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江府,同里镇。
沉闷了一个上午,将近中午下起了雨。
风满楼二楼包房里,郭思谨对慕容小花说“宫七挺厉害哦,我还是低估他了。不但能说服你阿翁当场应下,而且情况比我们预估的更好。”
慕容小花笑呵呵地说“是世子妃更厉害,说服了七哥。他这个人很难打交道,除了李秋萍和慕哥哥,对其他人说话都是阴阳怪气的。”
“怎么还叫世子妃?”郭思谨笑意满满地说“上午我已经给你阿爹敬过茶了,以后就是你姐姐。“
慕容小花稍怔了片刻,开心地感叹道“真好啊,终于有姐姐了。”转而悄声说“姐姐,你有没有不要的东西?“
郭思谨哈哈大笑了两声说”有钱人家的小姑娘也会这么想?我小时候就常想,有个姐姐多好,可以穿她的衣服,戴她的珠花。或者有个妹妹,把自己不想要的东西,统统都塞给她。”她愉快地说“跟我一起去杭州吧,我的东西随便你挑,有很多漂亮衣服。”
慕容小花的脸色由喜悦,逐渐变成了失落,双手捧着茶盏,低声喃南地说“阿翁不会让我去的。”
“老爷子已经决定要去杭州了,宫七也去。昨日半夜里,宫七送出来这个消息后,秦大人和李大人当即又去大院里谈,敲定了的。估计这时候消息已经到了杭州。”郭思谨望着慕容小花说“这事不会有什么改变了。”
“阿翁不想让我跟慕哥哥走的太近。”慕容小花的情绪更加低落。
“院长和夫人是什么意见?”
“我娘听我爹的,我爹听我阿翁的。”
郭思谨有些想不通,差不多的背景,同样是没有家人寄居在同里镇。做为夫君人选,李慕明显比宫七可靠得多。宫七除了长相更秀美一些外,性格远不如李慕的温润随和。
“那日我听到你们的谈话了,都想到私奔了,还有什么不敢做的?”郭思谨呵呵笑道“我家里挺大,你去了也算帮一下你师兄。”
慕容小花略有些惊讶道“哦?”
“秦大人和荣国公家的小女儿刘木兰两情相悦,刘木兰赐婚给了恩平世子。为了让刘木兰死心,荣国公府上的人把主意打在你师兄身上。”
慕容小花的眼睛亮了亮“我能帮得上什么忙呢?”
“你去了,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在府上一住,勤与他来往,一些有心之人,自会多想。万一有一日,刘木兰的婚事黄了,也不会怪到你师兄头上。”郭思谨嘿笑了一声,放低了声音说“正好试探一下你慕哥哥态度。”
看到慕容小花不解的表情,郭思谨解释道“两个人的感情里,只一味的对他好,他就习以为常了。要让他知道,我们是爱慕过他,但不意味着会一直爱慕他。倘若付出的爱慕没有得到回应,是会变的。他若是无动于中,咱就趁早死心,他若是急了,两个人一同想法子同你阿翁坦白。”
慕容小花直直地看着手里茶杯,片刻后,坚定地说“好。”然后抬头又望向郭思谨问“我找什么理由对我阿翁说去你家里住?”
“妹妹去姐姐家里小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亲戚之间要多多来往才会亲嘛,何况还有你弟弟慕容白也在那里。”
郭思谨原来和李慕商议的是,让李慕物色个差不多的女子,来和秦观议亲,把他从别人的婚事里脱离出来。
这边都铁了心的不与刘木兰来往了,是是非非都是你们的事了。
起初秦观不赞同。
郭思谨说,你若是狠不下心,木兰一心想着你,天天闹腾不吃不喝,早晚得出事。有时候看似无情的事,其实是为了对方好。
秦观默认了。
但毕竟是要利用到别的姑娘,郭思谨一直觉得心里不安。这下好了,现成的人选。
一箭双雕。
早朝结束,赵瑗被皇帝留下来说了会儿话,大致意思是说世子妃有功于朝廷,看看给个什么封赏。赵瑗尚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脑袋有些恍惚,望着满脸喜色的皇帝问道“信件是什么时候发出来的?”
