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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643 攘外安内 (二合一)

    沉忆辰与押送进来的这名官员对视许久,才平复情绪缓缓开口说道:“我想到了是你,却想不明白你为何要这样做。”

    “元辅,我对不起你,就用我这条命来赔罪吧。”

    眼前这名官员双眼通红,他知道此时说再多都毫无意义,唯一能赎罪的东西便是自己这条性命!

    听到对方这句话,沉忆辰无法再压制住自己内心里面的情感,加大音量怒斥道:“你对不起的是我吗?”

    “你对不起的是大明,对不起的是九边数十万将士,对不起是亿万百姓!”

    “征伐一旦失败,鞑虏再度强盛兵临城下,有多少人得因你的投敌叛国丧命!”

    愤怒的声音响彻在屋内,这里面不单单有沉忆辰对于内贼的怒火,还是对于多年来与自己共事同僚背叛的失望。原因在于站在他面前的这名中年官员不是别人,正是内阁中书舍人赵然元。

    要知道沉忆辰刚踏入官场,从翰林院前往东阁进学期间,赵然元就担任了他的中书舍人。转眼间十余年过去,官场上沉忆辰与他相处的时间超过了任何人,已然不再是普通的那种上下级关系。

    结果却遭遇了背叛!

    虽然沉忆辰很清楚官场的尔虞我诈,也明白这趟浑水有多深,但这件事情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难免还是有着一股伤感跟痛心袭来。

    “元辅,我没有想着投敌叛国,我没有……”

    赵然元面对沉以诚的怒斥,两行热泪顺着眼角滑落,他把辽东军跟漠南军突袭的消息传递给曹吉祥,是真的没有想过对方会直接告知鞑虏。

    要知道曹吉祥已然身居司礼监掌印太监,在宦官这个层面到了升无可升的地步,并且大明再怎么衰弱也总比蒙古汗国要强大,这种层面的高官勾结也先能拿到什么好处?

    说实话这就是赵宋时期秦桧通敌一样,让很多人感到无法理解,都已经站在了位极人臣的高度,金人同样无法再给他更大的利益,却依然做着卖国求权、认贼作父的事情。

    任何一名罪犯往往定罪前都会说道一句话,那便是“冤枉”两字。沉忆辰不想听赵然元自己的辩解,于是乎朝着押送的锦衣卫千户魏三问道:“还查到什么东西了吗?”

    “启禀沉元辅,正统九年英宗皇帝征讨兀良哈三卫,曹吉祥担任监军与兴安伯徐亨出兵界岭口,那时候就已经与鞑虏搭建了联络线,期间还豢养了大批番将跟矫健士卒为私兵,目前基本上全安插在了京营跟腾骧四卫中。”

    “这次锦衣卫奉命探查奸细,捣毁了曹吉祥跟鞑虏在京师的联络站,还挖出了元辅身边的内应赵中书。不过与鞑虏方面的联系,从来都不是曹吉祥本人亲自出面,并且任何书信传递后即刻销毁,暂时还无法掌握充足罪证。”

    “另外……”

    说到这里,魏三欲言又止,目光望着沉忆辰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

    “另外什么,但说无妨。”

    沉忆辰担心他有什么难言之隐,于是鼓励了一句。

    “探查过程之中,我们发现赵中书独子落在东厂手中,可能他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

    因为魏三经历过亲人被“掳走”的痛苦,所以他才会犹豫是否跟沉忆辰提及这件事情。深宫内官跟朝堂外官不同,他们不会遵守“祸不及家人”的底线,只要能达到目的会不择手段。

    “赵中书,可有此事?”

    沉忆辰把目光望向赵然元,朝着确认问道。

    “下官教子无方,以至于祸国殃民,逆子实属罪有应得!”

    赵然元充斥着痛苦回应一句,错了就是错了,他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做过多的解释,找过多的借口。

    看到赵然元这副神情,沉忆辰大概能猜测到是纨绔子弟惹祸,被曹吉祥麾下的东厂探子抓住把柄,以此来威胁赵然元就范。

    从小在勋戚圈子里面长大,沉忆辰见识过太多类似二代子弟,对于这种现象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

    “魏千户,把人押下去审问。”

    沉忆辰朝着魏三下达一声谕令,他此刻内心之中充斥着一股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情绪,不想再多看到赵然元一眼。

    “是,卑职遵命。”

    魏三拱手领命,就召唤着几个下属准备把赵然元给带到诏狱去。

    不过就在众人转身快要走出房门的时候,沉忆辰却突然喊了一句:“慢着!”

