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大势,本应分久必合,合久又分,但鹿野这片辽阔无际的大陆从有史记录以来,数千年就从未统一过。大国并立,小国附庸,百家争鸣,大国之主称为皇,小国之主称为王,古往今来无人有资格得到的一统天下的始皇帝称号是每一位国主的终极梦想。
大国逐鹿,小国争流,天下国主都求贤若渴,遍寻天下无双国士。鹿野大陆中心有一诸子谷,集天下名师高人,收天才神童授业,各国名臣武将几乎都出自诸子谷。
剑乃兵中君子,文修武备,君王之器,鹿野以剑来赞誉能为君主开疆治国之才,故诸子谷每四年一次的天下求剑,是影响一个国家或势力未来的重大事情。
观史可知,鹿野大陆每三百年必有一场大乱,可下克上,国祚断绝,社稷更替。在那战国乱世中,得一名剑之才就能称雄一方,也可开国为王,或保国运不断。如今鹿野已有四百四十四年未有大乱,有乐观者认为是因为天下安定,人心向善,有思危者认为一场前所未有的战火即将噬灭鹿野,更有传言说将有天下剑出世,得此人者可统一天下,成为千古第一始皇帝。
鹿野最南端新建一国,名为木德,有三十郡,人口一百二十万。木德处大陆边域,国内多险山瘴气,常有游牧民族袭边抢掠,国力贫瘠。国主刘章,本是一游荡乡间,混吃百家的泼皮,机缘巧合下结识了隐居山村的剑氏一族,得大将剑阿,剑从两兄弟,后又得王佐之才周子阳,用了近三十年在这蛮荒之地完成了建国霸业。
木德国都彩南大郡,前有险山为屏障,背靠茫茫沙漠,人口二十六万,新国气象,百废待兴。彩南郡没有城墙,郡中央建有王城,每三日一次小早朝,每十日一次大朝日,今日正是大朝日。
“臣等拜见国主!”朝殿中,文官在左,武官在右,双手握笏板躬身揖礼。因为国力贫瘠,这大殿也少了几分金碧辉煌,就连官员身上的黑色袍服也是最平常的棉布所制,整个大殿只有漆金王位上的刘章穿着紫色丝绸王袍。木德国服饰崇尚玄黑,庶人着白色,交领长衫,宽袖佩剑,雍容大气。
文官第一位是丞相周子阳,总理百官和国家政事。文官第二位是九卿郎中令朱逊。周子阳年近六旬,身体一向不好,不时轻咳两声。
武官第一位是大将军剑阿,掌全国军事,第二位是护军都尉剑从,八万驻扎在彩南郡南北两个大营的军队就由两兄弟掌管。另外剑氏三子剑泉,是负责郡内防御和治安的郡卫,整个国家核心都在剑氏一族守护下。另外四子剑文,五子剑君为大夫,可谓木德国第一世家,足见君王的宠幸倚重。
“都平身吧!”刘章今年四十五岁,气度深沉如渊,磅礴如海,此刻他看着下方的开国功臣们,心里却有一丝不舒服。大部分臣子都是庶民兵卒出生,多年风雨同舟,亲如兄弟,如今哪在乎什么君臣礼仪?揖礼漫不经心,还不时交头接耳,说得难听点就是一个个吊儿郎当样,再配上这不大的朝殿,倒像是绿林聚义堂。
一声突兀的异响打断刘章的思索,一个官员手里的笏板不小心脱手落到了地上。刘章怒目望去,却见这年轻的官员已经惶恐的跪伏在地,小鸡啄米似得连连磕头:“臣有罪!臣惶恐!国主气势如天威雷霆,吞吐山河,臣,臣”
剑泉嗤笑一声,四十二的人,脸上还带着流里流气,讥诮着对身边的将军马原道:“瞧这个无胆竖儒!”
刘章转怒为喜,含笑挥手道:“平身吧!寡人从未见过你!”
年轻官员再度叩首:“臣待诏博士胡庸,拜见国主!愿我主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章欢喜又新鲜的看着胡庸:“寡人记住你了!颇有才华!”
