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唐大升没等还搂着女人在睡觉的管庄和教官,就直接动身从县城回营庄去了,虽然他家已经是军官家庭,但自己家的地还是要自己种。
秋粮抢收完之后,地里还有不少活要干。如果他不回去,就靠老爹, 妹妹和挺着个大肚子的媳妇三个人,地里的活恐怕到半夜还干不完。
而且,唐大升回去的路上还得去营庄的配给站买棉衣,糖和盐巴,这些东西现在都紧俏的很,要不是他弟弟有官身,是绝对买不到的。
他一路上走得很快,距离营庄还有二里地的时候,又看到了正往长沙方向行进的大批军队。
唐大升站在光秃秃的田垄上,抬头注视着这支连绵数里,队列整齐的大军,心中忽然想起了一年多前,自己和弟弟看着晋王殿下的部队,在地里的争辩的情景。
现在他已经很少抱怨朝廷了,因为大明真的变好了,大家都能吃得上饭,饿死人的事情更是几乎没有再听说过,当农兵,征徭役也都有粮食补偿。这年头没什么事情能比有粮吃,活下去更重要。
唐大升可以说是这个时代里,最普通的那种人,他勤奋,自私, 又有些狡猾和怯懦, 有便宜是绝对要占的,被有权势的人欺负了是绝对不敢反抗的,但背地里的抱怨和咒骂又是绝对少不了的。
他以前总觉得这世道不好,这朝廷欺负人,可却一直无力改变,就是后来成了军户,有了余粮,其实也不过是唐二升去当兵卖命得的,他当时还极力反对来着。
换言之,就和这个时代的所有普通百姓一样,他的命运从来不掌握在他的手里,活得好一点还是差一点,一看老天,二看老爷!
而也正是由此,他和那些农户,佃户相比,又是幸运的,有个偏要去当兵又立了功的弟弟,使得他家在营庄里的地位节节升高,还能剩下粮食,不用担心有一天被饿死了。
田垄上还有不少在地里忙活的佃户在看着,唐大升听着他们的议论, 发现许多人和他一样,对于朝廷的态度都好了很多,虽然现在朝廷征丁征粮也很多,但至少朝廷会发种子,派耕牛,也没有兵灾,大家都能有活路。
唐大升走进营庄之后,直接朝着配给站走去,他摸出银子,排到了长长的队伍后面。
配给站外面排队的大多数是军户,也有一些农户和附近的佃户,现在刚刚秋收完,大部分人家里都有些余粮,而粮食在这个时候,就是硬通货,可以在配给站里换取铁器,盐巴,衣被等必须的物资,这也是孙可望回收军户粮食的手段之一。
不过,唐大升手里有弟弟立功发的的奖金,他不缺银子,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肩扛手提大袋粮食来交换。而且,对他来说,家里是一定要藏有粮食的,马上就要打仗了,什么都比不上粮食重要。
配给站里,肩扛手提的人进进出出,很多人都没买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骂骂咧咧地离开。唐大升在外面就听到了站里传出的声音,不是这个东西没有,就是那个东西又涨价了。
轮到唐大升的时候,那个店员头都没抬,就用不耐烦的语气说道:“棉衣没有了,糖也没有了,菜刀,剪子,钉耙,所有的铁器现在都缺货,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运来......”
随着战争机器的开启,除了最基本的物资保障以外,所有的工坊都已经开始转向为军队服务,生产出来的物资也以满足军队士兵,军事作战的需求为主,除了某些对应工坊没有办法转为军功生产的产品之外,供应民间的物资开始急剧减少。
唐大升扭头看了一圈,配给站的货架上确实空空如也,除了卷烟和盐巴,就是酒水也没有了。
“我找你们站长。”唐大升皱眉道。
那店员听到声音,微微一怔,他笑着抬头,原本还想讨好这个旗总大哥的,但站在柜台幕布之后的站长听到声音也立刻探出头来,一面掀开幕布一面笑着喊道:“大升来了!”
唐大升应了一声,随即跟着店员走进了配给站的内室,然后店长使了个眼色,店员点了点头,立马就走了出去。
“这店里咋啥都没有了?”唐大升打听道。
他虽然知道大战马上就要打响了,可往年这个时候他不是在逃难,就是在准备逃难,哪里有现在这般悠闲自得,还要买棉衣和糖,这些在以前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所以一时没反应过来物资匮乏的原因。
那个店长没有回答,用力推开了内室的一扇暗门,唐大升看过去,只见里面放着几十件棉衣,一些铁器,还有很多坛坛罐罐,里面是茶叶和糖之类的消遣品。
“现在所有的骡马车辆都被军队征用了,就是有东西也运不过来啊!”那店长叹了口气,抱怨道:“自从国主严打之后,工坊里的东西都出不来,各个关卡又都查得严,这些东西要不是用运军粮的车来夹带,恐怕都带不出来。也就是你唐大升要,别人就是有银子,我也不卖的。”
唐大升听罢,笑了笑,跟着客套了两句,他知道对方只是在唬人,随即说道:“两件棉衣,一包糖。”想了想,又说道:“再要一把剪子!”
