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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二十四回 月下一言明中正 委托调查双人行

    夏空明月悬,光彩露沾湿。

    庭桑墨影疏,邻望空伫立。

    新月初升,皎光宛若薄霜洒在葡萄叶架之上,透影映出葡架下几人形色各异的表情:

    一脸势在必得的是周云娘;

    双双惊诧的是顾桑嫂和陈冬生;

    眉梢隐隐跳动的是尸天清;

    脸皮胡乱抽搐的是郝瑟。

    “咳咳,周小姐,小的刚刚是不是听错了,您适才说要拜托我们干啥子?”郝瑟用手指抠了抠耳朵眼,勉强挤出一个笑脸,做洗耳恭听状。

    “哎呀,这种事儿怎能让奴家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说两遍呢?”周云娘用帕子羞答答遮住半张脸,咯咯咯一阵娇笑,“郝哥哥、尸哥哥,奴家可就拜托二位了啊!”

    言罢,就扭着细腰携着一溜香风奔出了院子。

    留院内四人面面相觑良久——

    “哈哈,”郝瑟干笑两声,“周小姐果然是一个有理想有追求有抱负的奇女子啊!”

    “郝大哥,你耳朵是瘸了吗?”陈冬生瞪眼大叫,“周姐姐刚刚可是说,她要嫁给城东的傅礼傅老板做小妾啊!”

    “那个……”郝瑟挠挠脸皮,“所谓人各有志,虽然这小妾……呃,小妾……那个,哈哈,小妾也挺好的啊,如果这事儿成了,咱们也算是牵了一桩好姻缘回报社会了嘛!”

    “啊啊啊!”陈冬生抱头大叫,“不是这个问题啊!”

    “莫不是这城东的这位傅礼有什么问题?”一直未做声的尸天清突然问道。

    “天哪,你们竟然不知道城东傅礼?天哪天哪!”陈冬生一副要崩溃的模样。

    “额……该不会此人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郝瑟望向一旁的顾桑嫂。

    顾桑嫂看了一眼陈冬生,微微摇头,有些好笑道:“自然不是。城东傅家乃是乐安县数得上名号的大商户,在这城中开了五家成衣店,家家都生意兴隆。”

    “诶?听起来还不错啊……”郝瑟看向还在抓狂的陈冬生,一脸不解。

    “哪里不错?!”陈冬生叫道,“这傅礼今年都四十二了,一直未娶妻,而且前几年早就放出话来,说此生立誓不娶啊!”

    “啥子?!”这一说,郝瑟立时紧张起来,“立誓不娶?!莫不是——”三白眼唰一瞪,“此人是个断袖?!”

    一瞬宁静。

    顾桑嫂、陈冬生外加尸天清,六目齐瞪,齐刷刷瞪着郝瑟。

    “小郝……”顾桑嫂扶额。

    “郝大哥,你想哪里去了……”陈冬生翻白眼。

    尸天清皱眉:“阿瑟!”

    “诶,难道不是——”郝瑟抓了抓脖子,眼珠一转,又是灵光一现,“莫不是这傅老板下半身有什么隐疾?”

    嗖嗖夜风划过几人僵直身形。

    “噗!”顾桑嫂喷笑。

    “咳咳咳!”陈冬生干咳。

    “阿瑟……”尸天清扶额。

    “笑啥子笑?!”郝瑟死鱼眼一瞪,“老子这可是合理推断未雨绸缪!人家周小姐掏银子请咱们帮忙,那就是咱们的委托人——咳,就是贵客!咱们既然拿了周小姐的银子,就定要秉承诚信至上为客人负责的态度调查清楚啊!”

    郝瑟一脸义正言辞:“万一这傅礼真有个啥子问题,那周小姐这般如花似玉的美人嫁过去,岂不是日日独守空房夜夜流泪到天明,万一一不小心没守住,冒出个红杏出墙绿帽子冠头意外怀孕怒杀宠妾奸夫秋后问斩啥子的……那促成这门亲事的老子岂不是罪大恶极的千古罪人?!”

    一语言罢,院内第三次沉寂。

    顾桑嫂与陈冬生双双目瞪口呆,皆是被郝瑟高瞻远瞩九转千回的发散性脑洞给震惊了。

    唯有尸天清沉吟片刻,竟微微点了点头,正色道:“阿瑟所言有理。”

    顾桑嫂和陈冬生立即一副要晕倒的模样。

    “所以!”郝瑟一拍桌子,气势汹汹望向陈冬生,“这位傅礼傅老板到底有啥子问题?!”