胡庸脸涨得通红,慌慌张张的起身,羞愧的无地自容,心里又忍不住雀跃万分。群臣却都投去善意艳羡的目光,能得国主如此评语,以后可谓官路亨通了。剑泉酸溜溜的撇撇嘴,又小声的嘟囔几句。
郎中令朱逊走到中央:“禀告国主,出使大夫剑文,剑君二位大人历时十一个月,前往大国曌请取金玉笔,如今已经顺利归来。”
刘章大喜起身:“快传!”
殿卫唱喏,不一会就见一个宽袖飘扬,儒雅修长的中年官员稳步穿过朝殿前的不大的广场。大将军剑阿转首望去,见到只有一个四弟归来,脸上顿时阴郁起来。
剑文四十岁,与大哥和二哥的英武威仪不同,他相貌仁厚,满腹书文,仿佛书卷中走出的翩翩君子。剑文一板一眼的行礼拜见后,高捧着手中的金色锦盒道:“臣不辱使命,得曌皇赐于金玉笔与盟书!从此国主王位正统,金口玉言!曌国为我国宗主,岁岁纳贡,互通商贸,永享和平!”
刘章迫不及待的让宦官呈上锦盒,看到锦盒中黄色丝绸盟书以及金镶玉笔时,刘章发至内心的展颜大笑起来,群臣也纷纷贺喜。
鹿野大陆上所有小国的君主都必须向一个大国恳请金玉笔,并成为其附庸国,才算是正式被认可的正统国家。否则在天下人眼里就是一个武装势力,臣子武将没有资格被诸子谷排进天下英豪榜,在许多国家之间的纠纷上也会很吃亏,更重要的是没有金玉笔的国家少有持续百年以上的。
木德国与曌国及凶国距离最近,凶国是由许多游牧民族组成的强大帝国,经常纵兵劫掠他国,对附庸国敲骨吸髓,在整个鹿野大陆恶名昭彰。曌国以法家治国,国势鼎盛,对附庸国扶助兼容,木德国不需犹豫就选择了有大国风范的曌国。
刘章在狂喜中沉浸许久,才恍然惊醒道:“怎不见剑君大夫?”
剑文脸上露出一抹尴尬:“臣,臣弟,剑君大夫染病,留在天水郡治病。”
刘章急切的道:“病情如何?速派太医去天水郡!”
剑文忙揖礼道:“谢主隆恩!剑君大夫只是感染一般风寒,不愿耽误朝廷大事才让臣先一步归来。”
刘章感慨赞道:“剑氏一族都是国之柱石,为国鞠躬尽瘁。你与剑君大夫不远万里,途中要穿过危险的八荒原野,功不可没!寡人就封你为光禄大夫,掌议论!封剑君为治粟大夫,掌钱货!另赏黄金一百两,白银一千两,食邑两千户!”
“臣谢主隆恩!”
群臣走出朝殿,恭送丞相周子阳先行。剑泉看到几个官员围着胡庸打趣,而胡庸不停羞惭的赔笑作揖,眼里露出一抹不屑。
剑阿向剑文询问道:“五弟病情究竟如何?”
剑从冷漠的脸庞也转向剑文,剑文小声的道:“其实不是小弟,是弟妹”
剑泉闻言来了精神,从胡庸身上收回嫉妒的目光,促狭的道:“可是那女人终于怀上了?可不枉她跟着去了这一趟,可怜我们小弟娶了这么个厉害小娘,偷香窃玉的机会没有不说,都成婚六年了却连个蛋都没下过!”
剑阿威严盯着剑泉:“什么那女人小娘的?那是你五弟妹!”
剑泉品行不端,但第一怕大哥,第二怕父亲,忙赔笑道:“哥,我就是说个笑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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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郡是木德国中部的一个小郡,郡内多山林,村落稀疏。近日这个郡突然热闹起来,周围几个郡的百姓赶集似得往这里来,皆因为郡内天水山上的一座神湖。
天水山高四千米,山顶平整,夏绿冬白,有一蔚蓝小湖,战乱时曾有许多逃难的平民靠此湖幸存下来,感念这湖的恩惠而称其为神湖。原本只是偶有人来膜拜,但半个月前湖上突然出现异象,天地破开,神国现世!
