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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369 撕心裂肺

    从政文殿至延光殿,徒步要走很久。

    李据不要龙辇,就这么一步步走去。

    沿路风光,他已看了五年。

    五年不是一成不变的,但到底不会大变,他走着,看着,不时伸手去触碰那些花枝。

    天空如墨砚翻入水中,晦墨色的铅云在高空的大风中一层层狂卷,连绵起伏,滂沱流动。

    内侍跟在后面看得害怕,几次开口望催促李据,称要下雨了,不宜在外多留。

    李据像是没听到,最后听烦了,让守卫们将内侍拖下去掌嘴。

    回到延光殿,刚好申时。

    尚还未至夕阳的天幕没有半点橙光,空气里弥漫着雷暴将大作的气息。

    李据坐在外殿,殿门大敞,天地的风吹入进来,他花白的头发和长须在风里高扬。

    杜文平跟着一个内侍公公走来,恭敬道:“参加皇上。”

    李据疲倦地朝他看去,澹澹道:“免礼。”

    杜文平见他模样,心里吃了一惊,前朝恐发生了不少事,还是极严重的大事。

    虽然少女所说的时间就是今明两日,杜文平心底早有预设,可是真见到这般神态的李据,他才知她口中的话份量到底有多重。

    杜文平手指发颤,他努力让自己镇定,道:“皇上,可要下官为您捶肩或按揉穴位?”

    “不必,”李据看着殿门外的大风,“杜爱卿啊,如今这世上,恐怕只你是真心待朕的了。”

    杜文平可当不起,抖着声音道:“皇上勿要这么想,出下官之外,皇上深受许多人爱戴的。”

    “哈哈哈……”李据忽然狂笑,“朕的满朝文武,就那么几个人了,哈哈哈!”

    “可能,事出有因啊!”

    李据摆摆手,让他不要再说话。

    他就这么一直坐着,坐到外面下起瓢泼大雨,天色彻底无光,他都没走。

    内殿里的一扇窗忽然被风吹开,风雨刮入了进来。

    周围的内侍们吓了一跳,赶忙过去关门。

    其中一个内侍大惊,拾起落在地上的一封信,再抬头看向窗扇。

    这封信是刚从窗外飘入进来的,但它又没完全打湿。

    内侍朝窗灵上方看去,或许,刚才是在窗外檐下。

    旁人问:“这是何物?”

    拾信的内侍这才低头去看上面的字,看清后,骤然大惊:“阿梨!”

    内侍赶忙朝外殿走去:“陛下,陛下!”

    这急促的声音让李据的心咯噔跳了一下,他大怒:“一惊一乍作甚!大呼小叫!”

    内侍双手递去:“陛下,窗外吹落进来一封信!”

    李据夺来,看到信封上的落款时,他双目大睁,怀疑自己看错了,忽的一把撕开信封。

    杜文平在旁无比心虚,后背的冷汗层层渗出。

    这封信,正是他藏在靴子夹层中,避开了一道又一道禁军搜身,偷偷带进来的。

    李据一目十行,脸色苍白,忽然,外面一道惊天巨雷轰下,李据吓得一松手,这厚厚的一叠信纸登时落地。

    内侍赶忙俯身去捡。

    李据惊恐地看着这些信,眼睛瞪如铜铃,双耳轰轰作响,耳边嘈杂似比刚才那雷声还要吵。

    一道白亮亮的闪电在这时辟开天幕,照得他面庞森冷,他脸上的惊恐神情越发吓人。

    缓了缓,李据僵硬着抬手,将这些信纸接来。

    待全部看完,他忽然从地上爬起,朝内殿冲去。

    “陛下!”内侍们生怕他摔着,忙追上去。

    杜文平怕得快喘不过气了,但也追了上去。

    阿梨姑娘说了,皇上看这信的时候,他一定要在场。

    她说,不想让这皇帝轻而易举地死掉,如若皇帝因为承受不了信中内容而昏死,他需第一时间将他救醒。

    李据冲进内殿,疯狂地翻箱倒柜。

    书册经卷,素简轴文,绝世的名贵笔架和笔墨纸砚,还有当世一流工艺的摆造品全部摔地。

    终于,他找到了鲍呈乐和朱紫砚送上来的簿册,还有夹在里面的信。

    宋度写给闯入摘星楼里的那几个黑衣人的信。

    不,不是宋度。

    阿梨在他刚看得那封信上说了,字迹是她彷写宋度的。

    甚至这句话,用得就是宋度的笔迹!

    怕他不信,下一句话是夏文善的笔迹。

    再一下句话,是欧阳安丰的笔迹。

    又下一句话,是翁迎的。

    毕时俨的。

    夏昭学的。

    夏昭德的。

    南宫皇后的……

    李据颤抖着将“宋度”的这封信打开,比对上信中内容,他往后跌去一大步,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怒吼。

    内侍们吓坏了:“陛下!

    ”

    杜文平也忙去扶他。

    “好狠毒的女人,好狠毒的女人!

    !”李据哭喊,“陆明峰,陆明峰啊!

    !”

    巨大的雷暴轰着人间,狂风吹得窗灵瑟瑟鼓飞,宫殿里的宫灯明亮,李据却宛如身至幽冥,胸腔内的撕心裂肺之痛,让他痛不欲生。

    信上内容,她逐字揭露真相,逐字告诉他,她是如何安排,如何计划,如何借他的刀一片片剐了陆明峰的!

    “这贱人,她在朕凌迟处死陆明峰后,才给朕写这封信!她真沉得住气!她就是要让朕不好过,她,她好恶毒!这个贱人好恶毒!

    ”

    李据厉喝着,将手里“宋度”的信撕个粉碎,扬手一甩,信纸花白的碎片飘荡下来,如似南宫皇后出殡时那满长街的纸钱。

    “陆明峰……”李据抬手捂着脸,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一直到入夜,李据都在哭。

    哪怕是南宫皇后之死,他都不曾这样。

    杜文平就一直候着,在李据哭得喘不过气或者昏阙时让他变回清醒。

    “朕好累,朕好想睡……”李据近乎哀求地看着杜文平,“杜爱卿,可有安眠之法,让朕入梦?”

    杜文平应声:“是,皇上。”

    在冉冉清香和穴位按摩中,李据终于睡着。

    杜文平守了半个时辰,沉重地从内殿出来。

    殿外的大雨还在继续,呼天啸地的大风吹动着整个河京。

    杜文平忽然想到件事,问一旁的内侍,今日前朝发生了什么。

    听完内侍所说,杜文平愣道:“那么,那些大人呢?至今还在政文殿里?”

    内侍叹息:“是啊。”

    他转首望向殿外,低声道:“看来今夜,这些一把岁数了的大人们,都得在结实冰冷的大殿上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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