他和这个店长其实并不是很熟,还是一个月前,唐二升当了军官之后,他才认识的。也就是从那之后,他才知道原来营庄里的军官家属一直以来都有门路买到走私的货,比站里明码标价的同类产品要便宜很多。
而且,就算有身份限制,这些东西也供不应求,更不用说走私来的货每一次都是跟着站里的货涨价的。
当然了,除了这个以外,唐大升感触最深的,就是这些配给站的站长员工们,对他再也不是那副不可一世的嘴脸了,现在每一次都笑嘻嘻相迎,就好像大家是一个宗族的人那样。
那店长听罢,随即从暗门里把唐大升要的东西拿了出来,他一面用麻袋把东西包装好,一面打听道:“听说隔壁营庄的那个管庄被赶回云南了,大升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好像说是粮食没收够!”唐大升随口应道,这件事他一早就听管庄说过了,当时还觉得那个管庄傻到家了。
“不是说他得罪了上面的人吗?”站长压低了声音,又问道。“我也是听他们瞎说的,所以才问你,大升你肯定知道内部消息。”
“没有的事,上面之前不是说可以宽容点,有些农户,佃户家里困难的,可以适当减免些粮食吗?结果这家伙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真的没收够。然后完不成收粮的任务,当然要被赶回去。”唐大升冷哼了一声说道。
“呵,还有那么傻的人,这些话不过是上面说来听听的,居然还真的信了!”站长也随即冷笑了一声。
唐大升拿到东西,一面不情愿地称着一早就准备好的银子,一面开始抱怨东西不好,还要涨价,想要站长便宜点。
那站长听到瞬间就不乐意了,他放下称银子的称,道:“大升,我可跟你说,现在东西那么紧俏,我卖这个价格,可一点不赚你的钱。你看看你,弟弟那么争气,至于和我计较涨的这点银子吗?”
“那可都是二升拿命换来的,我这个做大哥的,怎么能随便用,都存在钱庄里面了。这可是我攒下的银子。”唐大升赶紧辩驳道。
他用是用了,可也不能明着说啊!不然让大家知道了他用弟弟的卖命钱,传出去多不好听。
“诶,大升,你听说了吗?”那站长再次压低声音,鬼鬼祟祟道:“那钱庄里的钱......”
“咋了?”唐大升一听到钱庄,瞬间来了精神,他弟弟的卖命钱,全家的积蓄可都在里面呢!
“你真不知道?”站长愈发神神秘秘,招手示意唐大升靠近他,然后又凑过头去:“里面的钱听说都被人给搬走了......就是前几日,大半夜来了一群兵丁,搬走了好几大箱子呢!”
“啊,可那是我们的钱,他......他......谁胆子那么大,敢搬走?”唐大升着急道。
“听说是用来打仗了!”那站长挑了挑眉,又说道:“反正钱还是拿在自己手里才安全,放在别人那里,难说啊!”
“可那是朝廷的钱庄,朝廷总不能骗咱们吧!”唐大升一听更加着急了,怎么一打仗,啥事都变了,人丁都被征走了不说,东西也没得买了,现在就连朝廷办的钱庄都不安全了。
“谁说的准啊,这种事,要是朝廷真的昧了你这些银钱,你去哪说理?”那个站长摇了摇头,他其实也没有证据,但这种事情说多了,神态自然是十分笃定的。
“你想想,那个啥战兵,农兵的退休金,还有我们这些小店员,现在每月都在月钱里扣,说是后面退休给,可十几二十年后,谁知道是啥情况?”那站长又抱怨道,他一直不想交这个钱,但最终拗不过,还是交了。
孙可望搞出个退休金来,本来就是为了节省军饷的。反正要是最后打赢了,这点钱不愁拿不出来,要是最后打输了,那这笔钱自然不用给了。如此一来,还能让将士们更加卖命,整个官僚体系更加忠诚,可谓一举两得。
见唐大升愁眉不展的样子,那个站长更加来劲了,又继续说道:“这钱啊,说不定就是不想给咱们了,变着法子扣下来。到时候有人要领的时候,指不定就找什么借口说亏空完了,再找个替罪羊,然后设个什么金的,东墙补西墙,花样不就是这几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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