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七日，每日从晨钟至暮鼓，皆有大量快马在明台县和熙州府，还有河京皇城奔驰，东南建武门为此大敞。</br>李据来河京后，从未如现在这般夙兴夜寐，他一直在延光殿中，除却早朝，再不踏出。</br>又一队快马奔至，这一次下马的，共有七人。</br>其中五人带着兵器，将兵器尽数上交，且一番搜身后，他们踏入皇城。</br>今夜当值的，是去年才新提上来的蒋内侍。</br>蒋内侍领他们进延光殿，殿中还有九皇子李绶和礼部侍郎狄子安。</br>几人进得内殿，为首二人李绶不知姓名，但不面生，知道是天荣卫中的干领，后边五人则完全是陌生面孔。</br>直到他们跪拜，且自报姓名后，李绶才扬起浓眉，目光落在身后五人最强壮的那一人上。</br>狄子安也在打量他。</br>洪元杰，是这几年忽然崛起的一名战将。</br>他该是云伯中手下，庚寅年时，将田大姚占去的及第打回来得人，便是他。</br>平禹县一战，他一人一马，斩获三百人头，一度被传神力盖世。</br>宣延帝目光变明亮：“朕虽久居深宫，但对银龙七连环将军早有所闻，没想到，洪将军你这般年轻。”</br>“末将当不起‘龙’字，唯陛下，乃真龙也！”洪元杰高声说道。</br>宣延帝龙颜大喜。</br>李绶和狄子安互望一眼，目光再打量其他人。</br>洪元杰赫赫有名，与吕眉晖，毕应齐名。</br>而毕应，正是出自毕家军，为毕萧的堂弟。</br>若再加上包速唯，还有一直桀骜的李骁，宣延帝麾下，竟有如此多的当世战将了。</br>该是好事，可李绶才从华州回来，和曹易钧的攻袭营一战后，士气至今未振。</br>他看着洪元杰，忽然觉得一阵害怕，不是怕李据，而是怕他自己。</br>他，竟连如此一员大将的加入，都提不起劲，感觉不到振奋了。</br>虽然洪元杰是深夜来得，但这个消息第二天便不胫而走。</br>消息最快的茶楼酒肆，隔日黄昏便有了大量和银龙七连环将军有关的说文。</br>洪元杰出名的战役，一共便那么几场，但是经说书先生们的口，可以用各种花式夸出十万朵花来。</br>巷弄传遍，贵胄名流们当然更早尽知。</br>才从归禾回来得牧亭煜，准备好好睡上几日，便被管家来报，说陆明峰来了。</br>牧亭煜困乏难当，不想理会，让管家去称病了。</br>此前要他拿钱拿粮草，去买李骁出兵。</br>他照做了，还要如何。</br>而且，照做了，李骁也及时赶到了，结果李氏铁骑还不是跟人斗了个两败俱伤，鸡飞蛋打。</br>这个锅，可就赖不到他头上了吧。</br>孰料，管家才离开没多久，便又回来了。</br>门被直接打开，脚步声踏入进来，牧亭煜一阵暴躁，自床上坐起，便见陆明峰和天荣卫掌卫事贾飞在他门内五步处停下。</br>牧亭煜一惊，随后怒了，沉声叫道：“陆统领。”</br>“牧小世子，好睡啊。”陆明峰不咸不淡地说道。</br>“既已知道本世子为世子，陆统领好歹叩一下门！”</br>陆明峰轻轻抬手，贾飞当即去端来凳子。</br>陆明峰就在牧亭煜的卧房中坐下，看着牧亭煜：“自正月初八开始，镇国将军府的胡氏，就一直在你们大门前坐着呢。”</br>牧亭煜咽下胸口怒气：“陆统领，我大半家财都散了，这才说动李骁出兵，但凡去得晚了，那……”牧亭煜止住，庆幸自己没有说下去，继续道，“陆统领还想要我做什么？我牧家如今可快废了。”</br>“明台县。”陆明峰开门见山。</br>“我来得路上已有耳闻，”牧亭煜拢眉，“孟笑川不是已经去了，钱日安不是也还在那，毕家军随时听后吩咐，宣武军大量兵马在那，陆统领找我说这三个字做什么？”</br>“乱世当重典，孟笑川好面子，自诩仁人义士，拉不下脸。钱日安就是个好奉承拍马和记仇的废物。毕家军有什么用？宣武军倒是把好刀，可是上等的兵器在孟笑川这类庸人手中，能有什么作为？”</br>牧亭煜目光变深，没想到陆明峰几句话就将这些人完全概括，更关键得是，他毫不避讳地说给自己听了。</br>陆明峰会拿他当自己人？</br>牧亭煜不信。</br>“这事，还得你去，”陆明峰淡淡道，“明台县一日不平，皇上一日难得安宁，孟笑川带了圣旨去，但是无用。”</br>牧亭煜没说话。</br>阳平公主那番天怒人怨的作为，明台县的百姓没有起兵造反，就已经该庆幸了。</br>皇上是重罚了阳平公主，据说她回来后，便一直被锁在宫里。阳平公主天天在里面大声咒骂，已经快疯了。</br>但转头对付明台县，皇上所用却不是安抚，而是更为盛怒的打压。</br>由孟笑川带去的圣旨上有一条几乎要逼疯所有人的旨意，全县重税。</br>整个明台县民怨载道，但这几天所听闻来得，却是外边来得几个大富商们，在大量收购农户们的田地和产业。</br>官府们转头去对付这些大富商，但是他们买走了田地和产业后，第一时间将已出的茶叶饴糖和丝绸等接手，暗自运出熙州，运出李乾。</br>而动不了的田地和作坊，就扔在了那边，不管了，就像是……买着玩。</br>于是现在，整个明台县无几人仍事农耕，事生产，如今看去，明台县像是垮了，税收便更不存在。</br>这是，铁了心要和皇上对冲，和皇上对着干。</br>“实际上，没有所谓的大富商，”陆明峰淡声道，“全是明台县自己的商会在行此事。”</br>牧亭煜不解：“陆统领是说，这些商会自己拿出大价钱，去养整个明台县的农户？”</br>“我确认是他们自己，但是没有直接证据，他们好像变了。”</br>“变了？”</br>“异常滑溜。”</br>牧亭煜还是理解不了：“可这也养不了多久吧，他们还是得干活，不干活，不就饿死了？”</br>“不种田，不养蚕，但是他们偷偷做起了手工，”陆明峰其实也不能理解那些手工活都是打哪儿来的，“以及，你刚才说得对，长此下去，他们还是会饿死，他们自己也不会不知道。眼下，他们是在跟朝廷耗，看谁先让步。”</br>“而皇上，他必不可能让步。”牧亭煜若有所思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