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胆匪类,乌合之众,也敢恃凶行刺?”
纪渊立足于法坛上,恍如一尊太阴星神,自有执掌生死的威严法度。
他并不去看仓皇奔逃,似丧家之犬的罗猛、扈霆。
目光落在被一脚踹飞倒在地上的灰衣小厮身上。
毫无怜悯、同情之意。
森冷杀机恰如冷风寒雪。
有股子浸透骨髓的阴煞意味。
叫人肝胆俱裂!
“你找了这么几个废物,便敢出现在我面前?真是好胆!
莫非忘记了,孤弘子他死在谁人手里?”
纪渊踏出一步,走下法坛。
滚烫粘稠的赤红光芒透发皮膜,如烈火覆身。
大团大团的浓烟雾气,蒸腾弥漫开来,掩盖挺拔的身形。
“嗬嗬……纪九郎。”
那个生得瘦弱,瞧上去老实本分的灰衣小厮双手撑地,肢体僵硬的支立起来。
他摇晃脖子,灰白眸子闪烁疑惑之色。
“你真能看穿肉身鼎炉?不对、不对,没道理!
钦天监,大宗师都瞒得过,为什么骗不了你?”
听见纪渊提及“孤弘子”,余东来轻叹一声,放弃继续伪装的打算。
黑龙台、兵马司、玄武卫,朝廷之内。
关于这一起案子,各份卷宗上,只写了“蓝弘”、“蓝茂文”。
孤弘子此人,对于北镇抚司的百户而言,仅是天机十二楼的在逃余孽,与万年县扯不上丝毫关系。
他的名字,不应该出于纪渊的口中。
这说明,孤弘子早已暴露。
“我们蛰伏几年,甚至明目张胆踏进黑龙台,在圣人脚下搅弄风雨,始终都未出过差错!
偏生撞到你这个异数,让孤弘子露了相!”
余东来双手笼在袖中,言语里充满惋惜与愤恨。
他本以为把孤弘子放进北镇抚司,是一步妙棋。
却没想到,导致了万年县这个苦心经营的巢穴被破。
“本大人生来便有一双灵眼,可看破阴阳两界,九天幽冥——难道这种事也要跟你说?”
纪渊嘴角勾起,戏谑以对。
“辽东的军户,太安坊的纪九郎,我和孤弘子不晓得你的本事,低估了……”
余东来摇头道。
他金蝉脱壳之后,附身于家丁张虎。
本来打算就此逃出万年县,可是玄武卫来得太快。
三千铁骑,精锐之士,披坚执锐,瞬间将方圆五百里围得水泄不通。
余东来无奈之下,只能冒险找上扈霆借尸潜藏。
之后的发展,完全出乎他的猜测。
纪渊新官上任三把火,非要彻查育婴堂惨案,还把扈彪捉拿下狱。
拔出萝卜带着泥,再继续往下追溯,
天京城、大名府,那帮购过子母血河大丹的将门权贵。
恐怕都得被牵连!
自己的身份迟早也要暴露!
这才有了这场纠结多方的雨夜刺杀!
原因无他。
余东来、扈霆已经被逼得无路可走。
纪渊便如一头拦路虎,横亘于前。
若不解决此人,后面的难关根本度不过去。
只是……如今看来,俨然成了打虎不成反被其伤的尴尬局面。
“我真的很好奇,你一个无依无靠,没个师承的泥腿子,从哪里学到的三阴戮妖刀?
宗平南人在招摇山,你出身辽东,两人天南地北,应该毫无瓜葛才是!”
余东来望着杀机冲天的白蟒飞鱼服,无比认真问道。
“不瞒你说,纪某人从小天赋奇高,习武全凭自悟。”
纪渊轻声回答。
“呵,你若真是这等天骄种子,早就被六统三教收入门下了!
余东来显然不信,三阴戮妖刀出自玄天升龙道。
其祖师曾是玄洲首屈一指的大宗师,只差一步便能问鼎神通。
所创出的八大秘法,皆是威力无穷、妙用无方的上乘武学。
怎么可能被人轻易自悟!
“真话往往无人相信。”
纪渊神色平静,顿住脚步。
“藏云居内,扈老七的白蜡大枪,方谦的飞轮连弩,
都奈何不了你纪九郎,换血之下,已然无……”
纪渊懒得听人恭维,眉宇含煞,大拇指推刀出鞘。
锵!
金铁之声颤鸣滚动,震荡不休。
藏云居内的漫天风雨,霎时偏移,似一匹歪斜的珠帘幕布!