    面对这声喝止,屋内众人都流露出一股疑惑的表情,沉忆辰再度长呼出一口气道:“赵中书,我还是愿意相信你最后一次,并无通敌叛国之心。”

    “好好交待犯事过程,说不定能保住一条性命。”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沉忆辰跟赵然元从东阁算起,两人相交有十余年时间,对方是怎样的人,又有着怎样的秉性,怎么可能完全不知道?

    曹吉祥是这件事情的主犯,赵然元算是被胁迫的一员,如果他能转为类似于“污点证人”的身份,将功赎罪还是有获得特赦的机会。

    这也是沉忆辰为十余年交情,能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听到身后的这句话,赵然元转身看着沉忆辰,嘴唇颤动着想要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办法说出口。

    最终他选择俯身缓缓跪下,朝着沉忆辰叩谢道:“下官谢沉元辅宽恕,大恩大德此生无以为报,只求来生结草携环!”

    说完这句话后,赵然元就起身毅然走出了房间,他不想再给沉忆辰增加任何的困恼,这份恩情已经足矣。

    望着赵然元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中,沉忆辰这才松开了一直紧握住的拳头,旁边的赵鸿杰见到这一幕,走了过来轻拍了他的肩膀安慰道:“赵中书本质不是个坏人,他能理解你的一番好意,详细交代出关于曹吉祥的罪证。”

    面对赵鸿杰的安慰,沉忆辰深呼吸一口气,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多言,恢复了以往的冷静状态。

    “鸿杰,这次锦衣卫行动够隐秘吗?”

    “没有三法司定罪之前,秘密行事是锦衣卫的惯例。”

    “那好,放出风声赵中书畏罪自杀,不要让曹吉祥知道他被锦衣卫逮捕。”

    “向北,你担心曹吉祥他会毁灭罪证?”

    赵鸿杰反问了一句,他有些不理解沉忆辰这样做的动机。

    “不,我是防止他狗急跳墙。”

    “京营那边是曹吉祥嗣子跟亲侄子掌控,基本上滴水不漏很难收买说服。腾骧四卫这边,虽然中低层将领换上了一部分豢养的番将悍卒,但是御马监掌印太监却算不得是曹吉祥的心腹。”

    “早前朝廷税制改革,从内监手中拿下了内帑,收归于财部管辖,相当于斩断了曹吉祥的财权。我收到消息他为了保障对京营的掌控,挪用克扣了腾骧四卫的军饷,这种行为掌印太监跟原本的大明将领能忍?”

    “自古不患寡而患不均,曹吉祥此举看似是解决了财政危机,实则是留下来一道深深的隐患,我们完全可以借势利用。另外退一步说,番将悍卒非大明人士,纯粹是靠着钱财给曹吉祥卖命,没钱养着他们还会尽忠效命吗?”

    沉忆辰前面跟赵鸿杰说过,自有对付曹吉祥的解决之道,那句话并不是什么敷衍言语,而是他切实考虑过如何分化瓦解整个阉党集团,以及旗下掌控的庞大兵马。

    破局的关键点有两个,一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王诚,另外一个就是沉忆辰掌控的财权!

    王诚是景泰帝朱祁玉的潜邸老人,本来有望继任司礼监掌印太监,只可惜朱祁玉英年早逝驾崩的太过于突然,加之当时朝堂注意力全部放在储君人选上面,谁还会关注一个太监的任职?

    结果到了最后,实力最为强劲曹吉祥抓住机会,联合忠国公石亨结党朋比,碾压了没有靠山的王诚拿下司礼监掌印太监一职。

    不过为了安抚景泰朝的老人,御马监掌印太监这个实权职位,曹吉祥还是交给了王诚担任,后者也是做到了投桃报李,安安分分沦为傀儡几乎事事从之。

    但沉忆辰知道品尝过权力滋味后,没有人会心甘情愿的放弃,王诚当年好歹半只脚踏入了司礼监,还风光无两的援引朝堂大员入阁,怎么可能没有一点野心企图?

