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影驻,苍月压云。
郝瑟和文京墨双肩并立葡萄架旁,看着眼前对峙双方,额角渗出细密汗滴。
小院正中,尸天清孤身持剑,长剑凛光流寒,隐隐嗡鸣。
在他前方,七名黑衣杀手横剑排立,佛像面具之上,一双空洞双目深凹,透出冰冷杀意。
夜很静,静得可怕,没有一丝风声,也没有一声蝉鸣。
整条桑丝巷都没了呼吸,如同一条死巷。
杀意在空气中激荡,吹起一缕微风,吹落一片桑叶。
倏然,尸天清和七名杀手同时动了!
七道黑影从地上拔起,漫天月华一片昏暗,空中一片人影错乱,寒光凝成七道光弧,围杀而来。
尸天清身形一闪,黑衣荡起,化作一束疾风冲入茫茫剑光之中。
霎时间,剑光缭绕,金石铿鸣,满眼刀光剑影,满目杀影重重,凛冽杀意掀起漫天烟尘,遮云闭月。
郝瑟强忍心头剧颤,将文京墨挡在身后,步步后退,文京墨狠咬牙关,与郝瑟一同死死死盯着院内战况,心口一点一点发紧。
浓稠夜色中,那一道孤寂黑影独战七人,剑光如冷空流星,在七杀剑光中,忽明忽灭。
郝瑟死死抓住胸口衣襟,寒意顺着脊背一点一点渗入骨髓。
为什么?!
为什么江湖第一的杀手组织要来追杀我们?!
为什么又是这样?!
难道——难道又要和那时一样?!
越啬寨中漫天火光,染红大地的血水,仿若一根尖锐的刺,刺穿了郝瑟的双瞳。
郝瑟全身开始颤抖。
文京墨眉峰一蹙,反手抓住了郝瑟的手腕。
突然,战圈中的尸天清一跃而起,如飞鹏翱翔,剑闪芒涌,仿若怒海波涛,高速飞旋狂扫而出。
“锵!”七道裂鸣汇成一声。
七名杀手七柄长剑同时脱手,断裂在地。
尸天清旋身落地,直身而立,手中长剑嗡鸣不止,刃指前方。
“尸兄!”郝瑟和文京墨同时大喝。
尸天清猝然抬手,制止二人上前,手中长剑稳如泰山,丝毫不动。
七名杀手倒退数步,七只手臂剧颤难休,虎口炸裂,血肉模糊。
“是九青派的浑天夺意剑!”
“果然,此人就是雇主要找的人!”
佛面杀手窃窃私音回荡在寂静夜空中,幽幽宛若鬼语。
啥子?!雇主?!什么雇主?!
郝瑟和文京墨面色同时一白。
尸天清更是神色大震,哑音厉喝:“你们说什么?!”
可对面七杀手却是不再多发一言,佛面幽深目孔直勾勾看着尸天清,如同来自地狱的注视。
突然,七人同时拔地而起,翻出院墙。
一道赤色焰火同时从墙外喷射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红色血线。
卧槽,是信号弹!
郝瑟立时反应过来。
“不好,他们还有援兵!”文京墨厉声大喝。
“走!”尸天清旋身冲到郝、文二人身侧,右手将郝瑟甩上自己后背,左手抄起文京墨腰身,身如闪电冲门而出,急速向桑丝巷口奔去。
可还未到巷口,突觉天空色一暗,七道黑衣从天而降,挡在了三人面前。
仍是黑衣黑靴,佛面点血,唯一不同的是,这七人身上的血气更浓,杀意更烈。
尸天清猝停脚步,将郝瑟和文京墨放下,将二人向身后一推,哑声道:“走!”
“尸兄!”郝瑟和文京墨焦声大喊。
尸天清回眸一眼,冷声如冰:“快走!去秦宅!”
话音之中,黑衣已化作一道剑光,携剑啸冲向佛面杀手。
郝瑟和文京墨对视一眼,眸光狠闪,转身拔腿狂奔冲向桑丝巷深处。
身后金戈剑鸣之音震动耳膜,仿若每一声都敲在郝瑟心尖。
鬼使神差的,郝瑟回头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便再也走不动了。
萦光耀目剑风之中,尸天清足下不稳,身如颠叶,手中长剑仿若萤火之光,根本无力抵抗那铺天盖地的剑芒。
突然,就见尸天清身形一个踉跄,猝然跪地,嘴角溢出血红。
灼热血浆瞬间冲上大脑,郝瑟一把推出文京墨,大叫:“文书生,去找秦老爷!”
