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风楼内,纪渊坐在席间。
右手拄绣春刀,左手持青玉壶。
其人挟着凌厉的杀气,枭首的血气,浓烈的酒气。
旁若无人,谈笑自若,却压得全场鸦雀无声!
这场余家牵头的宴会,武功最高、官位最大的,本该是玄武卫扛纛大将石擒虎。
可当纪渊登楼入席之后,那身白蟒飞鱼,烈火缠身。
恰如一尊太岁凶神,直叫人胆寒不已。
竟然有种与之分庭抗礼的深重威势。
楼外风大雨急,楼内血腥扑鼻。
旁边的曾礼浑身抖如筛糠,吓得两手发颤,脸色惨白。
东城兵马司指挥罗猛的那颗脑袋滚落在桌上,睁大的眸子里残留着一抹惊惧与不甘,直愣愣望向他。
一股寒意自脚底冒起,顺着脊梁往上蹿。
咕咚、咕咚。
曾礼用力吞咽,脑子像是被冻住了,不住地浮现出一个又一个疑问。
说好的设局杀人,罗猛怎么反被砍了脑袋?
扈老七,你不是拍着胸脯跟我保证,定然除掉纪九郎么?
现在该怎么办?
借口尿急跑路吗?
诸般杂念,乱糟糟成团,捋不清个头绪。
忽然间,一只手掌拍在桌上。
啪!
震得杯盏跳起,也震得曾礼身子一抖,险些翻倒在地。
只见纪渊痛饮过后,放下青玉壶。
似是酒气上涌,冷眼瞥来,面色不善问道:
“曾老爷,你怎么不喝酒?莫非是瞧不起我?
觉得纪某人官位小,年岁轻,不配与你共饮?”
曾礼战战兢兢,连道几声“不敢”,忙不迭举起酒杯。
“那么小家子气作甚?换大碗!”
纪渊气血勃发,像是喝醉一般,眉宇间流露狂放意味。
“来来来!曾老爷海量!
是个豪迈的大丈夫!再饮一碗!”
咕隆、咕隆、咕隆。
曾礼喉咙不停地滚动,如牛饮水。
半刻钟不到,桌上的几只青玉壶,桌下的几坛剑南烧春,统统都给倒了个一干二净。
他平素也好酒色,时常邀请狐朋狗友狂饮作乐。
但怎么架得住这样粗暴的劝法,一碗又一碗,灌水也似,全部倾进肚里。
喝酒最怕一个急、一个快。
倘若两样占全,便是千杯不倒的酒仙来了,也要乖乖趴到桌底。
“百户大人……实在喝不动了!实在……饶命!”
曾礼不知喝到第几杯,肚皮涨得圆滚,腹内翻江倒海。
舌头胀大一圈,说话结结巴巴,俨然是撑不住了。
“曾老爷你这就不够意思了,纪某人把你当成好友,诚心诚意请你喝酒。
怎么,连这点面子不给?”
纪渊拎着最后那只酒坛子,嘴角勾起笑吟吟道。
“我……知错了,百户大人,莫要戏耍小人。”
曾礼脑袋昏沉,两眼昏花,脑袋昏沉,已经分不清东西南北。
都到这个时候,他如何不明白纪渊是拿自己做消遣。
哪怕喝光余家庄的酒窖,今晚也很难安然无恙走出凭风楼。
“哦,曾老爷乃万年县的良善人家,何错之有?说来听听。”
纪渊身子往边上一靠,熟络的勾住曾礼肩膀。
他身量高,筋骨重,气力强。
只一抬手,便压得曾家老爷喘不过气。
“我不该听信扈霆、罗猛的花言巧语,答应为他们作证打掩护,
更不该知法犯法,晓得他们几人企图不轨,却未及时上报给黑龙台。”
曾礼脸色涨红,好似酒后吐真言,把扈霆、罗猛与他商定的计划和盘托出。
坐在两旁的西城兵马司指挥叶辉煌,玄武卫大将石擒虎,闻言皆是面色各异。
当然,其中最为震惊的,莫过于林盈袖。
她轻掩朱唇,似是心有余悸。
假如北镇抚司的百户,真个不明不白死在余家。
那就真的跳进洪河都洗不清了!
“两位大人都听见了,扈霆、罗猛、方谦勾结白骨道余孽,如今俱已伏法,各位可还有什么异议?”
纪渊环顾一圈,左手勾住曾礼的脖子。
按住他的肩膀,往下重重一磕!
肥硕的脑袋扣在桌上,发出沉闷的撞响。嘀嗒网
粘稠的鲜血糊满半张脸,骇得曾礼肝胆俱裂,哀声讨饶。
“既然案犯已经招供,罗猛确实死有余辜,兵马司绝不会找纪百户的麻烦!”
叶辉煌见机得快,立刻表态。
他与罗猛只是泛泛之交,平日里没甚来往。
没必要为了一个死人,得罪北镇抚司的后起之秀。
“纪百户可曾考虑过投身行伍?玄武卫的高大统领,一直对你赞赏有加,几次提到你的名字。
今晚这一刀,杀意凌厉,迅猛如雷,更是难得一见!
你若愿入卫军,必然能成兵家大材!”