    陈冬生不禁一个哆嗦,迅速眨了眨眼,道:“其实……这傅礼只是——克妻罢了。”

    “啥子?克妻?!”从小受唯物主义教育的郝瑟顿时有些蒙圈。

    “没错,就是克妻!”陈冬生吸了口气,清了清嗓子,两眼放光,一脸八卦道,“这傅礼第一次说亲是二十年前,对方是城西一家姓赵的姑娘,据说与傅礼乃是青梅竹马,岂料定亲没过三日,这赵家姑娘就身染恶疾,一命呜呼了。”

    “诶?这太巧了吧!”郝瑟惊诧。

    尸天清双眸一闪。

    “巧的可不止这一出!过了三年,这傅礼又订了一门亲,是城北的张家姑娘,却未曾想,在下聘的那一日,这张家姑娘竟从绣楼上掉下来摔死了!”

    “我勒个去!”郝瑟咽了咽口水。

    尸天清眉头一皱。

    “三年之后,这傅礼又从乡下寻了一个小户人家的闺女结亲,结果,你猜怎么着?”陈冬生一脸神秘道。

    “上吊?跳河?不会是割腕了吧!”郝瑟抽着嘴角问道。

    “是跟人私奔了!”陈冬生一拍大腿。

    郝瑟:“……”

    尸天清:“……”

    “这傅礼说了三门亲事,三门都没成,城里就盛传这傅礼乃是天煞孤星,命硬克妻,于是再无人敢和傅家结亲。”陈冬生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未曾想,这一耽误,就耽误了二十年,眼瞅这傅礼年过四十还无人敢嫁,结果,这傅老板一怒之下,就立下了一个终身不娶的誓言,唉——”

    “慢着,不对啊!”郝瑟眯着死鱼眼,摩挲下巴道,“前两个姑娘意外身亡勉强还能和‘克妻’沾点边,可这第三家,明明是姑娘与别人私奔了,又没死,怎能算是克妻呢?”

    “那女子与人私奔,就是失了贞洁,坏了妇道,在那女子家人眼中,已与死人无异了……”一直旁听的顾桑嫂幽幽冒出一句。

    此言一出,院内气氛立时沉闷下来。

    顾桑嫂不知想到了什么,一脸悲郁之色。

    陈冬生默默转身,一副要咬掉舌头的表情。

    郝瑟两下一望,立即觉出不对味儿来,赶紧闭口装哑。

    不料此时,一直沉默寡言的尸天清却出声道出两字:“不通。”

    诶?

    三人唰一下瞪向尸天清。

    但见尸天清微微抬头,双眸透过厚重刘海远眺深蓝天际,哑音犹如沉沉梵音穿透夜空:

    “所谓贞洁,应为心志坚贞、德行高洁之意,天下失心失德之辈若蝇狗万千,尚能恬颜苟活于世,为何一个女子听凭本心嫁与心上之人,却要被视为失贞身死——”

    尸天清慢慢转头,望向三人,轻轻摇头:“这岂不是可笑之极?”

    新月悬天,繁光远缀,一丝晚风拂过,摇曳葡叶沙沙作响,荡起众人素布衣袂。

    黄脸青年额前刘海飞扬一缕,显出一抹星色眸光,碧光流转,清澈如泉。

    三人立时都看傻了。

    良久,郝瑟第一个回神,立即跳脚大叫:“我勒个去!纸呢?笔呢?老子要赶紧记下来!太帅了,尸兄这一段话简直帅的没天理啊!”

    “郝大哥,给我也记一份啊!”陈冬生在一旁满面激动附和道。

    “没问题,一式两份!”

    “写好看点啊,我可是要裱起来挂在家里的!”

    二人吵嚷声中,顾桑嫂静静望着尸天清,眸中水光隐隐颤动。

    尸天清定定看了顾桑嫂一眼,垂首抱拳,目光又转向郝瑟方向,唇角勾起一弯弧度。

    顾桑嫂垂眼,长长出了一口气,望向天际明月流光,隐显皱纹的双眼弯成两环月牙。

    *

    朝来新火起新烟,叶色夏光净露凉。

    “早啊,顾老板!”

    顾桑嫂清早一开房门,就被门外人热情的招呼声给吓了一跳。

    但见灿灿晨光中,郝瑟满脸笑纹,一双三白眼弯弯点闪,一嘴大白牙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直晃人眼。

    顾桑嫂不觉眯了眯眼,目光向郝瑟身后一扫,果然,尸天清正端端站在郝瑟身后,身直如竹,面无表情。

    “咳,小郝,小尸,早啊。”顾桑嫂打了个招呼,绕开郝瑟走进院子。

    “早早早!顾老板,今日的柴都劈好了,水也挑满了整整两大缸,小的已经烧了两大壶茶,肯定够今天的客人用,街上的摊子小的也摆出去了,桌椅板凳茶碗小茶壶全部都擦的闪闪发亮,请顾老板视察!”

    郝瑟屁颠屁颠跟在顾桑嫂身后,一脸殷勤挂笑,就差身后没摇一条毛茸茸的粗尾巴了。

    顾桑嫂暗叹一口气,回头:“好啦好啦,这一早上叽叽喳喳吵死了,小郝,你到底想干啥?”

