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兵了?”
老烟枪手里拎着火铳,站在房间后的窗框前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他身后,是将小满和白灵护住的四宝子。
在胡同里脚步声雷动时,他们就已经商量好了对策,那就是将白灵和小满顺墙头扔到戏班所在的院落,剩下的老爷们和这帮日本子奋战到底,那时候是死是活全凭天意……可日本人怎么就‘叽里呱啦’一阵翻译过后,全都撤了呢?
“老烟枪……”
四宝子搂住小满的手说什么也不愿意撒开,这对儿才刚见面的父子难以割舍的让人心疼。
“别吵吵。”
老烟枪成了大拿,在即将动手的时刻,谁的作战经验也没他丰富。
他慢慢走出了房间,端着板凳摆放在院落之内,半蹲着身体踩上板凳以避免自己身躯露出墙外,再抬头,顺着前头看向了平日里监视自己的监视点……
那儿,再也没有了贼兮兮的双眼,连周遭的空气里都不在蕴含着特殊气味。
事,不对。
虽说老烟枪想不明白哪不对,但是,这件事怎么想怎么别扭。
按理说他们面临的应该是死局了,老许走后,日本人消停了一阵子,可没过多久,这帮玩意儿跟吃了药没药死的耗子一样在胡同里玩命折腾,枪械声、脚步声、话语声、汽车轰鸣声分别各个方向出现,耳聪目明的老烟枪顺着方位都能听出自己这是让人给包围了。
于是,老烟枪立时与94号商量好了对策,那便是将小孩和女人顺墙头扔进戏班,男人留下战斗。
日本人突然围上来,肯定不是空穴来风,这要不让他们咬一口肉,这帮犊子玩意儿能撒口么?
反正自己等人击杀三木的任务完成了,折在哈尔滨也没什么打紧的。
不就是死么!
打这儿开始,老烟枪这耳朵就没闲下来过,一直听着。
他听见有人兜到小院后角去围后墙了;
他听见有人踩着瓦块上了房了;
还听见有人拉动枪栓……
在准备一火铳先将房顶瞄着院内窗户的日本子搂下来之前,老烟枪是屡次劝四宝子赶紧将孩子顺后窗户扔过去,再晚就来不及了;那四宝子也跟孩子亲了又亲、抱了又抱,连口袋里仅剩的几块大洋都给孩子塞进了裤裆里,让他省着点花时……
来了一个日本兵在院外嘀了嘟噜不知道说了啥,这帮玩意儿转头竟然撤了!
这世上还有这么便宜的事?
能吗?
老烟枪摸不准,他脑子不太灵的瞅向了94号。
94号正在原地掰着手头转嚒嚒(圈),算卦似得盘算着。
“共产国际的人被邀请去了宪兵队,这说明他们一直在特高课手里捏着;南边的人在宪兵队折了一队,也算是露了相;自己的小院被围,还好的是其他人没浮出水面。不管怎么说日本人都到了收网的时候,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
“哈尔滨、哈尔滨……东北……”
94号用尽了全力在往大了想,毕竟事情不够大绝不可能让日本人放弃到嘴边的肉时,他转过头看向众人的眼眶差点没直接瞪裂开!
有一个根本不敢想的答案……或者说始终不愿意去想的答案打心里钻了出来,扎得他浑身上冒虚汗。
要真是如此……
真是如此……
“王八蛋,你们还不如杀了我呢!”
94号就说了这么一句话,便向所有人下达命令说道:“抗联的人听着!”
连白灵带四宝子全都扬起了头。
“所有人,马上全撤回去,在哈尔滨一刻也不允许停留!”
“94号,到底怎么回事?”白灵急切的问着,想要一个答案。
94号连续呼吸了好几口,才把这口气传过来回答了:“天,塌了。”
他没喊,浑身上被抽空了似得,根本喊不出声来。
那种感觉……
那种感觉……
那种感觉……
能把人压制在角落里一点点挤碎。
你明明知道这些日本人是要干什么去,明明能感觉到即将发生什么,但,就是无能为力。
你的力量,看似可以夺走任何人的性命,但是在一个彻底运转起来的国家机器面前,犹如飞灰。
“不能让他们走,不能让他们离开哈尔滨一步!”
许锐锋目光呆滞的看着窗外,脑子里一根筋一样拎着枪就要往外走。
他这莽汉,要螳臂当车,这是这个江湖草莽唯一能做的。
“站下!”
马占三用声泪俱下的两个字阻止了他。
因为他们都是东北人,都知道日本人一点从这片土地上走出去,中国将会有多少地方会如同东北一样,形同地狱。
可别说是他许锐锋,就算是山里的整个抗联都站出来,又能怎么样呢?
这不是某个人的战争,这是国家机器之间的抗衡,每个人都会在荣耀、耻辱的双向选择间变得疯狂,最终失去人性。个人,能做得了什么?
不唤醒全民意识,这就是必输的结局!
“小子,趁着脑袋还没混,趁着日本人忙的四脚朝天还顾不上你,马上带着你的人离开哈尔滨。”
马占三说了这么一句。
许锐锋看着他,瞪起双眼问道:“你说啥?”
马占三气愤的说道:“我说让你留着自己那条小命!”
“这不是怕死不怕死的问题,你得会算一笔账。”马占三一字一句的说道:“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你活下来以后烧毁日本人的 一处粮仓,就有可能让他们一个日本子吃不饱饭;毁掉一处军火库,就有可能让一个王八蛋冲我们战士打出去的子弹里少一些火药。”
“还听不明白么?”
“你现在去送死毫无意义。”
“只有活下去,和他们干下去,才能尽可能的把日本人拖垮!”
“要是拿人命就能换来这场战争的胜利,都不用你出声,我他妈现在就把裤腰带接下来搭房梁上,你自己琢磨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许锐锋转头看向了窗外,这一天的黄昏他记忆深刻,那时的天空血一般的红,他拎着枪的手,止不住的抖。
这让老许这一生也没能忘了这个月份,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