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区地面世界漠北。
幽暗的长廊里唯有烛火在飘荡。
受到地形影响的原因,这里的温度比山脚下的任何位置都来得低。
如果此刻仔细听的话,还是能够听到轻微地啜泣声的。
那是从三楼主卧室的方向传来的。
家主示意自己的儿子退下,这就表明他想要独自应对眼前的情况。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允许他再次离开这个家。他可是好不容易才回来这么一次的。你们明白他对我的生命有多重要吗?”歇斯底里地怒吼中饱含着情绪的喷涌。管家很想解释点什么的,但考虑到眼下的情况也只能一声声的道歉。
但其实问题根本不在管家身上,因为倘若那个孩子真的想走的话,别说管家,总管都无法把他拦住的。
他跟一般的狼不一样,他是一只独行的孤狼。
“退下吧。这里不关你们的事。”
超过两米的身躯在进门的那一刻几乎只能勉强低着头,更让人惊讶的是,原本威严的面容在见到自己的爱妻之后便立刻柔和了许多。
“是我放他走的。要怪就怪我吧。”
“十一年——你知道十一年到底意味着什么吗?我们已经有十一年的时间没有陪伴在他身边了。他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你怎么就忍心让他这样离开呢——作为孩子的父亲,我完全搞不清楚你的脑袋里究竟装着什么?管家糊涂了,你也跟着糊涂了是吗?”
他还真没有见过自己的妻子生过这样的气——从以前刚认识的那段时间起,到现在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都没有发生过现在这样的情形。
挨骂的大人似乎完全没有家主的地位一般,只是呆呆地往自己的狼皮沙发靠了过去,然后将整个人埋在了里面。
“确实,让他离开是不理智的举措,但他说出了我没有办法反驳的理由。这个理由对他很重要,如果我那时候阻止他的话,就等于我在跟他的信念为敌了。我不想疏远跟他之间的关系,这是我的顾虑,也是你的顾虑。别忘了,我们在那时候没有履行到作为父母应尽的义务。”
女子的身姿坐得甚是笔挺,五官冰冷得像佩戴了面具一样,随后是一声嗤之以鼻的轻哼,这种样子跟以往的任何时刻相比都是大相径庭的。
她表现出了对自己丈夫的不信任以及没有耐心。
“顾虑!对于一个作为母亲的人来说,孩子的一切才是我生命的一切,如果她要疏远我,要埋怨我,要憎恨,我都无所谓的!只要能够确保他健健康康待在我的身边,那么我当整个家族的敌人都心甘情愿!没有什么理由是你无法阻止到离开的借口。我对你感到失望——”
她的脸庞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划过晶莹的泪珠,回忆起那个夏日,她的眼睛都开始失去焦距,零碎的画面开始浮现。在外来移民区的花园里,她坐在软绵绵的脆嫩草坡,沐浴在盛夏美妙的阳光下,听着孩子一遍一遍地叫喊着自己妈妈。
她总是会忍不住盯着他发呆,虽然他就是长那个样,清澈的瞳孔,温柔的声线,善良的天性,用自己弱小的身体保护着喷泉里的小鱼不让他们被盘旋的海鸟叼走。
水面光滑如镜,浅淡的光影中映照小孩的面容,那是她所认为的作为母亲最幸福的时刻,只是到了后来,他再次回到这个家的时候,连一声妈妈都没有叫过就再次离开了。
“他已经不喜欢妈妈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女性脆弱的天性顿时就完全暴露了出来。
掩面而泣的哭声游荡在整个楼层。
身为波仔的哥哥,此刻正坐在三楼与二楼的旋转回廊痴痴地发着呆。
一切早就已经物是人非了。
“你已经做到了你能做到的所有了,正是因为你的努力我们才最终保住了他。”起身的男人将自己的妻子拦到了怀里,“我很明白你的心情,但没有办法,波仔说了,他的伙伴需要他。”
“伙伴?”掩面的女人发出了疑问。
“嗯。伙伴,我们的过往很是相识。他想要成为对方最为可靠的伙伴。我没有办法阻止他。因为他曾经就是被我们认为最为可靠的男人用性命保护下来的。你能明白吗?我们已经无法左右他的人生了,因为他经历了太多我们没有经历过的东西,生死、约定、价值、生命的思考,他已经自己独自生活了十一年了,你想要让他融入到曾经的那个家显然已经做不到了。他甚至连吃饭都习惯一个人单独吃,不喜欢我们坐在一起的氛围。”
他继续抱住了自己的妻子。
“但这不全是我们的原因,这跟他成长的环境有很大的关系。当然,他也找到了自己人生的道路。他被他的伙伴雇佣了。目的地是全息世界。”
对于普通人来说,全息世界可能是一个完全陌生的词汇。
但对于杀手世家的狼族来说,他们在获取情报,接受雇主指令并暗杀指定目标的工作中还是能够了解到一些潜藏在水底的消息的。
只是这不是一个可以被公开讨论的事实,他们也只是知道有那么一回事罢了。
“全息世界?”
