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绅们得了为民做主的大义，一面向下，侵犯百姓们的土地、利益，又把过错往上推给朝廷；”
“另一面向上，却又代表百姓，向朝廷索要利益，实则只是为自己的利益；”
“或是反对朝廷侵犯到他们利益的政策，将其扭曲为侵犯了百姓的利益，从而破坏朝廷有利于天下的政策。”
“而他们，还能够继续为民做主，占据道德仁义，光明正大的危害天下！”
“到了这一步，怎么才能更好的‘为民做主’呢？”
“当然要勾结官吏，结党营私。一步步，从县到府，直到这天下中枢，南京紫禁城！”
“到时候，这天下之权，到底是百姓赋予天子，天子赐予百官...”
“还是反过来呢？”
朱钧说到这里，不禁露出嘲讽的笑容。
“他们敢！”
朱元璋怒发冲冠暴喝道。
但一股寒意却渗透全身，让他不禁颤抖。
这样的事情，有可能发生吗？
倒不如说，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朱元璋已经深刻的意识到，这绝非妄言，而是最为明确的未来，甚至就在当下，就已经发生了。
本以为，那些百官，在朝上顶撞自己，是真心实意为了百姓着想，还多次忍耐，放过他们。
只要不是贪污腐败，或是仗着官位胡作非为，他都轻拿轻放，没有处罚。
可现在回想，许多被顶撞反驳的事情，反而是对天下百姓更加有利。
原来如此，原来他自诩英明神武，雄才伟略，却不过是个糊涂了的老头，连天子的权力被侵犯了，还一无所知。
“可怜咱们这位天子，还辛辛苦苦的对付丞相，废除中书省。殊不知，丞相不过是被推出的名头，今天可以是丞相，明天也可以是大学士。”
“根子不变，不过是做无用之功罢了。”
“天下祸乱的根子，现在已经立下了。百姓给出了权力，却无人为他们做主，反而被剥夺了利益。”
“长此以往，历朝覆灭的往事，自然是要重复了。”
朱钧摇头叹息道。
朱元璋坚毅的身躯似乎失去了力道，浑身疲软，在朱标的搀扶之下，才勉强站住没有倒下。
“说完权，我们再说力，天子可是真的把握住力了？”
朱钧又问道。
“难道这将士们，也不听话了？”
朱元璋骇然道。
“当然不会，如今天下大军，还是听天子的。可是，再往后呢？”
朱钧问道。
“难道百官，还敢染指军权不成？”
朱元璋不敢相信，天子失去了权，连力都把握不住？
“不需要百官来染指。”
“请问这权和力，哪一个更重要呢，又是谁先，谁后？”
朱钧笑着问道。
“当然是力！力更重要，力要在先！”
朱元璋笃定答道，他不需要想，只看自己的经历，就能够明白。
有力，才有权。
权，始终是不如力的。
“既然如此，秦二世而亡，隋也二世而亡，他们难道失去了力？”
朱钧点出历史之中的典型例子问道。
朱元璋一愣，细致的将所知的秦史和隋史回想了一遍。
却发现在天下动乱之前，秦朝也好，隋朝也罢，都掌握着天下最大的力，从未遗失。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朱元璋呐呐道。
“因为他们已经失去了力。”
朱钧摇摇头笑道。
“权力自公而来，又归于私，但它又岂能真的就用于私？”
“秦始皇、隋炀帝，都有滥用民力的行为，将权力视为私有。”
“但百姓让渡权力，是有需求的，不满足需求，就会收回这份让渡的权力。”
“如此，哪怕身为天子，失去了权，也就只剩下力。”
“可力，难道是秦始皇一拳一脚，打遍天下？是隋炀帝舞刀弄枪，无敌四方？”
“这力，看似最为私，却反而是公。数十上百万大军，实则已经是百姓的一部分，纵使一时间能够分割，最后也会回归百姓之中。”
“当失去了百姓的权，自然也就失去了力。”
“所以横扫天下的大军，便如泥沙一般被推到，再无威慑。”
朱钧说着，长吐一口气，重新坐了下来。
“是的，是的。”
朱元璋幡然醒悟，难怪明明是战无不胜的大军，却变得软弱无力，最后四散而去，国朝也二世而亡。
也明白为何天子失了权，也就失去了力。
权力权力，一体两面，绝不能分割。
无权则无力，无力亦无权。
“如此一来，如今的天子，或许还能把握住力。”
“但深受儒教毒害的后世子孙，还能够明白这一点吗？”
“用不了多久，这横扫天下的大军，也要成为历史，如历朝历代开国大军，消失无踪，再无战力。”
朱钧叹息道。
是啊，是啊！
朱元璋深深叹息，似乎看到权力远离而去，天子化作傀儡，还要背负骂名，被天下百姓责怪。
不由得神思恍惚，权力，权力，他心中念叨着，不知所措。
这时候，他似乎不再是那个如钢铁般坚毅的洪武大帝，只不过是个倔强的老头，不愿意承认现实。
“那么二位，说到这个份上了，这天下如何长治久安，创千年基业，百代相传，可是明白？”
朱钧笑着问道。
朱标从头听到尾，一字一句不敢遗漏，反复思考，似乎有所领悟。
“先生，学生有所得，请先生教诲。”
“学生认为，只要始终把握力，以贯彻权，则大位不受动摇，自能世代永传。”
朱标坚定回道。
“那么就以天子为例，如今力还在掌控之中，该如何拿回权，去行使权力？”
“只是处理处理贪官污吏，嘴上喊一喊民心，就可以了吗？”
朱钧轻笑道。
朱标默然无语，他才刚刚知道天子之权被篡夺，根本无法想象这样的事情，又如何知道怎么才能夺回来。
朱元璋轻轻拍了拍朱标，示意自己没事，让他放手。
缓缓坐下来，深深叹气。
“咱想来，就要打破这皇权不下乡的情况，才能收回天下之权。”
朱元璋这么说着，心中却丝毫没有头绪。
“不错！”
朱钧赞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