“丑时。”说着把信递给了赵瑗。
端正的小楷,出自秦观之手。
赵瑗稍稍松了口气。
经界法长时间推不下去,李知府求成心切,若是他的信件,赵瑗会有些不能十足的确信。秦观就不一样了,他做事向来谨慎。
赵瑗快速的看了下去,信中最后有一条所求,皇帝未公开说。
秦观写着,慕容叶青求圣上御赐免死金牌一枚,日后无论慕容家走向何处,都要保慕容氏性命。并附上了慕容叶青的一句原话草民携家人叩谢皇恩,恭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瑗的心“嘭嘭”跳了起来,这句寻常的山呼贺词,此时写出来,有了不一样的感觉。像是要表明某种心迹一样。
他斟酌了一下说道“经界法是国策,也是我们的家事,家人们为爹爹分忧理所应当。”
皇帝接话说“那也是要赏的。世子妃家世一般,为此常被大家小瞧,给她个封号吧,封福国夫人。”
他捻了捻手指,又说道,“吾知道你对她有些不满,年轻人心高气傲,不知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这很正常。你也没有什么太过分的表现,我就一直没有过问。
前些日子,我就想着给她个封号的,又担心你多想,以为是我给你施加压力。我今日说的是,即使她有了封号,甚至有了孩子,你若仍是不喜她,就找个合适的理由另娶。但前提是,你用心和她相处一段时间,好好看看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就不是你想要的。”
这是皇帝第一次主动和赵瑗谈起郭思谨,他话语谈谈的,不像长辈,更不像帝王,倒像是位温和的兄长。
赵瑗听了这话,内心有些郁结,闷闷地说“是臣不懂事。”
这个郁结直到他走出宫门,仍没有散开。宋羿像往常那样,在宫门外树荫里等他。
看到他第一句话,问的是“世子妃又去同里了?”
赵瑗深叹了口气,反问道“谁告诉你的?”
宋羿嘿笑了一声,说“慕容小王爷呀。”
赵瑗望了眼宋羿后,没什么情绪的说道“那边的事已经办妥了,估计这几日就回。一会儿你着人去查一下,平江府那边什么时候会发船。”
“这还不容易,你想让他什么时候发船,就什么时候发。”宋羿又带了些惊讶地问道“这棘手的事,一个女人家能谈妥?”
赵瑗望着远处问“你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喜欢下棋吗?”
“无聊没事干,消磨时光呗。”
“棋盘是战场,里面包含了形形色色的你杀我打和人情事故。一些闲人在现实中没地方施展才智,就寄情于棋盘之上。赵瑗又叹了口气说”棋艺好的人,都是能洞察人心,走一步看几步的人。让这样的人去谈判,再合适不过了。“
宋羿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半天后,他说“若是我的女人,绝不会让她去做这样的事。”
赵瑗看着宋羿阴沉的脸色,哈哈笑了起来,然后小声说“你找媳妇万不能找这样的,什么时候被她算计了都不知道。媳妇还是要找单纯可爱的,你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完全不用担心,她会生出什么不良的心思。”
宋羿望着了赵瑗一眼说“你可是说过,媳妇要找志同道合,可以一起策马江湖的。和你这样的人并肩,没一点心思的傻单纯,能行吗?”
赵瑗立马接话道“喜好会变的嘛。”
宋羿皱了皱眉“你这个人真够坏的。一边利用着别人,还一边嫌弃着。”
赵瑗嘿嘿笑道“她又不是别人,是我娘子。身为世子妃,难道只管吃我的饭,花我的钱?为夫君分忧是份内之事。”
宋羿问“你不是一直打算另娶的吗?”