“嗯,全息世界。我知道那里很危险,所以我跟他做了约定,约定的内容时——绝对不可以死掉。”
——
浮现在波仔身后的巨大生物此刻正转动着眼球渴求着什么一般。
张开的鞘翅在扇动的过程中不停地旋转着就好像患上了所谓的多动症一般。银白色的肌肤上到处都是类似人体弦关的纹路,双手交合的同时露出了类似海盗的银钩。
腹部是中空的,仿佛是特意为了即将要到来的时刻做的准备一般。
“这就是你的能力吗?小鬼!”占尽优势的贝尔坦显然有些着急了,面对自己的猛攻,强弩之末的人类少年别说是防御了,他的身体早就超过了肉体所能承受的负荷了。
他只是在忍耐。
这种骨骼粉碎的痛苦完完全全地刺入到肌肤之中,包括受损的内脏,剥落的肌肤,失去延展性的肌肉,都已经无法逃避被毁灭的命运了。
“嗯。是我的能力——也是我最后的底牌了。”臃肿的脸庞在抬起头来的时刻竟然露出了灿烂的微笑。
“唔啦唔啦——唔啦唔啦——”
类似寄生兽的物体在被唤醒自己似乎一直在吵闹着,就好像嗷嗷待哺地小孩一样。
倘若这个时候用波视的话,还是可以看到发动的波导跟人类的少年相互连结的,这确实就是人类少年所释放的能力。
看到全程战斗的法伊达还是对这场战斗的进展有些吃惊的。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人类少年确实已经很好的牵制住了贝尔坦了。他的速度,他的力量,他在肌体爆发中所产生的对抗强度,都给与了贝尔坦巨大的挑战。如果还要给他一点赞叹的话,那么就是他的胆色了。
别说是十六岁的人类小鬼了,换做是整个全息世界随便一个区的负责人,见到世界树三骑士的第一时间都应该是畏惧的。
所有人类在踏足全息世界的第一时间都会存在畏惧感的,这是铭刻在dNA内部的规律,但令人感到惊讶的是,这个孩子打从一开始就完全没有害怕的意思。他甚至展现出了超越人类的体征。
还有一点就是,挨过了贝尔坦无数次攻击之后,明明他的身体绝大多数骨骼都已经磨损严重了,但他却一直站立着。
到底是多大的毅力才让他坚持到现在的这个时刻呢!
换做是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做不到这种程度的。
——
“别叫唤了,Anima(阿尼玛)!马上就会给你食物的。在这之前能够修复一下我抬不起来的手臂吗?”
散落的银发遮住了眼睛,他的声音平稳地犹如结了冰的湖面。
“唔唔啦——唔唔啦——”
下一秒,从腹部位置伸出的茭白色触手立刻缠绕在了波仔的手臂前端。
一股比生命能量更加纯粹的力量灌注到了主人的体内。
原本撕裂的伤口,下凹的皮肉,碎裂的骨骼都在治疗的过程中缓慢的恢复着,甚至完全巅峰了自然界中所存在的规律。
“肌体修复能力——竟然跟我的能力有点类似。”贝尔坦惊讶道。
大约过了三十秒,原本被重创的手臂已经恢复到可以正常抬起的状态了。
他把自己的指尖伸到了眼前,那里有过一个结痂的血眼。
那是他在离开的时候与父亲做出誓言之约。
“我当然记得过往的那些记忆,被大人保护的坦然,搬家时选择的仙人掌以及在公园里野餐的快乐。但那些都是过去了——虽然因为没能找到机会再叫一声妈妈感到遗憾,但是呢,失去我这个孩子的话,妈妈还有两个儿子的。哥哥们一定会比我更好,更懂事的,对吧。Anima——”下一秒,抬起的手臂递交到了饥渴的野兽面前。
那笼罩的巨影像是完全没有人性以及意识的猎食者一般快速地抽取着来自手臂的生命能量。
“阿尼玛在《圣书》之中是灵魂、灵力的意思吧。结合你刚才所施展的修复能力,你似乎把自己的身体作为对方的养料之后以便获取更加强大的力量对吗?”贝尔坦已经隐隐感觉到未来可能发生的危机了。
“是的,我跟‘他’一样,都是只会牺牲自己生命来保护他人的笨蛋。就算他曾经告诉过我,只有活下去才能够遇到更好的未来,但我已经没得选择了,就跟那时候的他为了保护我一样没得选择了。最后的最后,你应该知道的,抹杀别人生命在我的生命里已经是罪不可赦的行径了!”
震荡的波导从前庭腹地的中心开始席卷,一直影响到整个奥丁区的壁垒。下一秒,扬起的银发溢出着闪电一般的光泽。
于约定之中凋敝——波仔踏上了无法回头的人生信条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