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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被拆毁的陈家祠堂前,经过一天一夜又一天,暗道里的积水终于被彻底排净。

    叶正跑去旧牌楼找沈冽。

    旧牌楼后有一方戏台,经由老道场转变而来,此时戏台后院挤挤挨挨,到处都是人。

    叶正将坐骑拴在门外的狮子石墩上,进来便看到抱胸立在门内檐廊下的戴豫。

    戴豫正一脸烦躁,看到叶正,问道:“水干净了?”

    “嗯,这是……”叶正往满场的人看去。

    “都是附近的乡长村长和乡贤,”戴豫道,“之前少爷令杜轩一查衡香还有哪些人家同陈家一样蹊跷,现在这些人听闻少爷出城,便纷纷赶来了。”

    “这么多人。”叶正皱眉看着大院。

    陪同沈冽在堂屋里的,除了杜轩和平岳峰之外,还有夏家军的高舟和张稷。

    这些乡贤们并没能提供多少有用的线索,大多都是来攀交的,堂屋门前堆满大包小包的礼品,好些人含蓄,好些人直白,其中不少人是来推销自己的女儿或族亲的女儿,声称做个妾也无妨。不止推给沈冽,同沈冽一起的杜轩等人都没放过。

    半日下来,众人精疲力尽,沈冽干脆躲去角落里。

    叶正和戴豫从外面进来,找了好半日,才找到立在人群外的几座破旧泥象左侧的沈冽。

    他正垂眸翻着一本书,面朝着窗,背对大堂,因身后有香案作掩体,加之一袭由浮月锦裁剪的云门色长衣,款式简洁大方,颜色偏素,故而他悄然隐匿于一隅,不仔细看,根本无人能察觉。

    “少爷。”二人过去,很低地叫道。

    沈冽回头,看到叶正,道:“暗道妥了?”

    “嗯,妥了,蛇和老鼠都已备好。”

    说完,叶正瞄到沈冽手里拿着的书,是一本略破旧的族谱,写着陈氏家谱。

    叶正一喜:“少爷,这陈氏,可是陈家祠堂的那个陈氏?”

    沈冽淡笑:“先走吧。”

    日头很高,夏虫鸣籁,旧道场非四方规整的建筑,南边一片矮石墙塌无可塌,地上陈铺的大方砖干裂起皱,泛沙化严重。

    他们自小门出来,小门外也都是人。

    蓊郁的杂草外是一条小河,河上漂着很多船,正说话的人看到自小门出来的沈冽,纷纷停下话头看着他。

    见过他者,出来后无一不夸,现在亲眼见到,众人才知传言中的俊美卓绝并非虚言,这沉闷燥热的午后,似被他点亮了鲜活。

    一个年约五十的妇人从河边一棵槐树下抬头,见他们朝东面的竹编茅棚走去,她自地上起来,一眨不眨地盯着沈冽的背影,目露欣喜。

    男子不知有无二十岁,一身少年贵气,身材俊秀高挑,挺拔劲瘦。行姿非倜傥翩翩,外溢风流的模样,但这收敛沉稳,不疾不徐,不为左右目光所动的泰然平和,更显清贵富雅。

    妇人忙拎起脚边的一篮鸡蛋,快步追去:“沈将军!”

    沈冽等人停下,回头望来。

    “沈将军!”妇人开心地看着他,目光描摹这剑眉星目,“哎呀,真是你!”

    沈冽不记得见过她:“你认识我?”

    “你可是,云梁沈家的沈公子?”妇人说道。

    沈冽微顿,道:“是。”

    “竟真是来自云梁沈家!”妇人开心不已,“那,沈双城沈副将,可是你父亲?”

    沈冽眉心轻皱,他身旁的戴豫和叶正立即沉下脸,上前就要说话,却见沈冽点头:“是。”

    “哎呀,太巧了!”妇人赶忙捧起手里的鸡蛋篮子,“和沈副将一别二十多年,老妇还以为这辈子都没缘再见沈副将呢。这时间呐,可真不饶人!”