气流如闷雷炸响,仿佛龙吟虎啸的雷音呼喝,直有震慑心神的莫大威能。
登时,那袭白蟒飞鱼服的衣角卷起,衣袍鼓涨。
刹那间,纪渊的脊柱大龙弯成一张弓,体内筋肉拉响,发出清晰的“咯嘣”脆响。
只这一个弯腰动作,可怖的气力迅速积蓄,好似大坝拦江。
尔后,猛然拔刀。
如洪流决堤!
哧哧哧!
余东来眼前一亮,看到一片奔涌烈火飞掠而过!
雪白刀光乍亮乍灭。
一息之内,灰衣小厮的人头落地。
枭首!
血如泉涌!
“余东来……你是余家庄暴毙而我的少庄主?
真有意思,好好地不做人,偏生要当鬼!”
纪渊微微一愣,眸光忽闪。
他翻看过万年县的各类卷宗,身为本地第一豪族的余家。
真正败落之始,就是从余东来早夭过世开始。
这位少庄主早早过世,林盈袖一个进门没多久的寡妇,哪里撑得起这么大的门户?
险些没被其余几房瓜分家产,吃干抹净。
若非蓝茂文……
原来如此。
自己假死脱身,扮成管家投入余家为奴。
幸好你妻子是个贞洁烈女,否则少不了一波夫前目犯,甘当牛头人。
思绪一放既收,纪渊眸光深邃,皇天道图映照命数。
【余东来】
【命数:还阳(灰)、非人(灰)、不死药(灰)、命犯太岁(灰)、抛妻弃女(灰)、阴魂坚固(灰)、奇士门徒(白)】
“……亏得天运子大放厥词!他的还阳秘术,天底下无人可破!
笑话,真是笑话!北镇抚司一百户,都能叫破我的跟脚!”
果不其然,灰衣小厮只是鼎炉。
头颅斩断之后,一团浓郁黑云从脖颈伤口喷出,发出尖利长啸。
余东来的阴魂修为应当比孤鸿子强出不少,其人所化的鬼脸凶恶,栩栩如生。
滚荡窜动之际,刮起寒彻阴风。
豆大的雨滴,瞬间凝结成颗颗分明的冰粒子。
真个生死相斗,通脉二境的武者未必会是对手。
“你倒也狠心,故意挑选余家作为设局之地,宁愿舍弃妻女的性命,也要杀我。”
纪渊眉毛一挑,右掌持刀。
第三条气脉勾连上下,贯通内气。
手臂、心口、脐下三寸,犹如水火相济、龟蛇盘结,催生出沛然无匹的强横力道!
灌注于利器级别的绣春刀上,腾起层层赤红血光,犹如火刀!
“纪九郎,你坏了我等大计,从今以后再也过不了一天安生日子!”
余东来狂啸一声,自身阴魂混合天地之间的杂乱灵机。
浓郁黑云陡然如烟雾弥散,直接往藏云居外狂奔而去。
“万年县是天罗地网,你又能逃到何处?”
纪渊冷笑,深吸一口气。
【云龙风虎】的命数加持,身形倏忽一闪,宛如踏风而行。
只见藏云居内,大气爆鸣。
数十条风龙张牙舞爪,滚滚翻涌。
彷如一波又一波的白色浪潮,不断地被推动前进。
飞鱼服烈烈招展,纪渊足下接连轻点,带出一抹残影。
身法之飘逸,恍如飞龙在天,腾云驾雾!
“什么妖孽怪胎?既走了横练路数,还学了轻身功法,且都推动大圆满!?
他也不怕彻底堵死踏入换血三境,更进一步的可能!”
余东来心中大惊,不敢置信。
那条阴魂飞掠,带起恻恻阴风,迅速地穿廊过道。
沿途当中,凡是血肉之躯,皆被其扑杀吞食。
那些不懂武功,气血薄弱的仆役、婢女。
哪里受得住冻彻骨髓的冰寒之气,让阴风一卷,顿时就没了生息,化为一张干瘪皮囊。
数息之间,便有七八人遇害。
可即便如此,余东来没有丝毫掉以轻心。
他感到背后那团滚烫的热力越追越近,杀机刺激阴魂,生出忧惧之心。
“必须要想个法子!争取时间逃到育婴堂!”
余东来念头闪动,化为一团石碾大小的黑云,陡然转折,扑向逃走的扈霆。
“狗日的余二!他娘的滚远点!莫要害我!”
走得踉跄的扈家七爷看到浓云压来,不禁气得破口大骂。
他与纪渊交手,被其一口吐息吹得枪折人倒。
然后又目睹纵横斩杀的三阴戮妖刀,把偷袭的方谦大卸八块。
早已吓破胆子,再无半点抵抗之意。
“扈老七,你逃得过余家庄,走得出万年县吗?