    “小的这点心思果然瞒不过顾老板。”郝瑟嘿嘿一笑,双手合十高举,“咳,顾老板,小的和尸兄,今天……想告假一日……”

    “告假?”顾桑嫂眉头一挑,“小郝,你们该不会当真要帮那周家二姑娘吧?!”

    “当然!”郝瑟一拍胸脯,“俗话说,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们既然收了周小姐的银子,那自然就要尽职尽责帮周小姐完成委托!”

    顾桑嫂定定看了郝瑟一眼,长叹一口气:“罢了,既然你决意如此,老娘不再劝你,只是……”顾桑嫂顿了顿,“老娘可要提醒你们两个,周云娘的娘可不是省油的灯,若是你们敢让她家闺女吃了一点半点的亏,她定能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放心吧,顾老板,小的办事,绝对没问题!”郝瑟一脸自信满满,顿了顿,又是谄媚一笑,“那——小的和尸兄今日这假……”

    “行行行,去吧去吧!”顾桑嫂一脸不耐烦挥了挥手。

    “多谢顾老板!”郝瑟立即惊喜大呼一声,回头朝尸天清一招手,“尸兄,出发啦!”

    说着,就一溜烟奔出了院门。

    尸天清向顾桑嫂一抱拳,立即随上。

    “小尸!”顾桑嫂开口唤住了尸天清。

    尸天清脚步一顿,回头。

    “看着点小郝,那孩子毛手毛脚的,莫要让他惹出祸事来。”顾桑嫂一脸不放心嘱咐道。

    尸天清顿了顿,微微摇头:“不会,阿瑟办事,向来稳妥。”

    言罢,就向顾桑嫂一颔首,转身离开。

    “稳妥?”顾桑嫂看着尸天清背影瞬间消失,一脸哭笑不得,“唉,小尸这孩子哪都好,就是眼神不咋地啊……”

    *

    车水马龙走,早市吆喝忙。

    袅袅晨风中,乐安县东城早市之上,摊贩热闹,店铺启门,熙来攘往,各类买卖摊贩吆喝声声鼎沸:

    “鲜鱼哦,刚出水的鲜鱼哦,还活蹦乱跳的鲜鱼哦——”

    “鲜灵灵的果子呦,早上刚摘的鲜果子呦——”

    “唐糖蜜水斋的甜水哦,不甜不要钱哟——”

    “徐家肉脯坊的肉脯哦,来闻闻,绝对香死个人呦——”

    “李味卤肉哎——”

    “王氏糕点铺——”

    更有讲价的、称菜的,讨价还价声声不息:

    “小伙子,这菜心都不新鲜了,便宜点!”

    “哎呦我说这位大妈,这菜心简直就跟大妈您的脸一样都要嫩出水了啊,哪里不新鲜了?”

    “哎呦喂,你这臭小子可真会说话,行,给我再送一把香菜,大妈我就不跟你讲这一文半文的菜钱了。”

    “得嘞,我算服了您,您随便挑!”

    川流不息的人群中,郝瑟满脸兴致四下观望,手里还拽着尸天清的袖子在人群中见缝插针如泥鳅穿梭,不多时就到穿过整条早市长街,到了最东头的一家店铺前,站定身形,咧嘴一笑:

    “尸兄,咱们到了,就是这家!”

    尸天清定眼一看,只见这间店铺,装饰精致,摆设雅馨,店内挂列各色成衣若干,锦罗玉衣、清新雅丽皆有;楠木柜台之后的货架上,整齐排列着各色布匹,五彩斑斓;柜台面上还整齐码放冠帽、腰带、挂饰各物;一个穿戴整洁的店小二在店内擦灰扫地洒水,忙得满头大汗;店铺门头之上高挂着一面烫金牌匾,上写:“傅氏成衣店”。

    “这难道是那傅礼……”尸天清望向郝瑟:

    “嘘嘘嘘!”郝瑟忙向尸天清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拉着尸天清猫腰躲在了成衣店斜对面的一棵槐树之后,悄声道,“尸兄,小声点!”

    尸天清挑眉飘出一个问号。

    “老子向小冬子打听过了,这家店就是那位傅礼傅老板五家成衣店中的其中一家,据说这个铺子生意最好,每天早上傅礼都会来店里查账,只要咱们在这蹲点守株待兔,定能守到那傅礼前来。”

    尸天清点了点头,顿了顿,又问道:“阿瑟,你等那傅礼作甚?”

    郝瑟闻言不由自得一笑:“自然是——”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一个册子啪一声拍在了尸天清的掌上,死鱼眼角高高飞起,“把这个傅礼从内到外从头到脚都给拔干净了!”

    尸天清低头一看手上的册子,立时,双目绷得溜圆。

    但见这抽抽巴巴的册子上,歪歪扭扭写着一列大字:

    “周云娘项目计划书”。

    蜡黄脸皮不受控制抽了一下。

    错、错字也就罢了……

    但、但是,阿瑟这字也太——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