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如今正在收拾兵马,他在东乡山谷的大战中歼灭了两路清军主力,最核心的老营兵损失过半,现在正忙着征兵和调整建制,恢复大军实力,不然其麾下成建制的部队就剩下高文贵一部了。”白文选顿了顿,又继续说道:
“还有便是江西,浙江两处新收复地区的治理,不过晋王麾下的官员储备不足,怕是也需要花些时间,才能理清楚。”
“如此大的损失,便是殿前军,也至少需要一年时间才能彻底恢复,定国这次为了一举歼灭两路清军主力,自己的主力是彻底垮了啊!”孙可望语气中有些可惜,那些老兵大部分都是入滇之后在云南招募的,跟了他们快十年了,甚至还有更早的。
李定国的军队没有标准化,成体系的训练模式,也没有农兵作为预备队,相当于一次性军队,不同队伍之间的重新整合必须要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磨合,甚至是实战之后,才能发挥应有的战斗力,而新兵则需要在老兵的指挥下,慢慢成长。
这就像是手工生产和分工协作的区别,一边是一个老师傅自己造一门炮,耗时费力,还难以修补使用;另一边则是一个厂造一个零件,最后组装,其中的效率差别可想而知。
而后者就算随便把不同零件混合,对火炮的威力和使用也不会有很大的影响。
在这个军人职业化,训练极度复杂,需要多兵种配合作战且社会在上千年中央集权的洗礼下,已经高度原子化的时代,一旦主力丧失,便是占着多大一块地,都是徒劳。这也就是为什么清廷现在如此狼狈的原因了。
“还有一件事,晋王和郑成功似乎正在协商换地。”白文选又说道。
“换地?”孙可望眯了眯眼,很快就想明白了:“郑成功想要福建的延平和漳州,李定国想要浙江的金华和绍兴?”
“国主英明!”
“看来这两人也是相互提防得紧啊,都在加强自己的战略纵深,防止对方偷袭。”孙可望笑了笑,又道:“让他们自己先折腾,郑成功这次捡了大便宜,怕是战后的底气会很足。”
“但他陆上并无强兵,那三四万人马,没有经过万人以上规模的野战锻炼,是不是真的能打,还说不准呢。而郑家水师虽强,但若无陆地供给,也不过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罢了。”白文选并不觉得一直被清军压着打,近来才钻了空子崛起的郑军有多强。
“要打,孤自然不怕他,只是咱们已经打得太久了,不应该再向自己人用力了。此战结束之后,清廷的野战主力将不复存在,收复关外只是时间问题,但黑龙江,蒙古,西北,青藏,还有南洋都还需要用兵,以确保国家今后数百年的利益,有力气要往外使才对。”孙可望轻轻叹了口气:
“但他若不服,还要和孤较量,那孤给他在内阁,给他郑家在朝中留的位置,也就不算数了。张煌言和浙江一派取而代之,也未尝不可。”
南京城东面,陆长川所部的军帐中,陆长川把唐二升,陈安以及另外两个还活着的老战友叫到了帐中,关有福和赵奎一个在南昌,一个在别的军营,只能捎来两柱香,让他们五个代为祭拜。
醴陵城外的那一仗之后,他们几个幸存下来的都已经养成了习惯——每次大战之前,都要祭拜那些被鞑子杀死的兄弟们,然后在第二日的大战中奋力搏杀,为曾经的兄弟报仇血恨。
几人在帐中偷偷摸摸祭拜完之后,便分散回到了各自的营帐之中。军中的纪律是不允许在战前搞这种祭拜活动的,但他们如今都是老兵油子了,又都是军官,自然不会那么死板。
唐二升被陆长川单独留了下来,两人相对而坐,后者仍旧是一个永远值得信任的老大哥样子。
“真的想清楚了吗?”陆长川从前几天唐二升申请为止,已经是第三次问了:“真的要去堵清军集中冲击的地方?”
“想清楚了,总的有人要去的,俺要立功,战斗经验又丰富,带的兵也是全营最好的兵,俺去最合适。”唐二升也同样第三次给出了一模一样的理由。
陆长川听罢,也不好再劝什么,都是他的兵,就算他偏心唐二升,也不可能强迫其他人代替他去战场最危险的地方。
到他这种级别的军官,除非全军溃败,不然基本上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了,但是唐二升就不一样了,他只是百总,还得冲锋陷阵,很有可能战死沙场。
“听说晋王在江西折损了大半兵马,这一战结束之后,天下大抵就太平了,国主即位之后,我领一笔赏赐也就退了。打了那么多年的仗,一身的伤病,一到下雨天骨头就疼得想死,也该歇歇了。”
陆长川看着唐二升,想了想,又继续说道:“打完仗,把你老爹媳妇都接过来,有爹有媳妇的人,没个人管教不说,睡觉都没个人给暖被窝,没点出息!”
帐篷里面静悄悄的,唐二升低着头没有接话,周围只有远处不断传来的呼噜声
而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中,罗地和冉青翻来覆去都没睡着,等巡夜的军法兵脚步声远离之后,罗地才伸脚去踢了一下冉青:“你咋也没睡着?”
“还说我,你也不是?”冉青蹬了蹬席子,“老章呢,那王八蛋不会睡着了吧?”
罗地闻言,也一脚飞了过去,他们几个在那次夜战中经历过生死之后,关系也更进一步了。
而章万鹏原本已经睡得迷迷湖湖了,被踢了一脚又醒了过来,心口一股邪火原本就要爆出来了,但一听到军法兵的脚步声响起,又本能地压了回去。
他们经过严苛的军纪管理,除了几个臭脾气怎么打也不怕的之外,其他人都已经被整治得服服帖帖了。
然后,他也不和罗地,冉青两人计较,身子蠕动了两下之后,翻了个身,趁着睡意正浓,马上又睡了过去。
等脚步声消失之后,罗地和冉青又开始滴咕了起来:
“听说以后新收复的地不设营庄了,你说以后招兵会咋整?都没地了,谁还愿意豁出命去啊!”
“你听谁说的?”罗地一脸嫌弃,冉青还是改不了那种道听途说,什么都信都传的性子。“我还听说国主要迁二十万户填实辽东呢,到时候指定又是营庄,还有啥能比分地吸引人?”
“可辽东那么冷,那么远,还有鞑子,野人,谁愿意去啊!”冉青是江西人,在他的印象里,辽东简直就是苦寒之地,哪里比得上江西鱼米之乡。“反正打完这场仗,我就回家种地了,管它辽东辽西,不干我的事。”
“打完这仗,老子也不当兵了,现在地那么多,又没有重税,种地多好。”罗地也赞同道。
“诶,那姓王的咋回事啊,他怎么睡得着的?”冉青瞥了一眼正在打呼噜的王武,又多嘴道。
“你管这个干啥,睡了,明天杀鞑子!杀完鞑子回家抱媳妇。”
帐篷外,军法兵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周围的低语迅速消失,又只剩下了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而殿前军大营的西面,南京城的城墙之上,塔塔克看着北面的星空,正在想儿子。李忠诚跪在地上,祈祷着自己明天晚上能够安全突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