若不奋力一搏,抄家灭族,近在眼前!”
余东来爆喝如雷,动摇心神。
“多活一刻是一刻!”
扈霆却不管这些。
他要是回头,真跟纪渊拼死相斗,立马就得去见阎王。
三阴戮妖刀有多厉害?
以内气蕴养凶煞玄刀,纵横挥击,所向披靡!
乃是最顶尖的打杀之法!
只不过这道武功,入门容易,练成极难。
并且在修炼过程里,不可避免地伤及五脏六腑,损害自身寿元。
除非体魄惊人,天赋异禀,身怀上等养炼之法。
如若不然,绝难成就!
扈霆刚才亲眼见到,纪渊发刀随心,俨然掌控自如。
“不是六统三教的天骄种,谁他娘是他的对手!”
他这般想着,含住体内那口内气。
发力狂奔,拼命追赶前面的罗猛!
“扈霆!直娘贼!你还敢跟着我!滚远点!”
罗猛满脸横肉拧成一团,简直是怒发冲冠。
若不是身后有纪渊这个催命的煞星,讨债的太岁追赶。
他当即就想转身,一掌拍死扈霆这个坑人的龟孙子!
“罗指挥,纪渊此人睚眦必报,你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一起联手做了他!”
扈霆大声吼道。
脚下的速度却并未减缓半分。
“做你老母!”
罗猛言简意赅表达内心的愤怒。
冰冷的雨点拍打在脸上。
他望向拔地而起的凭风楼。
石擒虎、还有西城兵马司的叶辉煌,如今都聚在那里。
自己奔逃过去,说不定尚存一线生机!
咚咚!咚咚咚!
一声声闷雷滚动,纪渊每踏出一步,脚下便发出炸响。
化为风龙的大气震荡,带动身形往前飞掠。
几乎毫不费力!
哪怕并未学过轻身功法,那袭白蟒飞鱼服其速之快,彷如苍鹰展翅,穿云掠空!
“叶指挥,曾老爷,余大娘子,你们可曾听到……动静?”
坐于席间的石擒虎耳朵微微一动,忽然问道。
他乃是换血七次的三境高手,五感敏锐,照见百步。
最先感知到异样!
“似有雷鸣?”
西城兵马司的叶辉煌眯起眼睛,望向窗外的连天风雨。
并未习武的林盈袖明眸眨动,闪烁疑惑神采。
紧接着,她听到“轰”的一声!
好似当空霹雳,坠落于地!
“好重的杀机……哪来的煞星?”
石擒虎放下酒杯,霍然起身闪出门外。
凄风冷雨瓢泼砸下,却近不了周身一尺,就被滚滚气血蒸发殆尽。
他眸光收缩,直刺后院,看到诡异的景象。
一个身着六品武官黑彪补子的东城兵马司指挥,
一个蓝色锦袍精神矍铄的白发老者
还有一张狰狞异常的漆黑鬼脸……
你追我赶!
好像在比较身法!
飞快地往这边袭来!
“仓皇、狼狈、害怕……这是逃命?”
石擒虎目光露出不解之意,尔后再瞥见一抹残影踏空而至!
其人操弄大气,风龙环绕,显出白蟒飞鱼的武袍补子!
“北镇抚司!百户!”
石擒虎心中微惊。
莫非……是那人?
名扬天京的太安坊纪九郎?
“我要尔等死,岂能容人活!”..
未等石擒虎理清头绪,陡然耳闻一声怒喝震动全庄,尽显酷烈阴寒意味。
其声浩荡,好似龙吟虎啸,几乎盖过天穹乌云的轰鸣雷动!
骇人音浪由远及近,回荡开来!
只见纪渊重重踏下一步,道道风龙炸裂,推动其身形!
这一刻,方圆五十步的青砖地面猛地塌陷,汹涌无匹的白色气浪向上掀起。
刺耳的尖啸当中,纪渊面容冷漠,持刀斩杀。
气力、气血,彷如大江大河。
悉数灌入绣春刀,震得利器颤鸣。
白蟒飞鱼服拉得笔直,紧贴于皮肉。
挺拔的身影直似电光,跨越长空。
挟持着惊雷一般的暴烈刀光,倏忽落下!
霎时!
黑夜被切成两半!
黑云也似的阴魂被撕裂,逸散成碎絮,
扈霆狂奔的脚步一顿,身形踉跄,
罗猛眼中尽是震骇,眸中映出一片雪亮。
“好快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