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龙剑听了此言,微微沉默,然后道:“这个么……我也不知道。”
汤昭有些意外,没想到六龙剑会这样回答,他刚刚还有了对方说“绝不可能”的准备呢。
没想到是不知道。
好像更不妙了。
六龙剑突然转了话题,道:“你可知道,世界是怎样破碎的?”
汤昭吸了口气,摇了摇头。
这显然是个关系世界最本质的大秘密,他只是要听到这秘密,就觉得心都揪了起来,不由自主的身子往前倾。
六龙剑道:“因为世界的碰撞。”
他同时伸出两只手攥拳,对在一起,给汤昭演示:“我们的世界和天魔世界碰撞在一起,好像两只鸡蛋在互相怼。原本只是摩擦,后来渐渐裂开了口子,就像打破了鸡蛋壳。原本没有破的时候,鸡蛋壳是很坚固的,是一体浑圆的。可是一旦打碎了,裂口只会越来越大,就再也回不去了。鸡蛋早晚会彻底破碎,只是时间长短罢了。世界其实和鸡蛋也没什么区别。”
汤昭咽了口吐沫,想象着两个世界的碰撞。
一开始他所想象的,自然是他所学习的世界形态——星球。
在他脑海中,正在发生火星撞地球的灭世灾难,端的火光四溢,爆炸轰鸣,两个质量是天文数字的星球,稍微摩擦对地面上生存的生灵来说都是灭顶之灾,何况是对撞?
但他紧接着反应过来:这恐怕不对。星球之间的碰撞岂是那么循序渐进的?只要怼到一起,差不多就是抱团解体了。
互相慢慢角抵,慢慢摩擦然后碰撞,要达成这样的效果,恐怕更接近另外一种世界的组成形式——
位面?!
汤昭突然想到一事,道:“那祸月……”
六龙剑道:“你果然聪明,正是你想的那样——祸月不是月亮,而是两个世界碰撞出来的伤口,伤口大到普通人也能看到了。世界是不稳定的,所以不同的地方会在不同的时间看到祸月。据说人间有传说,说天魔鬼怪是从月亮上下来的。这倒是歪打正着,说到了点子上——天魔还真是从那里来的。那里,就是另一个世界天魔界。”
汤昭恍然,他不是没听过天魔界,也知道天魔是从天魔界来的,但是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正面谈起天魔界的定义——和人间相互碰撞的另外一个世界。
“我们叫他们天魔界,叫他们的人天魔,那他们也可以这么叫我们?他们也能称呼我们天魔?”
六龙剑道:“或许吧。他们对我们有专门的蔑称‘土蛮’,总之互相蔑视敌视。其他称呼也有颠倒的。比如我们称呼自己世界的气息为阳气,他们世界为阴气。而他们称呼他们世界的气息为清气,称呼我们世界的气息为浊气。”
汤昭咂摸了一下这几个词,道:“我们不是称为元气吗?”
六龙剑道:“是阳气,也是元气。这是叫混杂了。本来我们最早都是叫阳气的,但后来与天魔界接触的多了,察觉到本地的气息和对面的气息并无高下之分,只是不兼容罢了。因此双方现在正式用的是元气和灵气。我们这边的气息叫做元气,那边的气息叫做灵气。如果选择了对面的功法,并加以一定的改造,也是能互相修炼的。魔教就是这么干的。”
汤昭想到了魔教的变成野兽的方法,变了之后果然是力量大增,追赶武者多年的修为,但那样会异常凶残,失去理智,并不是什么高明的法门。
但他紧接着想到,据这次魔窟刚刚抓获的天魔教徒招供,他们的新任圣子已经可以提供单独功效没有副作用的秘药了,这难道不是个兆头?
以后可能随着进一步的开发,人间终究会有人能完整的修炼天魔功法,没有副作用,反而另起一家,在剑术、灵官体系之外别开生面。
这样的道路若是被魔教邪徒攥在手里,自然是祸事,但若是推广开来,人人能修炼,说不定对那些天生灵感不达标却并非没有才能的年轻人也是一件好事。
汤昭若有所思道:“照这么说,我们和天魔只是立场不同因此才有争斗,其实并无正邪之别吗?”
六龙剑皱眉道:“不要瞎想!怎么没有正邪?是谁在入侵我们?一开始世界摩擦的时候,我们怀着谨慎礼貌的心在伤口处观望,一没有想要跨界,二更没有敌对之意。它们却是主动大举进攻,不但前线大军压境,还制造各种事端绕后侵入,在我人间为非作歹,动辄屠戮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我们才奋起抵抗。谁是正,谁是邪,难道还有疑问吗?”
