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可的生活虽说没有波澜,但对于曾经坠入过人生谷底的马可来说,已经算是幸运。
“每过一天,都感觉自己多赚了一天。”马可常常故作开心地跟宋魏讲,宋魏每次面对马可,心情都很复杂,一方面为他的生活重归正常感到欣慰,另一方面,回忆起警校时马可意气风发的样子,难免恻隐,可又能怎么样呢,生活就是这样,我们总觉得自己在等待什么,或者说前面有什么东西在等着自己,但大多数时候,什么也没有等来,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有日复一日的重复。
可人们还是不甘心,默默选择适合自己的方式消磨时间,避免陷入认清现实后的绝望无助。
马可选择午夜散步,有时是在他无法入睡或中间醒来再也睡不着的时候,有时是故意熬到午夜觉得该出去走一走的时候。
午夜的城市很安静,好像一起都睡着了,只有马可一个人醒着,让他既感幸运又觉落寞。
为了避免陷入胡思乱想,马可会把注意力放到一切映入眼帘的东西上,就像一个刚刚出狱的重刑犯一样,假装对什么都很好奇——出租车、环卫工、小吃摊、大排档、写字楼上的霓虹灯、正在施工的重型器械……
有时也会有意外收获,比如感觉到生活还如曾几何时般充满希望和新鲜感,感觉唯意志论者的内心世界,感觉到一个人可以有多伟大,甚至感觉自己已经可以做任何事……
午夜。
依旧是凌晨1点。
马可照常来到街市上散步。
月亮没有出来,几座大厦的霓虹灯给了夜晚一种蒙蒙的光亮,加上雨后薄薄的雾气,让人仿佛坠入梦境,空气中有些微海水的腥味,虽然看不见大海,但依稀能够听到海浪冲击礁石的澎湃之声。
马可置身其中,感觉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个和白天与众不同的世界,此刻,白天的迷茫、疑问、焦虑都没有了,只剩下静谧的夜和自己,思绪可以自由飘荡,行走可以朝着任何方向,没有任何阻力和噪声干扰这种平衡。
“难得的静谧……”马可感受着夜晚带给他的无与伦比的体验。
马可似乎觉得自己从精神上拥有了整个世界。
伴着吹拂在脸上的微风,马可穿过通往对街的人行道,穿过以往喧闹纷杂的海鲜街。
也许是刚刚下过雨的原因,街面上形单影只,店面都在照常营业,但店外只有两三桌顾客,貌似是刚刚加班结束的打工仔。
“如果这个时候肚子咕咕叫想吃东西,虽然有些煞风景,但毕竟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吧?”马可揉了揉肚子,闻着烤焦的羊肉、爆炒的蟹脚肉和伴着蒜蓉的生蚝的混合香味,越发的馋了。
他挑了一个靠近拐角的店面,拉了把椅子坐下,点了10个肉串。
“多放辣,越多越好”,马可搓着手掌,笑滋滋地和老板娘说道。
等待的间隙,马可在剥第三瓣蒜的时候,视角边缘的一大束灯光消失了,马可抬头望望,对面联合大厦整栋楼的灯光全部熄灭了,连楼顶的霓虹灯标志也关掉了,没有的灯光的点缀,高达近200米的大厦在黑夜里仿佛一个钢筋巨兽,矗立在黑夜中,带着几分邪魅的神秘。
马可有些疑惑,因为从他卧室书桌前的窗户透过去,正好可以看到联合大厦整栋楼的全貌,马可常常在凌晨三点的时候,抬头望望写得苍劲有力的“联合大厦”四个蓝色大字。
可今天,这栋楼的灯光很早就熄灭了。
正在疑惑的端口,马可隐约看到在大厦半腰的玻璃幕墙上,大约30多层高的位置,有个黑影在晃动。
“这么晚擦玻璃?也许是晚上不影响景致?还是说刚下过雨清洗起来方便?”马可无聊地想着。
转瞬间,黑影像铅块一样飞速但平稳地向下滑动起来,身手矫健,让马可觉得置身在美国老套的动作大片里。
“飞贼。”马可一个灵光,迅速起身跑向大厦。
那一刻,如果再稍加考虑一下,稍有些常识的人都知道先大声一喝,管他三七二十一,反正先让最多的人知道,毕竟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
不过话说回来,也许你也有同样的经历,当你在公众场合上遇到突发状况,人与人之间的陌生感还是很难打破的,在确定事件原委之前,人们都喜欢强装淡定,免得事后让自己回想起来忍俊不禁。
不过马可那一刻还是比较确认事件的严重性的,至少在深夜里,没有人喜欢玩高空飞人的游戏。那一刻,不得不说,马可本能里还透露着点勇敢无畏的光芒。
马可气喘吁吁地跑到大厦底部。
距他10米左右,黑衣人已经解开绳索,收拾行装。动作干练,不动声色,仿佛一个结束了盛大晚会表演后在后台卸妆的主唱。
“你要是觉得好玩就待的远一点,至少给我一个不必理睬的理由。”黑衣人徐徐讲到,声音有些俏皮,很沉稳,是个女的,讲这话的时候,黑衣人的脸没朝马可这边,依旧淡定地收拾着他的行头。
马可有点被激怒了,他刚想对骂过去,突然,一阵“咣咣咣”的声音响起,黑衣人背后,几个身影冲过来,每个人手上都平举着——枪。
马可没看清枪的模样,但确定他们手里拿着的是可以要人命的东西。
黑衣人此时已经倒退回楼脚下,靠着粗大的消防管道蹲下。黑衣已经脱下,露出里面的商务套装(依旧是黑色),黑夜中能够看到她优美的体型。
“快跑,别管闲事。”女侠客(那一刻马可是这么想她的,枪声响起的时候,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应该不是个很坏的人,至少不是普通的盗贼)朝马可喊道。