文京墨咬牙,提起长衫拔腿狂奔向巷子深处。
郝瑟自己却是一个回身,从地上抄起一块砖头冲了回去,口中哇哇大叫:“仙人板板,老子和你们拼了!”
尸天清听声回头,立时惊得肝胆俱裂,嘶声大吼:“阿瑟!别过来!”
可郝瑟哪里肯听,已经冲到了战圈外围。
尸天清翻身一跃而起,一把环住郝瑟,黑色衣袂狂旋一圈,剑气蓬亮如电,搏命狠荡一圈,汹涌剑气立时将七人杀手狠狠劈退了数丈。
可这一击,也几乎用去了尸天清全部力气,整个人都挂在了郝瑟身上。
“尸兄,我背你!”郝瑟一咬牙,将尸天清挂上后背,提步狂奔冲向巷子深处。
身后,七人杀手如同幽灵,无声追袭而来,剑光杀意寸寸逼近耳后。
狂逃疲命,气喘如牛,汗滴如豆,背后尸天清嘴角溢出血浆滴落肩头,灼热滚烫。
郝瑟每一步都好似踩在棉花之上,软棉无力,眼前熟悉的街景,在模糊视线中飞速后退。
陈家铁匠铺、王家肉铺,吕家豆腐坊,周家大院——
郝瑟眼底涌出灼热血光。
大家千万别出来啦!
无论听到什么,都千万别出来啊!
脚下急转,身形漂移,已到桑丝巷尽头,秦宅的两口石狮就在眼前。
文京墨趴在秦宅大门前,死命砸门,嘶声大吼:“秦老爷,小生桑家茶摊文京墨,郝瑟和尸天清命悬一线,望秦老爷救人!望秦老爷救人!”
可那森严大门就如铁板一般,纹丝不动,院内更是无点响声,就如整个桑丝巷一般,死寂一片。
郝瑟赫然停步,站在了秦宅之前。
身后的七名杀手携着寒彻杀意追到,将三人困在秦宅大门之前。
孤立无援,穷途末路!
尸天清从郝瑟背上滑下,慢慢站直身形,长剑厉指前方,剑锋微颤。
郝瑟和文京墨排站尸天清身侧左右,冷目狠瞪。
“杀!”
杀手中有人冷喝一声,七道剑气瞬间横空而来,冷森森地直指三人面门。
尸天清骤然清啸一声,黑色衣袂无风而起,横空一剑仿若惊电缭绕,瞬时化出三重剑影,斩风裂日劈下。
“轰!”
但见剑光落下之处,灰尘蔽天,一片狼藉。
黑衣杀手齐齐倒在了地上,剑断手残,鲜血满身,竟是有六人当场毙命。
唯有一人苟延残喘,惊惧叫道:“三玄……奉天……没有内力,为何还能使出三玄奉天……”
就如同回应他们的疑问一般,尸天清长剑坠落,豁然跪地,噗一声喷出一口血来。
“尸兄!”
郝瑟和文京墨急忙上前,扶住了尸天清。
“尸兄,你怎么样?”郝瑟声线哽咽。
文京墨鹿眼赤红,抿唇难语。
尸天清抬头看了二人一眼,轻轻摇头,薄唇一动想要说什么,可一张口,就涌出满口血浆。
“莫要说话!”文京墨压住尸天清肩膀。
“我知道尸兄你要问什么!”郝瑟一抹眼皮,拾起地上的宝剑,豁然起身,走到唯一活着的杀手面前,以剑锋逼住杀手脖颈,三白眼赤红如血:“说,是谁雇佣你们来杀我们的?!”
佛面后的目光冷漠如石,再无一声回应。
“不说,就去死!”郝瑟三白眼一眯,手中长剑豁然刺向杀手咽喉。
“阿瑟!”嘶哑嗓音在千钧一发之际制止了郝瑟。
郝瑟猛然回头。
但见尸天清面容苍白,嘴角血红触目惊心,挣扎起身,朝着自己拼命摇头:“阿瑟……不可、不可杀人……莫要脏了手……”
酸意冲入鼻腔,郝瑟几乎要哭出来。
“呵……呵……”突然,那杀手嘴里发出几声怪响,头一歪,嘴角溢出黑色血浆,竟是服毒自尽。
郝瑟大惊,不禁倒退数步。
就在此时,夜色中突然传来一道幽叹嗓音。
“往生盟的规矩就是,宁死也不能透露雇主的姓名,郝兄弟又何必在杀手身上浪费时间——”
但见一人率领十余个魁梧汉子,从浓重的夜雾中慢悠悠走到了三人面前。
玄色长衫,手持黑刀,鬓角花白,下巴小胡,眸光精闪——竟是聚义门四十八分舵乌门门主许良山。
郝瑟死鱼眼圆绷,一脸惊诧:“许门主?!你怎么——”
“郝兄!”文京墨赫然大叫一声,“快过来!”
