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臣一方一阵骚乱,让刘毅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大臣们身穿大红官服,长袖飘飘。故从后面看,除非身体特征迥异常人者,还真难从背影辨认身份。但尚书站在一起,瞎估摸也能看出大概位置。董卓话音一落,六个尚书有四五个朝外跳,看起来都有话要说。其他人作死他管不了,但蔡邕也是尚书之一,他要蹦出来反对董卓,那就麻烦了。
有个人身强体壮,动作也比其他书呆子快一些,站出来大吼:“我有异议。”
刘毅定睛一看,同时也舒了口气,还好是卢植。
卢植是名臣,甚有人望,乃当世大儒,文武双全。刘毅见过他一面,还是去蔡邕家窜门时遇见的。不过蔡邕介绍时,卢植也仅是客气的点头为礼,弄得刘毅老大没趣,遂也熄了和他继续攀交情的心思,他对三国虽不算烂熟于胸,但也知道卢植病死,也就这几年的事,就算攀上交情,也没几年活头了,发挥余热的空间不大。
董卓闷声道:“卢尚书有何高见,还请教我。”
他虽说得客气,但沉着个脸,傻子都看得出来不高兴,卢植恍如不觉,依然道:“昔日太甲不明,伊尹放之于桐宫,昌邑王即位,少不更事,二十七天作恶三千有余。当今天子性甚敦,亦无大错。而陈留王年幼,性未定型,难保不入昌邑后尘。你一外郡臣子,亦无尹霍之志,竟妄谈废立之事。如此行径,即为扰乱纲常,实乃篡逆也。”
卢植品德高尚,更有刚毅的风评,昔日黄巾乱起,他拜为北军中郎将,在广宗与黄巾决战。灵帝派宦官左丰前来巡视。公然要其行贿。其实贿赂内臣,在灵帝时已是常态。许多人都劝他送点钱意思一下,免得节外生枝。可卢植坚决不肯,认为此事为法理不容。结果被左丰怀恨,诬陷他畏敌不战,差点连命都没了。
这几句话直接,高效,也把董卓气了个半死。如果说废帝诏书是一张遮羞布,卢植则是不顾颜面,直接将遮羞布扯了下来,让羞处暴露于大庭广众之下。
董卓可没有唾面自干的本事,当即暴跳如雷:“来人,将这妄言之徒给我拿下。”
两个亲兵暴诺一声,上前去捉。卢植毫无惧色,赤手空拳和两人战在一起。别看他穿着朝袍,宽衣大袖,可动起手来丝毫不弱,以一敌二,竟是丝毫不落下风,嘴上更是不饶人:“董贼,你篡逆犯上,此乃人神共愤之大罪,必不得好死。”
四周顿时大乱,文官们四散开来,虽然嘴上仍不敢说,但看向董卓的目光里,也多了丝异样。董卓气得嘴唇发青,哆嗦着道:“去,再去几人,让这老东西闭嘴。”
四五个亲兵越众而出,一窝蜂的朝卢植扑去。卢植赤手空拳的,就算文武全才,但双拳难敌四手,一时间手忙脚乱,没过过久就被扑倒在地。一个亲兵撕下块麻布将他嘴堵了,德阳殿内才得清净。
董卓尤不解恨:“将这老东西推出去砍了,惩一儆百。”
他话音一落,蔡邕已越众而出,劝阻道:“不可。”
见是蔡邕,董卓声音缓了一缓:“蔡尚书,你倒说说,这卢子干为何杀不得。”
蔡邕道:“卢植海内鸿儒,甚有人望。太尉若加害于他,将令天下士子寒心,更有损你威名。如今朝野动荡,黎庶不安。新皇即位,更应大赦天下以示仁义。切不可反其道而行之。”
董卓想了想,瞪了卢植一眼:“老匹夫,便宜你了,以后别再惹我。”他将手中长剑狠掷于地,吼道:“来人,将卢子干给我叉出去。”他虽嗜杀,但也不是一勇匹夫,蔡邕说得句句在理,由不得他不服软。
卢植兀自挣扎不休,他像一条离水的鱼般横板直跳,三四个亲兵按住他,都有些招架不住。几个亲兵架起他朝朝堂外走时,他对董卓怒目而视,口内更是呜呜”连声。走出大殿时,封口的布经不起折腾,从他口内脱落。卢植继续破口大骂:“董贼,你个逆贼,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啊……”
等卢植的声音消失在远方,董卓才红着眼睛道:“现在,可还有人反对的”
不曾想还真有个不怕死的,当即有人越众而出:“我。”
一看这个人,董卓火气郁结胸口,就是不敢发泄,只得稍捺火气:“袁本初,你也要跟我唱反调”
袁绍是西园八校尉之一,官至中军校尉。这等官职对董卓来说,不值一哂。但他后台硬,汝南袁氏四世三公,说门生故吏满天下有些夸张,但满朝文武,泰半都和袁家有关联。一旦袁绍有个三长两短,就得罪了汝南袁家一大家子。真若如此,他董卓也没了朝堂基础,就算换个天子,也得不到士大夫承认,只有自己玩泥巴去。
袁绍也不客气,瞠目喝道:“董卓,你倒行逆施,废帝篡逆,真以为我朝中无人么”
“好好好,”董卓一连说三个好字:“连你这种黄口小儿,也敢对着我呼三喝四了么”他捡起剑来,指着袁绍道:“汝真以为,不敢杀你么”