马可被……吓到了。
虽然平日有些大男子主义,自诩颇具侠义之风,电影中枪战、爆炸的大场面早已见怪不怪,但现实中,置身在这样一个戏剧化的场景——黑衣人、枪火、追杀……,毕竟还是头一次,况且这还不是拍戏,五分钟前他还在等待着在他人生中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无数支肉串中的几支,此刻,不知怎的,他觉得自己随时有丢命的危险,感觉有一种无形的力在把他往另一个世界拼命地拉,而马可却这种情形毫无反抗之力。
就在马可脑海中飘过极其短暂又极其复杂地思绪后,黑衣人已经来到他身边,飞速地抓起他的胳膊,马可一个趔趄,身子还没站直,弯着腰大迈了几步才保持住平衡,终于跟上了黑衣人的速度。
马可脑子一片空白,感觉自己的大腿是不听自己控制似的,在自发的摆动。
马可瞥到黑衣人纤细修长的手正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臂。疾驰而过的风中,飘散着黑衣人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道,给人一种亲近感,让马可联想到办公室隔壁卡座经常和自己斗嘴的女同事。
“咣咣”,枪又响了两声,追杀的人还在身后紧紧咬着。
“甩……甩不掉的……”马可歇斯底里地喊着。
接连两阵枪声,把沉睡的城市彻底惊醒了,街道两旁的居民楼、写字楼陆续有灯亮起,一些胆大的居民把头伸出窗外,俯视着街面上发生的一切。
黑衣人没有减慢速度,她的头微微前倾,时不时迅速地回望,判断追兵的距离,她的步伐轻盈又有力,节奏控制地非常精确,马可能感觉出她的自信和意志,她没想到这个看上去略显瘦削的女人迸射着如此刚健的力量。
但是马可有些撑不住了,他显然慢了下来,黑衣人的手臂被他剧烈地向后扯着。
黑衣人又加大了力气,狠狠地抓住马可的胳膊。
视线右前方的一座写字楼的偏门透着光,门口停着一辆载重卡车,工人们正在陆续把货物搬上搬下。
门口的保安还没来得及反应,她便拉着马可毫不犹豫地拐进了大厦。
进门是消防通道,客运电梯已经全部停运了,只有货梯的门敞开着,里面堆满了货物和几个推着板车的目瞪口呆的大叔。
黑衣人拽着马可,朝着客梯按钮急匆匆按了几下,又看了看货梯里的境况,朝着里面的大叔喊道:“关门,快上!”
也许是联想到了街上传来的不太吉祥的声音,大叔们很听话地就按了关门键,电梯稳稳关上。
黑衣人拉着马可,推开消防门,进入大厦内部,但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宽广的广场,广场四边的绿色通道指示牌发着阴森森的绿光,除了旁边几个貌似售货架的东西,没有任何藏人的去处。
正犹豫着,门后的脚步声密集起来。
“别出声。”黑衣人警惕地小声说道,一边把马可拉到消防门旁边的货架后面。
突然,门被推开了,一个黑影显现在广场空旷的地面上,手上的枪在倒影里清晰可见,黑影停了几秒,就迅速退回去跟着其余的脚步往消防楼梯上方跑去。
马可的心咯噔咯噔的,像上了发条的小青蛙,两颊汗水滋遛滋遛地往下流,他张大嘴巴哈着气,力图让喘息的声音小一些,但事违人愿。
“上去了。”黑衣人默默讲到,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坐在地上,头抵在货架上——她也累坏了。
她回过头看了看马可,大量了一下,又看看自己的左手还狠狠抓着马可,便迅速地松开手,缓缓地把手臂放下。
马可不知道该说什么,来不及发问,来不及抱怨,来不及感谢,只顾得上喘气,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和身体刚才做了个过山车一样,只剩惊恐和发颤。
“你没事吧?”黑衣人像是要打破沉寂的空气似的说道。
“你,没事吧?”马可闭上大嘴,尝试用鼻子均匀呼吸,定了定神,反问道。
“你在那干嘛?”
“他们为什么追你,你偷人家什么宝贵物件了?连枪都使上了?你没带枪吗?”
两个人就这样自说自话地对答起来,丝毫不在意反馈的内容。
“我不是贼,我承认刚才你看到,的的确像是一个专业的盗贼在收工,但我还是要说,我不是贼,至于那些人为什么追杀我们,我也搞不清楚。”
“是‘我’,不是‘我们’,我是被你拉上贼船的,但考虑到后面那波的穷凶极恶,和你在一起,至少不会立即毙命。”马可有些愠怒地讲到。
“下次,”黑衣人摸了摸右手臂,面不改色地讲到,“别逞英雄了。”
“下次?谢天谢地,我这辈子都不想有下次,我怎么感觉我那么亏啊,贼没捉上,还被贼救了,你要是不拉我,我此时应该已经在吃羊肉串了,又或者给警察做笔录。”
“那帮人没那么傻。”
“不过你刚才金蝉脱壳那招反应还挺快,哈,估计那帮人现在还在20楼抓瞎呢,这幢大厦少说50层,他们可以度过漫长而失望的一夜了。”马可脸朝上望着,悠悠地讲到。
黑衣人没领会马可的小赞和勉强算是对敌对形势的判断,她站起来,巡视着广场,又静下来,侧耳听着什么。
马可这才开始正视黑衣女侠客面容。
我去,她居然是个大美人儿,那种无论任何审美标准都绝对配得上称赞的美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