    沉忆辰跟王诚勉强还算有过一段交情,他相信能从这里找到突破口。

    至于第二个关键点就更好理解,户部、财部、大明钱庄全部掌控在沉忆辰的手中,能收回曹吉祥控制的内帑,那么自然就能掐断腾骧四卫的军饷供给。

    当然用“掐断”这个词有些过了,怎么也得考虑皇帝的立场,避免被曹吉祥抓住这个把柄把事态给扩大化,倒打一耙沉忆辰的权臣行径。

    适当的把拖欠、折扣等等手段用上,那么一切就显得顺理成章。毕竟大明克扣将士军饷称得上是祖制,最近这些年还是在沉忆辰的掌权下,各路兵马将士才做到了全饷实发。

    一旦连腾骧四卫的军饷都陷入紧缺状态中,沉忆辰倒想看看曹吉祥有没有胆量,把大明将士的饷银全部给挪用补贴到番将悍卒身上,到时候恐怕会上演一出内讧的好戏!

    听完沉忆辰的应对之策,赵鸿杰脸上浮现出一抹激动神情,伸手拦住肩膀说道:“真不愧是运筹帷幄的宰辅,把分化瓦解这招给玩出花来了,曹吉祥凭什么跟你斗?”

    “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不是我运筹帷幄,是曹吉祥的野心注定了他会失败。”

    “他想要的东西太多,同时太过于不可企及,大势就不会在曹吉祥那边。”

    沉忆辰澹澹的说出这句话,从秦汉算起接近两千余年,历史上出现过多少权阉,其中又有多少拥有了废立皇权的权力。

    哪怕就是如此,又有一人做到凭借阉人身份,登顶九五至尊之位吗?

    天下是不会接受阉人称帝,某种意义上也无法接受阉人嗣子谋朝篡位。曹吉祥从一开始,就站在了大势的对立面,沉忆辰只需要借势而行即可。

    对付曹吉祥某种意义上来说,比对付文官集团以及士大夫阶层,要容易的多。

    说完这句话后,沉忆辰把赵鸿杰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拿下,转回正事道:“好了,捣毁鞑虏联络站这件事情,曹吉祥应该很快就会知道,你要立刻制造出赵中书畏罪自杀的假象。”

    “另外舆情传播方面,不要把投敌叛国的矛头指向曹吉祥,仅需要保持调查架势,施压之下他自会推出一个替罪羊来顶罪,把勾结鞑虏事件给平息下去。”

    “这段时间厂卫应该会着重监视我的行踪,就不在南镇抚司久留,先回内阁静待曹吉祥出招。只要他还抱着侥幸心理,那么脖子上的绳索将再也无法取下!”

    沉忆辰说出这段话的时候,语气中有着一股隐藏不住的凶狠。

    说实话他对于曹吉祥隐忍许久,原因就在于宦官的权力毕竟只局限于紫禁城中,撑死就是靠着宗族势力延伸到京营。

    想比较税制改革、清丈全国田亩,士绅一体当差纳粮桩桩大事而言,曹吉祥这点小动作属实不值一提,沉忆辰身为当权者得分出一个轻重缓急。

    但是曹吉祥按捺不住,为了打倒自己不惜跟鞑虏勾结,传递军情做出通敌叛国之事,这就触及到了沉忆辰忍耐的底线。毕竟北伐大业的重要程度,是不下于跟士大夫阶层的对抗,几乎就是等同于做一道,先攘外还是先安内的选择题。

    最终沉忆辰还是选择了先安内,决定收紧早就绑在曹吉祥脖子上的绳索。

    一旦计划开始推行,各种温水煮青蛙的手段将步步为营,等到曹吉祥发掘事情不对劲的时候,他就已经没有了拼死一搏的能力。

    “好,向北,我立即去办。”

    赵鸿杰也是收起了嘻嘻哈哈的态度,他知道这件事情疏忽不得,但凡让曹吉祥察觉到情况不对,对方必然会调动京营跟腾骧四卫来一场鱼死网破。

    沉忆辰不会给曹吉祥这个机会,赵鸿杰同样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