“做一天和尚,就得撞一天钟。做一天世子妃,她就得为这个身份付出。”赵瑗拍了拍宋羿的肩膀说
“多谢你了。今日德清那边来消息,郭俭已经放出来了。我同圣上说了,还在原来的地方任职也不太好,把他调到杭州来,去昭文馆做个编修。他不是进士出身嘛,听说文采不错,也算学有所用。”
“编修是最无趣的官职,他未必会喜欢。”
赵瑗笑道“六品官呢,他原来才是从八品,一下子官升五级,去哪儿找这等好事。”
自同里回来后,赵瑗每次看到宋羿都笑嘻嘻的,其实他心里一点笑意都没有。
他看到宋羿就别扭,一方面想表现出他和郭思谨的亲密关系,一方面又想在宋羿面前说郭思谨的坏话,想表现对她的不屑。直接或间接的告诉宋羿,这么个人,不值得你去惦记。
以前宋羿在赵瑗面前,都是笑嘻嘻的,自他向郭思谨坦露心迹后,他就对赵瑗笑不起来了,尤其是强装笑意的时候,心里烦躁的要爆炸。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不该去怨赵瑗,那是他的明媒正娶的人。对她好,或是不好,都跟自己没有一毫的关系。
可就是怨他。
怨他不知珍惜,怨他对她凉薄。
这种怨常常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宋羿闷闷地说“给事中,我已经报过名了。那个位置特殊,若是被选上,怕是我们以后来往就少了。”他又添了一句,“我倒是无所谓,担心影响到你。”
赵瑗望了眼宋羿,然后慢悠悠地说“这么一想,真不是件好事呢。”
晚上的时候,赵瑗又把这话,说给了张伯。
张伯犹豫片刻后,望着赵瑗说“我总觉得宋大人对世子妃的态度有些特别,不知道是不是我多想了。”他顿了一下,又说“在同里发生什么事了吗?这次回来,他变得有些忧郁。”
张伯觉得自己的话,说的很含蓄。在赵瑗听来,却是十分的刺耳,就好像张伯暗指,在外面二人有机会接触,中间发生过什么事一样。
他抚了抚紧皱的眉额说“宋羿应该是之前就认识她。”
张伯试探道“难道他有什么想法?”
张伯想的是,万一如他想的那样,再被有心的人传出去,影响可就太不好了。世子妃与侍卫有私情,赵瑗会被人当作笑料的。
张伯觉得这个问题,应该拿出来慎重的讨论一下,并尽早解决掉。
赵瑗眉头皱的更很了,悠悠荡荡地说“无论有什么想法,也只是想想而已,不会有进一步的发展。”
“这件本不是我该过问的。”说到这话,张伯心里有些紧张,但语气依旧像平日里那样淡淡缓缓,“世子不是打算找机会把她送走的吗?怎么最近对她的态度反倒好起来了,还宿在了揽月阁。”
赵瑗没应他的话,而是说“今日圣上也提到这件事了,说是如果想另立正妃,就找个恰当的理由,把她降为侧妃。”
“做过正妃的人,哪里还会甘心做侧妃,何况又有了封号。真到那时候定会有怨气,那难免就会生出事非来。”张伯顿了顿又说“同里之事,是世子的功劳,是您把路铺好了,她去走而已。世子是不是因为这件事,觉得她还有些用处,不舍得让她走了?”
赵瑗哼了一声说“我最讨厌心思多的人了,让人琢磨不透她的真实想法。等她回来,就找个理由,让她走。”
此时此刻,这是赵瑗的真实思想。
在刚刚不久前,就是张伯的那番话前,他心里还有些不舍。张伯提到同里,让他想到她和别人拉着手,怨气一下子冲了上来。
跟她有牵扯的人,一个又一个。反正这个死女人早晚都是个麻烦,早走早心净了,免得一天到晚的想着她,操她的心,搞得他心神不宁,耽误正事。
张伯看到赵瑗脸色一下子阴寒起来,意识方才自己说的话,有些过了。急忙说“过一段时间看看,她若是安守本份,世子再重新考虑,留她做个侧妃也行,毕竟她也没什么大过错。”
赵瑗赌气似的说“不留了,不要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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