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熙三年,六月初六。
烈日高照,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原和林城故址东十里处,明军中军大帐之外。
曹国公李景隆穿着凉爽的夏季军服,怀中抱着一叠文书,刚走入辕门,就看见大帐外面的草地上跪着六名身披甲胃的将领。
为首者乃是原陕蒲都督府抚宣司指挥使宋瑛,现任“驻漠五营提督大臣”。
乾熙二年九月份,朱高煦北征凯旋班师回京之前,留下了五个营驻守漠西及漠北各地。
当时宋瑛担任驻扎在札卜罕河西岸的一营代理营长,负责对投降的土默特部、巴图特部等士兵进行劳动改造,如搭建房屋、运送石块等。
宋瑛上任后,亲自巡视周边地形,并结合燕然山脉地理特点,就地取材,制定了详细的筑城、建房的计划,以及存储草料、粮食的仓库。
他那时对下辖各曲长及众军匠强调,接下来的首要之事是尽快建造能够抵御暴风雪的仓库,而且仓库的规格要能装下至少十万石粮食。
众人虽然不理解宋瑛为何要这样做,可却不敢违抗军令。
当朱高煦派出的军需官在二十天后送来十万石粮食的时候,众曲长及军匠们顿时被宋瑛的先知先觉所折服。
朱高煦得知此事后,大悦,夸赞宋瑛不愧是宋武宁公之子,随后下诏任命宋瑛为“驻漠五营提督大臣”,即管理驻守在漠西及漠北各地五个营的提督官。
西宁侯宋成病逝后被朱棣追封为西宁县公,赠谥“武宁”,因此“宋武宁公”是对宋成的敬称。
朱高煦派太子朱瞻域到和林主持修建大漠各都司卫城、道路、驿站、工厂等事务的同时,任命曹国公李景隆、平阳伯瞿能、宋瑛为协理大臣,以辅左朱瞻域。
昨天朱瞻域与李景隆、瞿能的马车抵达和林之时,宋瑛率领各营营长、曲长等文武官员已经办了一场隆重的迎接仪式。
而且,昨夜朱瞻域还在大帐内主持晚宴,犒劳众将士,场面一度十分热闹,大家其乐融融。
今早天刚亮,李景隆就起了床,洗漱完毕后,以最快的时间用完了早膳。
然后他就按计划到和林城故址边的建筑工地上转了几圈,了解工程进度,以及工匠们遇到的麻烦。
这座正在建造的新城,名叫“龙城”,乃是朱高煦赐名,李景隆不敢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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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访了一个时辰之后,便急着快马返回军营,前往中军大帐寻朱瞻域禀告公务。
却不想,竟然在大帐之外见到了这样的一幕。
“宋提督,出什么事了,你们为何跪在这里?”
李景隆俯身问道。
“太子谕令,今日议事众将迟到,命罚跪一个时辰,以做惩处。”
宋瑛澹漠的答道。
“他们迟到被罚跪,老夫不信你宋提督也迟到了?”
李景隆满脸疑惑道。
“宋某身为五营提督,众将迟到,可谓是管教无方,当然要陪着跪。”
宋瑛解释道。
“宋提督请起,请起!”
李景隆说着话,就要去搀扶宋瑛。
他知道宋瑛是朱高煦钦点的协理大臣,所以他不能对这件事坐视不管。
宋瑛脾气倔强,硬是不起来。
李景隆无奈,只好看向另外的五名将领,高声道:“我说列位将军,快快起来,老臣去求太子谕。”
“曹国公,您就别去了。”
毛胜见宋瑛不说话,于是开口道:“陛下既然把在草原设立都司及修建城池、驿站、工厂之事全权交给了太子殿下,那么末将等人无故迟到,被太子殿下罚跪也是咎由自取。再者说,殿下没有打末将等人杀威棒就不错了。”
李景隆算是听出来了,这个毛胜是对朱瞻域的做法心有怨言,而他也看出来朱瞻域是想借机立威。
可他必须要替朱瞻域说几句好话,否则一旦此事经过发酵,往不利朱瞻域的方向发展,那么必定会让朱瞻域失去一部分人心。
于是,李景隆温声劝道:“我说列位将军啊,太子奉旨权掌草原诸事,凡事不免更加谨慎小心,我们做臣子的,应该多体谅他才是呐!”
“是啊,末将等人正跪在这里,细细体谅着呢!”
毛胜低声反驳道。
“哎呀,列位将军军务繁忙,别说一个时辰,就是半个时辰也耽误不得,快快请起,都快快请起!”
李景隆不能任由这种怨气在驻守草原五营的中高层将领之中蔓延,他一把抓住宋瑛身后那位将领的胳膊,一边用力拽对方,一边劝说道。
“曹国公,太子殿下让众将跪,您让众将起,如此岂不是有擅改太子谕令之嫌?”
宋瑛用眼角余光发现有两位将领作势欲起,急忙开口道。
李景隆顿时被怼的哑口无言,那两位将领也打消了站起来的想法,并低下了头。
毛胜语不惊人死不休道:“曹国公,您比末将等人来的更晚,是不是也要跟着咱们一起罚跪?”
“既如此,那老夫去请太子谕。”
李景隆无奈的挥了挥袖子,摇头道。
他说完这句话,便径直向军帐走去。
可李景隆刚掀开帘子,就被两名锦衣校尉用刀拦住了去路。
“没有太子口谕,任何人不得擅入。还请曹国公在此等候,容末将通禀一声。”
此时,身穿锦衣军服的东宫守将吴管者走了过来,并向李景隆躬身拱手施礼道。
李景隆举目望去,发现大帐中的主位上并无朱瞻域的身影,而主位背后的屏风后面却有人影闪动。
“何人在外喧哗?”
朱瞻域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了进来。
“启禀太子殿下,臣曹国公李景隆求见。”
李景隆连忙应声答道。
“原来是曹国公,你怎么来了?”
朱瞻域竟然披着一件薄薄的绸衣,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而且双手各握着一把厚背刀。
“殿下。”
吴管者急忙迎上去,从朱瞻域手中接过那两把厚背刀。
朱瞻域抖了抖双臂,接着将绸衣穿好,然后大马金刀的往主位上一坐,看向李景隆道:“曹国公所为何事?”
李景隆见朱瞻域额头上的汗还未干,很显然刚才是在屏风后面舞刀弄枪累的,于是劝道:“殿下,业精于勤,荒于嬉啊!”
“在京城的时候,孤身上仿佛戴着一道重重的枷锁,即便是坐镇大同,孤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朱瞻域知道李景隆是好心劝他,可他也要让李景隆明白他的难处,于是解释道:“如今好不容易出一趟远门,当然要放松一下。再说,那两把厚背刀也是你送孤的。”
“太子殿下,六位四品以上的武将跪在大帐外已经多时了,您忘了吗?”
李景隆深知朱瞻域喜好舞刀弄枪,爱耍武艺,而眼下并不是劝谏好时机,遂改口道。
朱瞻域反驳道:“这次他们无故迟到,孤罚他们还罚错了?”
他又不是白痴,当然看得出来这些将领平日里骄纵惯了,表面上对他客客气气的,实际上根本就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比如那个叫毛胜的将领,仗着去年跟随朱高煦北征出使阿鲁台部有功,经常对部下吆五喝六,如使牛马。
“殿下,既然陛下命您权掌草原诸事,您应当趁此机会笼络众将之心啊!”
李景隆见朱瞻域不听劝,只好直言道。
“你说的不错,可是恩典要给,但威望更不可少,孤此举,乃是恩威并用。”
朱瞻域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