郝瑟猛然转头,一脸惊诧看向文京墨和尸天清。
但见文京墨鹿眼长眯,尸天清面色戒备,立时反应过来,一个窜身冲回了尸天清身侧。
“许门主为何会出现在此处?!”文京墨冷冷瞪着许良山喝问。
许良山看着三人,挑起眉峰:“文兄弟莫不是怀疑,是许某雇用往生盟前来追杀你们三人?”
郝瑟、尸天清、文京墨死死瞪着许良山。
许良山不禁微微摇头笑了起来:“三位多虑了,许某可没有这等魄力,花百两黄金雇佣往生盟前来杀这位尸天清兄弟——啊,不,许某应该称你的本名——”
说到这,许良山不禁沉下嗓音,双眼死盯尸天清,嘴角扯出残酷弧度:“九青派的淫徒,尹天清!”
此言一出,尸天清身形豁然剧震,文京墨更是面色大变,猛然瞪向尸天清:
“尹天清?九青派的尹天清?!”
“文兄弟耳目灵通,肯定是听过九青派尹天清的大名吧!”许良山嘴角带笑,一字一顿道,“九青派无尤散人唯一嫡传弟子尹天清,人面兽心,奸/杀师侄,被九青派掌门以九龙焚心鞭废去武功,逐出九青,江湖正道皆可剿杀之!”
字字句句,如同利刃破开夜空,刺入众人耳膜。
人面兽心……
奸/杀师侄……
谁?他们说的是谁?!
郝瑟两眼发直,脑中轰鸣作响,眼珠一格一格僵硬转动,看向身侧之人。
身旁的黑衣青年,似是感到郝瑟目光,踉跄后退一步,如剑笔直的身形此时却是萎靡弯曲,颤抖不止,仿若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枯叶。
“……尸……兄?”郝瑟喉头发紧,低唤一声。
尸天清身形剧烈一震,缓缓抬头看向郝瑟,厚重刘海浸染汗水血水糊在黄面之上,隐隐露出一双眸子,如泉水般清澈,如泉水般悲伤。
“如此禽兽不如之人,许某奉劝二位趁早与他划清界限!许某敬郝兄弟和文兄弟二人为人,只要二位弃暗投明加入许某乌门,许某保证二位以后定可鹏程万里。”
许良山的慷慨话音响彻街道,可郝瑟却一个字都没听见。
夜风中,郝瑟和尸天清相距一步之遥,静静对立,默默对视。
文京墨站在一侧,静静看着二人,神色莫测。
“尸兄,他说的可是真的?”郝瑟灼亮目光一动不动盯着眼前的黑衣青年。
尸天清眸光剧震,薄唇颤抖,张了几张,却是无声,一双眸子渐渐蒙上浓沉黑雾,仿若夜空星河泯灭,坠入无底深渊。
郝瑟慢慢攥紧了手指。
人面兽心?
那个帮助街坊捉猫咪、修屋顶、洗衣服的尸兄?
那个每日专心劈叉做饭挑水、任劳任怨的尸兄?
奸/杀师侄?
那个一见到桑丝巷几位女性同胞吵架现场就一脸惊恐的尸兄?
那个一被顾桑嫂夸奖就会不好意思脸红的腼腆尸兄?
还有……
擒拿堕仙时舍命救人不顾自己分毫的尸兄……
望着自己赠送的宝剑时满目悲凉的尸兄……
看到桑丝巷街坊围坐一圈吃饭聊天时露出温暖又怀念笑容的尸兄……
以及,现在……
眸中悲色流淌全身的尸兄……
锥心般疼痛撕扯心肺,灼热液体充斥眼眶,心跳如鼓,一下一下击打着自己的脑仁。
郝瑟紧咬牙关,慢慢抬步,走向了眼前的消瘦青年。
尸天清身形剧烈一震,踉跄后退。
一只手豁然探出,死死抓住了蜡黄的手腕。
尸天清顿时全身僵硬,猛然抬头望向郝瑟。
郝瑟双目赤红,面色沉凝,将尸天清慢慢拽到身后,自己却牢牢挡在尸天清面前,直瞪许良山,朗声掷地:“许良山,你说的话,老子一个字——都、不、信!”
