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院士语塞。
“老师,我们搞科研的人,讲究依据的。”容栀看着他,“我能理解您的感受,可是……那些因为您的不甘而死去的人,也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我理解您,但我没办法认同您。”
“他们是人!您怎么能把他们当成圆木?怎么能用活人做实验?您不甘心,可是他们呢?他们就甘心吗?”
“谁的生命不是生命?谁的生命又比谁的生命更贱?老师!”容栀几乎声嘶力竭,“不可原谅!您这就是罪行!”
曹院士看着她,眼中悲哀。
“可是,容栀,你看看我。”他指着自己的面孔,“我脸上的瘤只会越长越大,我会变成一个畸形的怪物。我的思想,我的智慧,将被桎梏在这样的**内。”
“我也知道用别人的生命来挽救我自己的生命是懦弱之举,可我是人,是人就会懦弱——我只是想活着,我有这个能力,所以我这样做了。”
“我向你保证,如果我成功成为‘盘古’……如果你能把我的意识链入覆盖整个宇宙的超级人工智能,我会尽我所能,回馈社会。”
“……可是您没有。”容栀轻声说。
或许也是有的,在一开始,覆盖全球的主脑确实为人类生活带来很大的便利。
可是,时间太漫长了。
人的意识,归根结底,是人,不是机器。
一千年,两千年,三千年。
四千年呢?五千年呢?
主脑终于难以忍受。
他难以忍受的是什么?
究竟真的是服务人类的命运,还是无穷无尽的孤寂呢?
不然,为什么主脑要争夺人类的统治权?
人的**是无限膨胀的。
容栀再次轻声说:“您没有。您不会。”
曹院士却说:“我会的。相信我,容栀,我只是想为人类做点事情,只是方式激烈了点。你可知道,当一辆列车失控,可以选择撞向两个轨道……”
容栀轻声接了下去:“一条轨道上有一个孩子,一条轨道上有五个孩子。”
曹院士说:“我只是撞上了一个孩子的那边。”
容栀苦笑:“您不是。您教过我怎么分辨诡辩……您的立论就是错的。”
“根本就没有这辆失控的列车,老师。”她看着他,“您开的,是**号。您只是想活着。”
曹院士笑了,牵动着脸上的瘤子,笑容说不出的僵硬。
“是,我想活着。”
“事实证明,你确实拥有把陈老爷子的意识剥离的能力。”
“并不成熟,也没有把握。”容栀看着老人,眼睛不受控制地湿润,“我只是想……确认,是不是您。您对我很重要,我不想怀疑您。但是现在我确认了,所以我不想再进行一次这样有违人伦的操作。”
“我请求你,剥离我的意识。”曹院士只是说。
“你愿意帮老师一把吗?”
“为什么是我?”容栀说,“老师,我不认同您。我不想帮您。”
“你会想的。”曹院士说。
他打开手机,把视频给容栀看。
容栀的双眼猛然瞪大!
“老师!您怎么敢——您的胆子太大了!”
视频中,江姥爷坐在曹院士家中的沙发上,和几名学生在一起聊天。
狙击枪对着江姥爷,老人的脑上有一个红点。
“你这是一点退路都没给自己留!”容栀说不清自己是震惊还是担忧,说不清自己在担忧江姥爷还是担忧曹院士,“江姥爷这样的地位,您怎么敢啊!”
“我们是同学。”曹院士看向远方,目光悠悠地落在几十年前,“他在我家里,不会有任何防备。”
“容栀,我喜欢你,是因为你有太多理性以外的情感。你心软,正义,重感情,为他人考虑,不背叛朋友……”曹院士说,“所以我喜欢你。”
“所以您也知道怎样拿捏我。”容栀喃喃道,“您知道,这种级别的人,一旦被邪教绑架杀死,会在国际政治上留下非常难看的影响和猜忌,甚至可能引发战争……您知道我讨厌战争。我不想人类死亡。”
曹院士说:“所以,容栀,救一个小孩,还是救五个小孩呢?”
容栀抬眼看着曹院士。
“我知道你手上有武装力量。”曹院士坦然地说,“可是,我所求的,不过是意识永存而已。我的病太重,我要死了。今天不成功,我就会死。今天成功了,曹某人也会消失在世上,等同于死了。”
“你不怕我杀了你?”容栀的声音颤抖。
“那就看运气。”曹院士说,“只要你答应帮我,我就撤掉对老江的威胁。”
“科学的一部分,本来就是运气。我只是恰好,捕捉了来自上帝的灵光一闪,也只是恰好,找到了这个发现……容栀,人越老,越知道,这世界上没什么是我自己创造的,其实都是恩赐,哪怕是科学也一样。”
“我热爱科学,我崇拜科学,所以……我也接受用运气来决定我的生命。”
曹院士把刀放进了容栀的手。
“你愿意做这个上帝吗?”他说。
……
容栀走进房间。
陈老爷子还躺在手术台上,意识曲线有规律地波动着。
她看了一眼挂表——挂表已经乱套了。因为磁场的影响。
容栀看了下手机,四点五十。
已经拖延了这么久。
大海上还是寂静无声。
容栀在心里估摸了一下这片公海的面积,算了一下武装力量慢慢搜寻过来的时间,心里有了底。
只需要再撑一会,就好。
“手术台上还有人。”容栀回身问,“我们换个地方?”
刚才的主刀似乎内心有愧,积极地说:“其实旁边的客房也可以用,只要做好消毒……”
话音被中断。
曹院士的手中,抓着一把管子,管子的另一端还粘着血肉。
他刚刚,从陈老爷子的身上,生生撕了下来。
陈老爷子像一尾搁浅的鱼,张大了嘴,双眼也慢慢爆突,似乎没想到自己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
他只是挣扎了一下,就不动了。
陈立元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
“爷爷!爷爷!”他冲上来,却被曹院士带的人拦住。
“你骗我!”陈立元神情崩溃,大声对着曹院士说,“你骗我!”说着,他挣扎着把手插入怀中,看样子是要拔枪。
下一秒,只听一声沉闷的枪响,陈立元的眉心出现一个血洞,满脸难以置信,倒在了地毯上。
赛拉维尔过来抓着他的脚,把他的尸体拖走,黑色的血流在地上。
陈立元的手从怀中掉落,手中抓着拜科学教的徽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