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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峥嵘岁月

    稍后刘学究打听到了一个消息,江滨卖米粉的婆婆还健在,九十多岁高龄了,早就不卖米粉了。

    她现在享清福哩,儿子当了大官,龙渊郡的二把手,现在人就住在龙渊郡,    每天四个婆姨伺候着。

    听到这消息,刘学究差点两眼一黑。

    他要的物是人非,不是这个“非”啊,哪有人越非越好的。

    豫文书院,刘学究之前就读的书院。

    按他的话来说,豫文书院是距离阴曹地府最近的地方。

    倘是人间真有地狱之眼,    想必现世鬼门就是豫文书院的大门。

    豫文书院怎么了?他对学生很严苛吗?

    不啊,不严苛,它甚至不收学生一分钱,任何人都可以进豫文书院读书,不想读随时可以走。

    先生不会拦着你的,甚至还送你点盘缠,让你路上能买两个大饼吃。

    真正身处地狱的是那帮想考取功名的学生,因为你的友人、同窗,甚至暗送秋波、含情脉脉的小情侣。

    都是你的对手,你要想金榜题名必须击败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

    有时候相差一名,前一名是香饽饽,后一名是牛马粪。

    刘学究回忆当时在书院,他是拼了命想“干掉”同学。

    有几次甚至想付诸物理层面的行动,但思考再三决定放他们一马。

    那时候学生们会互相把对面名字写在小人上,学乏了的时候就拿小刀扎,这种事很常见。

    常见到彼此不避讳,当着各自的面扎。

    很癫狂、很狂热……互相榜上有名时大家瞬间化干戈为玉帛,呼作那段时光为峥嵘岁月。

    一人榜上有名,一人榜上无名。

    哈哈,你活该,我干掉你了吧。

    两人皆落榜,    又开始相互勉励,来年再考,继续扎彼此的小人。

    刘学究意识到,原来自己是从那样的地狱里爬出来的。

    究竟……究竟是什么让他再一次堕落至地狱?

    究竟是为什么……

    方大家方乐同是豫文书院的院长之一,负责行政办公。

    他是刘学究的直系老师,他教授《政解》、《政论》、《谏言十录》……

    但凡怎么当官的、怎么当好官的,他都教。

    唯一遗憾的是,如此一位官员导师,他一辈子没做过官,甚至连牛马都不曾管过。

    勉勉强强算是管过刘学究这些连牛马都不如的学生。

    方大家并不居住在书院内,想必他此时已经辞去书院的职务,挂个闲职安心做他那桃李满天下的赋闲先生。

    刘学究回到书院只是为了瞧一瞧,瞧瞧那段“峥嵘岁月”。

    还没入门,刘学究看到一个娃子蹲在石阶上哭。

    “为啥哭啊,小娃子。”

    刘学究问道。

    “我不想读书,但我娘快死了,她就要我读书,    我不想对不起我娘,但我就是读不进去书。”

    小娃子大哭道。

    刘学究沉默片刻。

    他在思考,娘亲……这个词似乎对他而言已极其陌生了。

    他当初是为了什么而读书的?

    是娘亲逼他的吗?

    他好像都忘了,峥嵘岁月以前的东西他都忘了,他忘了自己除了功名外,还有家人……

    “那就别读这个鸟书,回去陪你的娘亲,熬到你娘亲真死了,再去思考自己为何而读书。”

    刘学究说道。

    小娃子听后神情一愣,随后屁颠屁颠跑回了家。

    刘学究没有想到,自己一番操作居然救了人家母亲一命。

    原本病入膏肓的母亲听到儿子如此没良心且没出息的话,直接给气活了,扇了儿子就是两耳光,格外响亮。

    心病还需心药医,小娃子的母亲原本就是愁出病的,给她一气自然就活了。

    方乐同家住岚云郡江滨一处小宅。

    小宅不大,也就百来平,但一平市价为一两黄金,真正意义上的寸土寸金。

    刘学究整理发型,他特意借了别人的发油抹了一下。

    他打听过了,现在封京的大官不流行发髻束帽,他们就喜欢把帽子一摘,头发往后一捋。

    捋得越直,官位越大。

    刘学究胜在发量,他捋得还挺直的,果然自己有做大官的潜质……唉。

    踏进方乐同的家,刘学究知道自己空手而来大概率会被冷眼相待,但他已经想好了说辞。

    “来者何人啊?”

    年逾古稀的方大家躺在家门口的藤椅上,倚着一棵大樟树纳凉。

    “方老师,我是安邦啊,字通达!”

    刘学究热切道。

    “什么安邦啊?”

    “刘安邦!”

    “什么通达啊?”

    “刘通达!”

    方大家瞥了一眼刘学究空空如也的双手,叹息道:“安邦通达怎么拜访老师时两手空空呢?不认不认。”

    这个情况也在刘学究的意料之内,方大家道貌岸然不是一天两天了。

    虽然他的学术和造诣是真的,但他这个做人,真的要多坏有多坏。

    现在老而不死,更是贼中之贼。

    “老师实不相瞒,学生做官途径此地,一想到老师健在,遂着急前来拜访,往后若是有机会一定补上。”

    刘学究拿捏官腔道。

    哼,健在健在,老子巴不得你死。

    一听“做官”二字,方大家像是捕捉到了关键字,眼睛瞬间亮了。

    “原来如此,不愧是刘安邦啊,我的好学生。”

    他夸奖道。

    “老师,学生久久未能聆听您的教诲,至此已积攒许多疑惑,还请贤师替愚徒解惑。”

    刘学究真挚道。

    “哈哈,毕竟做官之道嘛,为师研究了半辈子,除了南陵风骨,为师就熟怎么做官了。你进来吧——”

    方大家站起身,慢悠悠地推开了房门。

    “徐姑,出来待客。”

    方大家呼喊道。

    徐姑?

    这也是刘学究记忆里一个遥远且模糊的名字。

    他似乎记得,徐姑本来是他的同窗同学,不怎么说话,扎着两条麻花辫的土气女孩。

    但土气归土气,当时那届奇行八怪里面,就属她模样最端正了。

    后来啊,后来徐姑落榜,不知怎么的给方乐同做了小妾。

    方乐同老牛吃嫩草,一时沦为笑柄。

    最后也不知道徐姑是不是被逼的,她跳出来说什么如何如何“倾慕”,什么“琴瑟和鸣”、“天造地设”。

    这话一听就知道不可能是徐姑的原话,但也成功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

    从此没有“老牛吃嫩草”,只有“水性杨花”、“天生”。

    徐姑端着茶具出来,她看起来依旧年轻,整个人也不再土里土气了。

    身穿一件修身的靛蓝裙子,衣襟与袖口别着两对红花。

    容貌端丽,气质雍容,估计一般的小姑娘还没她诱人。

    只可惜,徐姑似乎不记得自己了。

    她奉上茶,冷眼一瞥便退下了。

    “咳咳,这徐姑真是越没大没小了,通达啊,莫要见怪。”

    方大家解释道。

    “啊……无妨无妨。”

    刘学究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慌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