尸天清双眸豁然爆睁,文京墨鹿眼瞪圆。
许良山一脸惊诧看着郝瑟,顿了顿,扬眉一笑:“由不得你不信,尹天清丧德败行之举,江湖人人人皆知!”
“去你狗屁的人人皆知!那些‘人人’是谁,老子不认识!老子只知道,老子身边的尸天清,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是一个舍己救人的英雄,绝不会做你口中那龌龊之事!”郝瑟厉声怒喝。
许良山嘴角抽了抽:“郝兄弟,许某可是一片好心,你莫要为了一个禽兽不如之人葬送了自己的前程……”
“许良山!”郝瑟豁然打断许良山,“老子今天把话撂这儿了,无论是尸天清还是尹天清,都是老子罩的人,若是有人胆敢再污蔑他半字,老子就算拼了性命追杀至天涯海角也要将他五马分尸挫骨扬灰!”
这一句,声震八方,回音荡空。
一片死寂中,聚义门一众打手震惊非常,许良山更是面容抽搐。
尸天清定定看着眼前的背影,赤红双眸中,晶莹水色流转,仿若满溢的山泉,一眨眼就会奔涌而出。
“呵、呵呵……”突然,一旁的文京墨笑出了声,“许门主,你又何必在郝瑟这种一根筋的傻人身上浪费时间呢?”
许良山转目看向文京墨,轻笑一声:“文兄弟为人聪慧,想必不会与这等莽夫一般选择吧?”
“那是自然,小生饱读诗书,自然知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的道理!”文京墨施施然一抱拳。
“文书生!”郝瑟豁然狠瞪文京墨。
尸天清静望文京墨,眸光沉凉。
文京墨看了二人一眼,鹿眼长眯,又向许良山一抱拳,唇角勾出一个温润笑意:“只是,和许门主这等过河拆桥落井下石两面三刀恩将仇报满嘴喷粪的无耻之徒比起来,小生以为还是和郝兄这种一根筋的傻人在一起更安心。”
一巷诡异宁寂。
聚义门一众面色发青,尸天清眸光闪动,郝瑟一脸感动,暗暗竖起大拇指。
不愧是老子家的文狐狸,果然是嘴炮技能满级!
许良山面色发绿,狠狠瞪着三人,嘴角隐隐抽动:“好、好好,既然二位如此不识好歹,许某也不必手下留情了!兄弟们,将这三人一起做了!”
命令声起,身后聚义门一众立时一拥而上,将三人困在了中央。
尸天清抓过郝瑟手里的长剑,豁然上前一步,横剑挡在郝瑟和文京墨身前:“许良山,我绝不许你伤他二人一指一发!”
“只怕是由不得你了!”许良山冷笑一声,狠一挥手。
聚义门一众瞬时拔刀出鞘,如狼似虎扑向三人。
岂料就在此时,两道人影突然从天而降,冲入聚义门打手之中,拳如旋风,腿如雷霆,噼里啪啦数十招,便将聚义门一众打手掀翻在地,利落收招,走到了郝瑟、尸天清和文京墨的身前。
须发斑白,身形岣嵝,年过半百,竟是秦宅的两名看院老仆。
一片死寂。
许良山惊呆了,郝瑟、尸天清和文京墨也惊呆了。
“许门主,你在我桑丝巷杀人,是不是要先问过我秦某才对?”
突然,一道苍老嗓音从郝瑟等人身后传来。
但见秦宅厚重木门吱呀呀开启,一袭黑袍携风迈门而出。
双鬓白发如银,枯松树皮脸皮,表情僵硬仿若棺材板,灰色眸子犹如失去光泽的琉璃,竟是桑丝巷最神秘的秦宅主人——秦柏古。
许良山的表情立时变了,变得无情又残酷,一双瞳孔隐隐透出阴森幽绿之光。
“秦柏古,你终于肯出来了。”
随着许良山这一句,十余名弓箭手瞬间从两旁街道屋顶探出,弓箭寒光耀亮夜空。
整条桑丝巷立时变作铁桶一般,插翅难逃。
秦柏古撩起松垮眼皮扫了一眼,慢悠悠道:“想不到堂堂聚义门分舵乌门门主竟是成了九青派的走狗。”
许良山冷笑:“九青派,我许良山还不放在眼里。我今日费尽心思布置这一切,只是为了你——玉面狡狐!”