袁绍三十出头了,并不年轻,但在满堂白首的朝官中,却属异类。董卓呼他“黄口小儿”,有讽刺的意味,却也说得过去。袁绍一见董卓如此,也抽出随身佩剑:“正想和老贼比比,看谁的宝剑锋利一些。”
臣子不得‘剑履上殿’,这可不光是针对董卓的,袁绍也不例外,他现在抽出佩剑,显然早已有备,不过现在董卓连皇帝都废了,谁还管这些细枝末节董卓做势欲冲:“来人,给我砍了这个满嘴胡言的黄口小儿。”
“太尉不可啊,太尉不可……”
一听董卓要动手,蔡邕比袁绍还激动,连忙跑过去抱住董卓:“袁本初杀不得,杀不得……”
袁本初杀得杀不得,董卓比谁都清楚,否则以他的蛮力,十个蔡邕也拉不住。袁绍轻蔑的看了一眼董卓的做派,收好佩剑,大摇大摆的转身离开。
董卓暴跳如雷,一连两人唱反调,他的满腔豪情耗了个精光。他一把推开蔡邕,咆哮道:“现在,还有人反对么”
刘毅一直冷眼旁观,一见董卓如此,顿时心头咯噔一声,心道要糟。董卓有嗜杀之名,并不是白来的。他情绪极易失控,一旦上头,就是不管不顾。他现在的样子,明显上头了。心下想着,缓缓朝董卓靠了过去。
董卓话音一落,又一个尚书跳了出来:“我丁管不同意。”
刚才董卓提出废帝时,六个尚书大多反对。刘毅眼尖,这丁管正是跳得最积极的一个之一。只是卢植身强力壮,蔡邕又靠前些,他细胳膊细腿的,到现在才有表现机会。
董卓转过头,眼睛都红了:“你不同意”
丁管大声道:“正是。贼子,篡逆欺天,我就算死,也不会让你得逞。”
董卓怒不可遏,一步踏出,挥剑就砍,口中更是狂喝:“丁原在时,我还对你这个老东西有点忌惮。现在老子连他都砍了,还在乎你”
“太尉不可啊。”
蔡邕从后一把抱住董卓,仍是高呼。
刘毅一阵头大,此情此景,董卓情绪失控,是个人都知道退避三舍,蔡邕还去拉架,情商确实堪忧,真不愧是史上有名的老好人。也就这么一愣怔间,董卓一把推开蔡邕,反手一剑朝其胸口扎去。
刘毅大惊失色,好在刚才早已有备,三人又离得近,他脚下用力,人如利矢一般斜斜冲起,身子在半空一仰,一个倒挂金钩,正中董卓臂弯。这里是曲池穴,一旦重击,整个手臂都会失去知觉。只听“哐当”一声,董卓手中长剑跌落尘埃。
“大胆!”
“刘毅,你想造反么”
“保护主公。”
……
刘毅贸然出手,出乎众人意料,一大群亲兵和西凉将领涌了上来,将其团团围住。
刘毅将蔡邕扶起了:“蔡尚书,你没事吧。”
说起来一大堆,其实也就几个呼吸的事。蔡邕被刘毅扶了起来,仍有些有些愣怔,茫然答道:“啊,没,没事,没事。”
牛辅对刘毅怒目而视:“刘毅,你竟做出这等大逆之事。”
董卓跌了个四仰八叉,在众人的搀扶下,哼哼着爬了其来。还没站定,迎面一个笏板猛地砸在他头上,丁管怒斥声再度传来:“奸贼,连你属下都看不下去。倒行逆施,早晚不得好死。”
丁管一介书生,说是手无缚鸡之力毫不为过。若是平时,他十个丁管也难近董卓的身,但现在大厅乱做一团,浑水摸鱼之下,董卓额头被他砸了个正着,当场就起了个青包。董卓已出离愤怒了,一个箭步上前,手中长剑朝前一挥,将喋喋不休的丁管捅了个透心凉,嘴里更是狠狠道:“你想死,老子成全你。”
他骂着,一把将剑拔出,鲜血冲天而起。丁管瞪着眼,带着满脸的不甘仰天栽倒。董卓被鲜血溅了一头一脸。他也不擦,提着血淋淋的长剑,走到刘毅旁边,气极反笑:“刘毅,你小子很好,好得很。”
刘毅心道“完了”,但闭目等死可不是他风格,硬着头皮道:“主公,我……”
“刘毅,你还好意思狡辩么”牛辅一声大喝,落井下石道:“你趁乱行刺主公,其心可诛。”
这个罪名就严重了,真要被牛辅按实了,十个脑袋都不够砍。刘毅身子一抖,跪下来道:“主公,属下恐你误伤蔡尚书,情急之下事急从权,还望明鉴。”
杀了人后,董卓怒气得到宣泄,人也理智了些,慢腾腾地道:“哦,恐我误伤蔡邕。那伤了我就无所谓了”
生死关头,刘毅头脑更加清醒,他磕了个头,继续解释:“主公于毅有活命大恩,不啻再生父母。但小子和蔡尚书之女蔡琰已有白首之约,尚书也已应允,只待择日纳采。此事本当上禀,然主公近期日理万机,席不暇暖,末将不忍再行纷扰,以至耽搁。”
“这么说来,蔡尚书倒成了你丈人了。这倒难怪,他女儿都还没过门,你就这么护着……”
董卓语气中仍是不善,但杀气明显淡了。刘毅松了口气,伏在地上继续道:“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属下担忧蔡尚书安危,以至冒犯主公,还望责罚。”
董卓半天不说话,刘毅心头忐忑不已,就怕董卓暴起,来上一句:“来人,将这小子拖下去砍了。”过了许久,董卓才道:“起来吧,你小子倒有些孝心,难得。”
“谢主公!”
刘毅长舒一口气,爬了起来,迎面对上了蔡邕怒容满面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