授出口成章,显然对燕文化研究颇深。
“古代的召邑后来随秦移到陕西岐山。但它的望族却居于博陵郡,就是现在的保城市以北。而这里更有一段故事。南宋抗金英雄邵兴,率众抗金,屡败金兵。宋金议和后,他仍出境袭金,最后被秦桧毒死。其后人大举南迁,基本上跑到江浙闽赣。而此处西山一带,当时已被金兵占领,姓邵的族人,无法逃走,慢慢地聚集到你们村,每到深秋,便爬上西侧南望台……”
“啊,我们西侧山上那个南望台,原来还有这个典故咧?”
村长大叫,温教授看看他,继续说道“南望台上思亲人,望断南飞雁邵亲。南邵南邵,南方的邵姓族人,你们在哪里,你们还好吗?”
话语中透着三分悲切。<b></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