他说的是事实。当然后面碎域这边也渐渐对天魔界干同样的事,一样潜入后方烧杀抢掠,那就不用提了。
就算如此,那也是对等报复,以直报怨而已,有何不可?
汤昭立场自然稳定,他立刻道:“正是。它们侵我乡土,杀我乡人,我们保家卫国,自然是再正当不过了。”
他想了想,又道:“然而照这样说,就算我们有一日将天魔斩尽杀绝,也没办法阻挡天魔界和人间一起毁灭吗?”
六龙剑叹气道:“正是如此。若非如此,我们又为何常常感到绝望呢?天魔就在眼前,提剑就能杀。或许它们的实力依旧比我们强,但我们有什么可怕的?比起一千年前、一百年前,现在的情势其实是转好的。我们比以前强大,它们不如以前。再过一百年、一千年,终有一日攻守易型。然而天魔不是要害。就算把它们杀光了又怎么样呢?占了它们的土地,大伙儿一起逃亡过去吗?可是它们的土地和我们的世界一样濒临破碎,占领了又有什么意义?”
“我们就好像在大树上互相攻杀的一窝蚂蚁,看着战况十分激烈,但其实大树已经枯死,树干断裂,马上就要倒下。而下面就是悬崖,树干落下就是掉进万丈深渊……”
“我们这些大个儿的蚂蚁,其实能看到树干在断裂,但我们不能说。我们还要指挥大伙儿全力全力去攻杀另一群蚂蚁。因为一旦停下,会先被对面的蚂蚁啃食殆尽,且那些幸存的蚂蚁如果清醒的看到末日逼近,会绝望痛苦,又没有一点儿办法,或许那些能够寿终正寝的人也死不瞑目,又有什么好处?所以我们只能做柱子,支撑而已,其余视若不见,听而不闻。”
汤昭听得心中很难受——他也是听到噩耗后热锅上的蚂蚁之一。
这件事该有多么绝望,让太阳廷的剑仙自认是蚂蚁。人间有的人不过在县里有了几分势力就觉得自己是参天大树,但真正面对大势时,剑仙又与蝼蚁有什么区别呢?
但是,谁会想做蝼蚁呢?
汤昭再度问道:“真的没有办法么?如果剑仙没有办法,再往上,剑圣陛下呢?再往上的存在呢?”
六龙剑突然笑道:“你觉得我是何人?”
汤昭疑惑道:“您是太阳廷支柱之一,剑仙殿下啊。”
六龙剑道:“是啊,我是剑仙,你是剑侠,如果我不告诉你,你能想象我是如何支撑太阳廷,与天魔界维持如今的局面的吗?”
汤昭道:“这……晚辈如何能想象呢?”
六龙剑笑了笑,道:“正是如此说。你作为剑侠不能想象我的力量,我又如何能想象再往上的力量呢?你如果想问剑圣的想法,你可以请教坤剑陛下……但我想他应该是没有办法的。如今同舟共济,他若有希望能扭转乾坤,也不会隐瞒我们。”
汤昭急问道:“那……再往上呢?”
六龙剑道:“再往上没有了。”
汤昭“啊”了一声,道:“没有比剑圣再高的吗?”
这……这就看到头了么?
或许是他狂妄了,剑圣难道不强大吗?剑圣能够自造世界,跳出世界之外,挥一挥手,能造一片剑州,一个神通,可以扭转一州的气运。这是他想象不到的大神通、大本领,他若有这样的本事,也该三生有幸了。
可是……剑圣这样的本事,没办法拯救将要毁灭的世界。那他的“跳出世界”还算数吗?
难道说,这就是降维打击?
世界有世界的规则,人只在人的规则中争胜负,真正涉及到大的规则就无能为力,就像纸上的人物永远打不破第四面墙一样吗?
汤昭这样想着,突然都有些灰心了。就好像一个得了绝症的人,知道死期将至,或许他还能硬撑着不寻死觅活,好好吃饭喝水,但他还能有心情读书考证吗?
六龙剑看到汤昭这样子也不奇怪,别说汤昭这样的年轻人,就是他早已经知道真相百年,身兼重任的老剑仙,偶尔也会颓唐起来,甚至怀疑自己所坚持的是不是正确。
而且跟汤昭不同的是,汤昭若不登仙,倒有几分可能寿终正寝,或者战死前线英勇就义,到时候死也就死了,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
但是六龙剑这些剑仙,是一定能清醒的看到世界毁灭那一天的。
即使如此,他活着一天,就要背负一天的责任,这是他无法推卸的。
他还要劝解汤昭,就像他往日劝解自己一样。
这时,汤昭抬起头,仿佛抓住了一线希望,问道:“您提到的那位存在呢?他也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