陡滑的上山小路,前往膜拜的人搀老牵幼,偶有险处还需要手脚并用的攀爬,一天一夜才能到达山顶,可都阻碍不了凡人百姓对神国的向往。
“当时啊,我就在这个位置,抬起头就看到整个湖水都飘到了天上!那去神国的路啊,就在湖水的下面!”天水山顶,一位自称亲眼见到神国的村妇在神湖边绘声绘色的讲述着,周围簇拥着层层叠叠的人。
“那神国可真是美!神仙住的楼都高到了天上,点的油灯把黑夜都照亮了,地上还有无数的铁马在跑,那速度就是凶国的汗血宝马也追不上!”
一个农夫接话道:“对!对!我看到了一头白色的大鸟,把天都遮住了,就,就是传说中的鲲鹏神鸟!”
剑君站在人群外,看着那些村夫愚妇聚精会神的听着,不时有人附和,不禁暗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不读书真可怕啊!回去后要向国主谏言多办私塾,无论贵族还是庶民都该读书。”
剑君摇摇头,转身看向不远处虔诚跪拜神湖的妻子,满脸无奈。剑君今年二十二岁,俊逸出众,因为最小的四哥都比他大十八岁,所以他是在父母兄弟的宠爱中长大的,幸好剑母善于教子,加上他品行纯良,倒没成为纨绔。剑君精通商道,又有哥哥们的权势庇护,未满十六岁就赚了别人几辈子都赚不来的财富,并在十五岁时独自出门闯荡。十八岁那年,剑君突然携妻子沈娥归来,只说是贤家女子,其它身世不提,如此任性违礼,父母也承认了。
沈娥与剑君同岁,容貌姣美端庄,智慧果决,到剑家未两年就让长辈信服,下人敬畏,剑母也放心将内宅的事都交给沈娥。沈娥掌权后,一改剑母的俭朴之风,大修府邸,购置古董书画和金石美器,渐渐让剑氏一族散发出世家门阀该有的雍容贵气,更有许多世家夫人前来求教学习。
沈娥如此能干,却有一样让她的强势能干都变得如纸单薄,就是她无法生育。她和剑君都知道原因,还是不死心的一同到曌国请大国名医诊治,可结果令她更加灰心。归途路过天水郡时,听闻百姓说起神国现世,沈娥仿佛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不顾一切的赶来神湖,祈求神迹。
沈娥虔诚的跪在神湖边,膜拜祈求,一跪就是一天。如今十天过去了,神乎其神的异象没出现,沈娥却在山风和日照下越来越虚弱,剑君看得心疼又难过,可又怎么也劝不了。
剑君来到沈娥身旁,低声道:“夫人,休息下吧,这天又要黑了。”
沈娥双手合十,美眸微闭,口中念念有词,伏拜又起身,没有理会剑君。
剑君带着恼意道:“没孩子就没孩子!我们剑家也不缺传宗接代的,何况你也是因为我才!你这样下去万一有什么事,我,我也不活了!”
沈娥冷冰冰的回应:“男儿当志存高远,傲雪凌霜,你现在这话怎配剑氏男儿的身份?”
“好,我错了。”剑君投降,怜惜的看着妻子故作坚强的脸庞,在她身旁跪下道,“那我陪你一起跪,咱们夫妻齐心,神明会感动的!”
剑君饱学书卷,游历鹿野,心里对这些迷信神话是不信的,对子嗣的问题早有了客观判断,但还是认真的陪妻子祈求膜拜。大半个时辰后,剑君突然开口道:“如果真有了,你说咱们孩子该叫什么名?”
沈娥身子一颤,轻声道:“取名之事当由公公决定。”顿了一下,沈娥又抑制不住内心的渴望,道,“这孩子是神赐之子,必定是神仙星宿转世,就取名为神如何?”
“剑神?”剑君干笑道,“这名字气势是有了,但是不是太不把天下剑客放在眼里了?”
“那你想了什么名?”
剑君胸有成竹的道:“君子当仁,克己复礼,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者爱人!所以我取一个仁字!”
沈娥默念两声,嗔怪的瞪了剑君一眼,又忍俊不禁的失笑起来。剑君看到妻子的笑容也轻松许多,没有孩子的确是难以弥补的缺憾,但你已经是上天最大的恩赐,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