石擒虎更为直接,压根不在乎死了谁,反而开口招徕。
纪渊既然敢在大庭广众下,持刀斩杀扈霆、罗猛,自然有其原因与依仗。
这个年轻百户几次出手,已经证明他绝非莽撞之辈,不会随便授人把柄。
这一声问,不过是给兵马司、玄武卫一个交待罢了。
省得事后追查起来,横生枝节。
“谢过石将军的美意,更感激高大统领的青睐。
只是纪某为人桀骜,骄狂惯了,最是不服管教。
恐怕受不住军法约束,惹出更大的祸事。”
纪渊五指收紧,拎起曾礼的衣领将之甩飞。
其人如死狗一般,砸在楼内一角。
受到这下冲撞,各种污秽之物便全部喷吐出来。
“哈哈哈,人各有志,无需多言。
石某人正要恭喜百户大人勘破这桩大案,立下泼天功劳了。
那条阴魂,分明是白骨道残余,藏得如此之深,照样被揪了出来!
纪百户真个好谋算!好本事!”
石擒虎轻叹一声,也不勉强。
景朝天下,十七支卫军,天骄种子不比六统三教差上多少。
招徕纪渊,只是惜才,还没到死缠烂打非他不可的地步。
“查案捉拿,审讯下狱是北镇抚司的活计,玄武卫插不上手。
天色已晚,请恕石某人先走一步。”
石擒虎霍然起身,身形魁梧如山。
今晚这场宴会,虽然没有落筷。
可却见到纪百户刀斩兵马司,断首罗指挥,倒也不虚此行。
用人头下酒,以杀伐佐味,更合这个扛纛大将的胃口。
“关于罗猛……叶某自会呈递公文上去。
是非黑白,有目共睹,纪百户无需担心。”
叶辉煌堆笑说道。
他想到纪渊抬手拔起人头的暴戾景象,便就感到脖颈有些发凉。
与此人共处一室,太危险了!
不宜久留,撤了撤了!
片刻间,凭风楼就空荡下来。
“余大娘子,劳烦差人去县衙,叫上李、裴二位小旗,让他们把曾礼带回仔细审问。”
纪渊望向尽量别过脸,不去看那颗血污脑袋的林盈袖。
“百户大人……可还有什么吩咐?”
林盈袖有些敬畏,低头问道。
这位纪百户年岁不大,可威势却重,让她有种面对余家老太爷的感觉。
“把此地收拾干净,再打一盆热水过来。”
纪渊拄刀而坐,眉宇间似有微微冷意。
等到林盈袖下楼,顶层之内只余他一人。
风雨吹打门窗,发出噼啪响声。
心神沉浸,皇天道图之内,一行行古拙字迹显现。
【命数消亡】
【可攫取任意一条】
【或化为道蕴汲取】
【斩杀奇士门徒】
【积善功二十刻】
【积阴德二十刻】
“余东来的命数……没什么好选,化为道蕴。”
纪渊眸光闪动,随意攫取一条【阴魂坚固】,将其粉碎汲取。
通过头顶气数浓烈的五色祥云,他刻意躲开那道【奇士门徒】的白色命数。
冥冥之中的直觉提醒,倘若攫取炼化,会有颇为严重的后果。
从色泽来看,余东来的身份地位,似乎比孤弘子高出一筹。
所得的善功、阴德,都要多出不少。
“嗯?怎么又多出一条命数?”
纪渊于藏云居行功凝聚气脉,尔后再斩杀方谦、扈霆、罗猛、余东来四人。
回到凭风楼,又要面对代表玄武卫和兵马司的石擒虎、叶辉煌。
心神略有消耗,直到此刻才注意到皇天道图内,升起第十四颗命数星辰。
若隐若现,光芒晦暗不明。
待到完全成形,以极快地速度,由灰转白,再浮现一抹青色。
最后,竟然变得浓郁至极,显出尊贵紫意。
【燃髓(紫)】:【人如灯芯血如火,终有燃尽陨灭时。得此命数加持,气血至强至刚,修炼无有瓶颈,但自身命元消耗剧烈,大限为二十八,乃血神天选之子所得,每突破一次境界,都将得到血神赏赐。】
“这是……余东来给我的回报?奇士门徒?血神天选?”
纪渊眸光寒彻,嘴唇紧抿。。
二十八岁的大限?
意思自己还有十三年可活?
皇天道图抖动华光,又显出几行古拙文字。
【血神恩赐】
【狱血咒:对己身施展,气血暴增数倍,极大提升战力,维持一炷香左右】
【血魃:通过气血沸腾,化出炙热焚焰,融化万物】
躯体之内,突然多了两重力量。
命格、命数的下方,凝聚出两个血字。
狱,魃。
宛若传说中的道术,一念之间便可激发。
“我有皇天道图,紫色命数……并非不可改变,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纪渊心如平湖保持镇定,他倒不担心日后的寿命问题。
反而更在意血神天选之子的这个身份,会不会对自己造成什么样的恶劣影响。
万一被黑龙台察觉端倪,那岂不是就要打成信奉邪神的化外之民?
“我接连斩杀两个奇士门徒,却被迫得到一个血神天选的【燃髓】命数?什么情况?”
纪渊疑惑不解之时,忽然抬头。
风雨撞开门窗,拍打过来。
无比静谧的凭风楼,好似坠入另一方天地。
虚空伸出无穷无尽的细小触手,飞快地抓向那袭白蟒飞鱼服,要将其拖拽进去。
尸山血海的幻境笼罩心神,一尊高达千万丈的伟岸身躯渐渐地显现。
脚踏无边血海,似有亿兆生灵在其中或哀嚎、或欢呼。
紧接着,如天地初开的恢弘之音,好似闷雷般炸响在耳边。
“血祭血神……”
“何人敢犯天京!”
一道比之更庞大的雷音滚过天穹,可怖的威压如瀑布流泻,覆盖八百里,惊动无数人仰头看去。
是圣人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