这一句,立时令众人大惊失色。
郝瑟和尸天清同时瞪向文京墨,而文京墨,却是一脸惊异瞪向秦柏古。
秦柏古布满皱纹的面容波澜不惊,灰蒙蒙的眼珠定在许良山身上,慢声道:“秦某不认识什么玉面狡狐。”
“哈哈哈哈!”许良山突然大笑了起来,容颜扭曲,状若癫狂。
这到底是啥子情况?!
未等郝瑟脑袋转过弯,突然,就觉背后骤然袭来一道阴风,后背被重物狠力一击,整个人顿时飞了出去。
“阿瑟!”尸天清飞身扑出,抱住郝瑟在地上滚了数圈,才勉强停住身形。
可待二人再抬头之时,顿时惊愕失色。
文京墨身侧多了三人,一个满脸横肉,一个容似鲶鱼,正是文京墨以前的搭档,毛洪庆和天机道长。
还有一个,绿豆眼,浓墨眉,一脸狞笑,正用一柄宽刀架在文京墨的脖子上——正是冯峒。
“冯门主来的甚是及时啊。”许良山笑道。
冯峒咧嘴挑眉:“冯某还要多谢许门主,给冯某这个机会——”
说着,冯峒就转目盯着文京墨,眸光闪烁,脑袋慢慢凑近文京墨的脖颈,深吸两口,淫/笑起来:“果然,和我想的一样香。”
文京墨面色青绿,纤细身形不可抑制抖了起来。
郝瑟几乎捏断手指,尸天清眸冒怒火,无奈此时已是自身难保。
许良山看向秦柏古,嘴角勾起诡异笑容:“秦柏古,如今你可记起玉面狡狐这个名号了?”
秦柏古慢慢垂下松垮眼皮,长叹一声:“十年了,你为何还是放不下?”
“放下,你要我如何放下?!”许良山豁然大喝,“你背弃我们兄弟之义,你背弃我们聚义门,我许良山就算死,也不可能放下!”
秦柏古慢慢阖眼:“放了他们,我随你走。”
许良山眸光一闪,死死瞪着秦柏古,面容肌肉隐隐抽动:“你说什么?”
秦柏古豁然抬眼,灰色眸子骤射冷光:“放了他们,我随你走,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许良山表情渐渐变换,从狂怒变作狂喜,胸腔震荡,发出一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凄烈变调,竟是比哭声还难听。
就在这诡异笑声中,秦柏古双手插袖,拖着黑色长袍慢慢越过文京墨身形,朝着许良山走去。
“主人!”两个老仆齐齐下跪,痛声惊呼。
文京墨双目赤红,嘶声大叫:“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可秦柏古却是置若罔闻,仿若闲庭信步一般走到了的许良山的身前。
许良山面容狰狞,死死盯着秦柏古面容一瞬,突然,一把揪住秦柏古的灰白长发,向后使劲儿一扯。
就听“嘶拉”一声,灰白长发连着一张面皮被硬生生扯了下来。
万籁俱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呼吸停滞。
银色月光下,满头长发如黑瀑飞卷,向后扬开,长身黑衣立在夜色之中,衣袂如同乌鸦羽翅,翱飞飒风。
黑发之下,是一张表情淡漠的面容,肌肤如玉,双眉如黛,五官精致,如勾如画,尤其是一双眸子,眼尾高挑,晕染红霞,如狐仙,似狐媚,其中灰色眸瞳莹亮如宝石,隐闪幽芒。
一袭如墨素裳,在夜风中如水波微动,映衬着此人绝世的风姿,举世无双。
莫说郝瑟,就连尸天清都惊呆了,更不要提其余众人,早已被此人的风华震得说不出话来。
许良山瞳孔渐渐收缩,最后形成两道针般的细芒,盯在此人脸上,嘴角冷笑如哭,一字一顿道:“久违了,真正的玉面狡狐——”
“扑通!”
文京墨豁然跪地,声音哽咽:“师、师父?!”
