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然从暖烘烘的被窝里钻出来,温阳公主被寒风一激,轻轻地打了个喷嚏。
无情立马回身将窗户关上。
温阳公主挥了挥手,道:“打开吧。”
无情有些迟疑。
温阳公主莞尔一笑,道:“六皇子再怎么细心,一些私密事情他也不可能知道。我素来不喜欢熏香,这屋子里却是每日必用香薰的。况且今日在宴席上,周遭那些女人们,哪一个身上不熏了香戴着香囊香球的?熏得我头疼。你把窗户打开了,正好可以散散味。”
屋子里果然流动着一股幽幽的百合香。
无情反手将窗户开了一条小缝,却还是皱眉道:“你这样恐怕不行。”
“我已经是将死之人了。”温阳公主温温柔柔地笑着,“怎么样,都得由着我的心意来。”
“殿下不要这么说,如今殿下身边有了魏汐月,怕就是个转机。”
“无情,你不要骗我了。”
温阳公主裹紧了被子,里头也是里面烧的,毛茸茸的很舒服。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这是从娘胎里带来的弱病,又中了毒,哪里就能够轻易地治好呢?她再是神医,也断不可能起死回生的。”
无情握紧了手心,手心里的小药丸硌得他手疼。
“拿来吧。”
见他不动,温阳公主笑得十分无奈:“我知道你在自责,你肯定在想,要不是因为你,也许我会长命百岁。可若是没有你,也许我这一生都注定会被困在那重重宫墙之内,也许,我母妃的死因到如今都不明了。无情,我和哥哥都要感谢你,况且,如今没有了你给的春英丸,我怕是连十天都撑不过去。”
她朝着无情伸出手去,半像是在邀请,半像是在祈求:“无情,你无需自责,这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说完话,她又伏在大迎枕上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怕惊动守夜的丫头,温阳公主死死地用手捂住了嘴巴,闷闷的咳嗽声像是咳嗽在了无情的心上。
无情再也忍不住,一个箭步冲过去,扶住温阳公主,将手心里快要被汗水给浸化了的春英丸塞进了温阳公主的口中。
温阳公主伏在他的膝头上,仰着头去看那冰冷的面具,小手在快要触摸到面具的那一刻,忽然就停止了,又收了回来:“云芝姐姐见过你的样子吗?”
无情的双手慢慢地收紧了,摇了摇头。
那双冰冷的手箍得温阳公主的胳膊有些痛起来,她咬了咬嘴唇,忽地笑道:“你放心好了,我说过,我不会伤害云芝姐姐的,就一定会说到做到。你认识我这么久,几时见过我害无辜人的性命了?若果真有一日我要走了,我定然会告知你她的下落。放心吧。”
小手覆上了那冰冷的面具,在本应该是双眉的地方轻抚了一下,像是在抚平无情皱起的双眉似的:“我不会害她的。她过得很好。”
温阳公主的脸色十分苍白,即使方才剧烈地咳嗽了一阵子,脸上那不正常的红晕也只是持续了一小会儿,很快就消失了。
她苍白得近乎透明,好像随时都会从这里消失。
无情心头涌上了一种不祥之感,他将怀中的小人儿抱得越发得紧了。
却又不敢再继续在这里逗留。无情很害怕,怕自己再逗留一会儿,就会对这个小人儿心软。他咬了咬牙,绝不能够心软!
“殿下好好安歇,我要去了。”
他生硬地将温阳公主放平,刚要抬脚,斗篷却被一双小手给抓住了:“你走那么快做什么?我还有事情要和你商议呢。”
他不肯回头,怕一看到那张纯真的脸,就会双脚走不动路了。
“殿下不要胡闹了,好好安歇才是。”
“谁说我要跟你胡闹了?”
身后的小人儿在黑夜中嗤笑了几声,又道:“是满月环的事情。”
无情倏然转身:“你得手了?”
温阳公主摇了摇头:“谁想得到竟然被人捷足先登了。”
无情提高了声音:“谁?”
温阳公主松了手,似乎是有些脱力,仰面躺到在了大迎枕上。
“昨日夜里,我趁着萧冰玉嫁前忙乱,特地去了一趟,却发现那只满月环已经被人掉了包。假的这枚满月环虽然看起来很逼真,但懂行的人一看就知道是假的。我猜不准到底是萧冰玉还是哪个掉了包。方才又趁着一阵子忙乱,去了嫂嫂那里。”
温阳公主抬了抬眼,笑道:“没想到那枚满月环竟然早就在我嫂嫂手中了。也不知道她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得手的。我本来还想着等浩清国的皇帝看过了满月环之后再下手的,那样一来,满月环既然是在浩清国丢掉的,也跟云汐国无关了。谁想到她竟然掉了包,这下子怕是有些棘手了。”
无情抿了抿嘴,他倒是小看了这位逍遥王妃了。
“你可知道逍遥王要采取什么措施挽救?”