    云梁沈氏富贵滔天,累世数代皆为经商大家,与醉鹿郭氏一样,都不愿沾染朝政权势,独立于庙堂之外,立足于江湖之远。

    祖训意思,乃左右逢源,与各方在朝或在野的世族大家都维持着百年交好便可,只保富贵,不图名利,无需谋功名耀祖。

    但沈双城年少时好勇,力大无穷,喜欢跟人比试身手,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十八般兵器,他样样精通。

    不甘困囿在云梁,他便跑去游侠闯荡,最后干脆入了江南的存正营,短短三年,便当上了副将。

    后来,沈冽的祖母崔氏以死相逼,沈双城不得不辞去军务,回去云梁。

    他也算是幸运,在他回去云梁后的第二年,大乾兵制变动,存正营和其他六大兵营一起,被并入江南兵营。

    那时庄孟尧不过是李志喜身边的中郎将,后来李志喜突发恶疾身亡,庄孟尧因多年的人脉经营,顶替李志喜成为江南兵营的正将。

    一上位,庄孟尧便党同伐异,排除异己,如果沈双城不是早早退伍,很有可能会和存正营旧部一起被“清算”。

    沈冽对沈双城的过去了解得不多,都是自旁人口中听闻而来,尤以母亲生前说得最多。

    但显然,母亲知道得很有限,至少沈冽完全不清楚沈双城到过衡香,包括之前沈谙说沈双城年轻时追杀乔氏至重宜一事,他也不知。

    妇人眼睛里的高兴完全藏不住,被晒得黝黑的双手一直捧着鸡蛋篮子,篮子里满满当当,少说有五六十个。

    见她一直这样递着,沈冽看向叶正。

    叶正一愣,顿了顿,抬脚上前,将鸡蛋接来。

    “多谢相赠,”沈冽说道,“你家住何处,姓什么?”

    “老妇姓李,木子李!木在上,子在下!”老妇笑道,“这还是沈副将当年亲自教我的呢!哈哈,我老家住在衡香北昌头,可惜我前头那短命的掉江里淹死了。我守了十年寡,前两年才嫁到这南边,跟一个老光棍作伴呢。”

    她的笑容多了几分腼腆,说完,又自顾道:“啊,对了,沈副将这些年过得如何?身体可好?”

    沈冽不知,便不作回答,反问:“当年,你是如何跟他认识的?”

    “那是刚好巧的事,”老妇说起来,犹似在昨日,“他好像是奉了什么军令,要追一伙人回去,那伙人跑进北面那陶安岭了,他就带兵也追了进去。据说是在里面差点迷路,三十多人的队,就活着出来六个人呢!恰好我前头那短命的去那采药,顺带给救了回来。这沈副将……”老妇再度笑起,“他可真是俊,我们那山野的人哪里瞧见过这么好看的,还是个年轻将军!所以啊,我这辈子都记得他呢。”

    说到这,她的一双目光上下打量沈冽,摇头叹赞:“沈小公子这脸,可真是跟他太像啦,不不,比他更好看呢。当年,哈哈……当年,沈副将还戏言,说日后我若是有个一儿半女,他还要跟我当个亲家,哈哈……但是吧,我这一辈子也没生个娃出来。”

    沈冽“嗯”了声,道:“李嫂,我还有事要忙,鸡蛋我先收下了,谢过好意。”

    “不客气的,不客气的,”老妇连忙道,“而且这李嫂一称吧,沈副将当年便是这么叫我的,不然,你叫我李老太婆吧,哈哈!”

    沈冽面色始终无波无澜,淡淡道:“先告辞了,李嫂。”

    周围目光都看着他们。

    待沈冽和戴豫、叶正转身离去,周围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围来,忙问老妇是怎么回事。

    戴豫回头看着他们,回过头来后又看了看叶正手里的篮子,道:“少爷,这些蛋……”

    “派人护她周全,难保她不会被那些人盯上,”沈冽声音很沉,“再准备些银两和布匹送去她家。”

    “嗯,好!”戴豫点头,“应该很好打听。”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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