秦柏古、不,玉面狡狐慢慢转头看向文京墨,狐美容颜之上显出一抹笑意,出口的声音却如秦柏古一般,苍老如八旬老汉:“笨徒儿……”
这一笑,顿令天地都染上了一层魅惑之色。
文京墨跪地身颤,死死盯着眼前之人,双目赤红,拼命摇头,却是难出一言。
玉面狡狐转目望向许良山:“许良山,放了他们。”
“好!”许良山冷笑道,“待我将你的脑袋供在兄弟的坟前,我就放了他们!不过——恐怕等不到那天,他们就会哭着喊着求我杀了他们!”
玉面狡狐面色沉凝:“许良山,你为何不守信?!”
“是你背叛聚义门在先!”许良山双目赤红怒吼。
玉面狡狐慢慢摇头,神色悲恸:“我再问你一遍,你放不放他们?”
许良山猛然转开眸光,提声下令:“都带走!”
两把钢刀同时架到了郝瑟和尸天清的脖子上。
天机道人和毛洪庆容色狰狞,狠狠推着郝瑟和尸天清到了文京墨身侧。
“三位还真是难兄难弟,生死与共啊!”冯峒一旁冷嘲热讽道。
郝瑟咬牙,尸天清瞪目。
“走吧。”冯峒一把拽起跪地的文京墨,向前一推。
“咔哒!”
突然,一个十分微弱的声音响起。
“趴下!”冯峒突然大喝一声,一个飞身将文京墨扑倒在地,几乎就在同时,郝瑟和尸天清也被身后的天机道人和毛洪庆狠狠压到了地上。
霎时间,无数细如牛毛的红色细针从玉面狡狐身上喷发而出,化作无数道极细的红光,无声无息的从聚义门所有的打手和弓箭手体内穿透而过。
所有人就这般悄无声息倒在了地上,腿脚抽搐,口吐白沫,身亡无救。
而唯一活下来的,竟是站在玉面狡狐正对面许良山,以及趴在地上的六人。
郝瑟被天机道人压在地上,满面惊惧看着这惊天之变,整个人都懵了。
“师父!”文京墨一个翻身推开冯峒,手脚并用爬起身,向玉面狡狐奔去,可刚跑了两步,整个人身形一颤,僵在了原地。
月光下,玉面狡狐黑衣之下,缓缓淌下血色液体,仿若蜿蜒小溪,顺着青石板的纹路,一点点蔓延晕开。
玉面狡狐身形一晃,整个人软软倒在了地上。
“阿狐!”许良山一把抱住玉面狡狐,嘶声厉喝,“你居然用血影针,你居然用同归于尽的血影针,为了一个徒弟,你居然、居然……”
玉面狡狐静静看着眼前的许良山,嘴角动了动,一丝血水顺着嘴角滑下,却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不许死!我要亲手杀了你!你不许死!”许良山双眼充血,额头青筋暴出,几乎是拼尽全身力气嘶吼,“你若是敢死,我许良山就杀了你那徒儿……”
玉面狡狐灰色眸子一亮,死死抓住许良山衣襟,眼角一抹一抹红晕瞬时艳红如晚霞,魅色惊人,可下一刻,那灰眸中的光芒就慢慢灭了下去,变成两瞳死光。
手指软软从许良山衣襟上滑了下来,重重落在了地上。
许良山双目瞬时充血,厉声长啸:“啊啊啊!”
“师父!”文京墨跪地,溃声大叫。
两道嗓音合成一道,凄厉冲入云霄,仿若将漫天月华也染上了惨烈之色。
“噗!”
一柄长剑贯穿许良山胸口,带出一股血浆。
许良山就保持着扬天长啸的姿势,倒在了玉面狡狐的身上。
空中传来衣袂翻飞之声,又是七道人影,从天而落。
黑衣,佛面,朱砂点血。
“聚义门,果然靠不住。”
中间一名杀手抽出许良山胸口的长剑,甩飞血水,冷声道。
旁侧六人同时上前一步,七柄长剑寒光立时刺破夜空,携着惊天啸声冲杀而来。
“快逃!”冯峒豁然大叫一声,一个猛子冲上前,扯过已经呆滞的文京墨向巷子口狂奔。
毛洪庆立即背起尸天清,天机道人扯着郝瑟紧随其后。
六人夺命狂奔,身后杀手却如夺命幽魂,紧追不舍,不过眨眼间,就冲出了桑丝巷,向城门方向冲去。
桑丝巷又恢复了平静,只剩下满巷的横尸,以及——
凄冷月光下,两具叠在一起的尸身,一袭黑衣,一道玄衫,头颈紧靠,仿若紧紧相拥,难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