温阳公主摇了摇头:“阿遇哥哥绝不会看着云汐国和浩清国再起纷争的。他虽然对我父皇有不臣之心,却对云汐国忠贞不二。若是这偷走满月环的人是别个,说不定连阿遇哥哥那一关都过不去,可偏偏偷走满月环的人却是嫂嫂,这下子可难办了。阿遇哥哥向来很是疼爱嫂嫂,搞不好这一次还是会帮她的。”
“要紧的是怎么个帮法。”
温阳公主闭上双眼,舒舒服服地叹了一口气:“不管怎么帮,也不管咱们的事情。假使浩清国的皇帝真的瞧出了不对劲,最先倒霉的就是萧家了。萧家一直是墙头草,谁得势就站在谁那一边。如果拔去了萧家这棵草,形势对哥哥可大有好处啊。”
想了半日,温阳公主自己倒撑不住先笑了起来:“我怎么还盘算上了?哥哥又没有争位的心思,萧家倒不倒霉,想必哥哥也不会关心。那我倒要好好想一想,说不定景王哥哥很需要呢。”
她自言自语,完全没有把无情给放在眼里。
无情叹了一口气,将那扇窗户彻底关上,脱下了斗篷,铺在了脚踏上,双手枕在脑后,轻叹道:“睡吧。”
温阳公主翻了个身,侧着脸,看着无情那冰冷的面具,忽然笑了:“无情,有你在我身边,真好。”
楚遇的酒量颇好,魏汐月自己还没有醒呢,他竟然先醒了,去院子里练剑去了。
魏汐月由着红杏给自己梳妆打扮好了,朝院子里那个矫健的身影努了努嘴,问道:“这什么时候起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红杏笑道:“主子昨晚睡得迟,今儿早上便也起得迟,王爷特特地吩咐过了,不让叫王妃殿下起呢。”
黄桃从梳妆匣子里挑出一只凤凰含珠钗子,递给了红杏。
红杏接过来插在了魏汐月的发髻上,一面还抿着嘴笑:“魏将军李副官几个昨个儿是被抬回来的,到现在还没有起呢。大皇子殿下昨天看起来倒是最清醒的那一个,谁想到却是醉得最厉害的那一个,比魏将军还不如呢。魏将军倒是起来用过一回茶,大皇子竟然到现在还在昏睡。”
黄桃是吃过大皇子一回亏的,心里对大皇子很有些意见,便也跟着红杏一起打趣大皇子,道:“还说是风流雅士呢,吃一两杯酒就要醉成这个样子了。还是咱们王爷好,怎么样都不会醉的。”
魏汐月撇了撇嘴,这两个丫头,真是不知道羞,拼了命地夸自己家的主子,也不知道是谁,昨儿个晚上醉得那样糊涂了。
“三小姐起来了不曾?”
魏南音就是一个糊涂人儿,谁离开了,都要伤心一场。这次因着萧冰玉出嫁了,她狠狠地哭过了一回,又将前些日子锦绣不见了的伤心事给勾了起来,两下并作一处,更是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好在有刘楚苏从旁劝解,她才不至于哭得太过于伤心了。
“三小姐倒是不曾起,反倒是琴娘子和楚姑娘起来了,两人已经是用过早膳了,正在一处做针线呢。小妹也往那里跑,跟着琴娘子做针线呢。”
红杏抿着嘴笑:“奴婢瞧着,小妹最近跟着琴娘子学针线,倒很是有些样子了呢。”
魏汐月也跟着笑:“她要是不闹腾,随她爱跟谁去就跟谁去。”要不是因为叶倾城无端端地插了一脚进去,刘越琴现在可是正儿八经地做了覃小妹的五嫂嫂。恐怕在她们二人的心里面,也早就认同了这一关系了。
“温阳公主那里呢?可去瞧过了?”
红杏忙道:“奴婢按着王妃的吩咐,早晚都去看过了。说起来,公主殿下倒是一夜好眠,跟王妃一样,到现在那边也没有起呢。玲珑也说奇了,说是殿下一向少眠,没想到昨日倒是睡了个安稳觉,许是累着了。”
魏汐月皱了皱眉:“一会儿随我去一趟游龙轩,去瞧瞧温阳去。”
给魏汐月梳洗好了,红杏又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方才六皇子府的人递过来一张帖子,说是六皇子妃下的帖子,午后邀王妃和公主殿下过府一叙。”
新嫁娘三日要回门,萧冰玉的娘家在云汐国,魏汐月、楚遇等这些和亲大使便是她名义上的娘家,三日回门,也是要回驿馆来的。
怎么她倒等不及了,要急忙忙地这个时候下了帖子来?
难道是说司徒镇珂对她不好?
黄桃还憨憨地笑着:“六皇子殿下对郡主殿下真是好,郡主殿下这么胡闹,他也能够由着殿下的性子来。”
红杏拉了她一下,朝镜子里紧皱眉头的那张脸努了努嘴,黄桃登时就不说话了。
“你们两个也不要愣着了,把我的早膳传到游龙轩去,我去叫那个小狐狸起床去。”
出了院子门,往左边一拐,就是游龙轩。
红杏上前叩了叩门,立马就有下人来开了门,进门一看,原来门后坐着两个小丫头在做针线,人一来了,就能够立马开门,倒不用等上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