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居住的慈宁宫,是皇宫中除了圣上的紫宸殿外,最宏伟的宫殿,比皇后的仁明殿还气派。
宫内立着巨大的金漆青龙香鼎,香烟袅袅,檀香四溢。身着正蓝常服的太后,斜倚在屏风宝座上。看上去有六七十岁的样子,表情寡淡,不怒而威。
她正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站在不远处,向她问安的两个人。
立在右边的女子穿了件流彩暗花云锦宫装,眉目盈盈,明净的妩媚里透着昂扬。
这样的女子,不该穿这繁复的锦绣,应该简装绾发,行在山水间。一手牵马,一手持剑,肆意地笑傲江湖。
左边的男子,穿了件月白色的束腰锦袍,五官精致却不失大气,眸中带笑,看似温和的笑意里隐藏着凌厉。
太后收回目光,低头抚了抚袖子,问道“大哥,最近很忙吗?”
太后和圣上在私下里,喜欢称赵瑗为大哥,称赵渠为二哥。小赵瑗两岁的赵渠,与赵瑗是同样的身份,也是从宗室里选出来的,记养在了吴皇后名下,由于还未成亲,仍在宫中居住。
太后的话不紧不慢,不喜不怒,赵瑗判断不出她所指何意,便老实地接话道“爹爹吩咐臣去平江府协助推行经界法,昨日回的,准备后日再去。”
经界法是清查、核实土地占有状况,并适当调整的措施。
两年前,平江知府上书经界不正十害,建议实施经界法,以恢复民生。圣上批准,并调拨官员专门负责此事,从平江府开始实施。
一年多过去了,经界法的推行几乎没有实质性的进展。
太后抬起了头,漫不经心地说“听说你去了同里,慕容家同我有些旧情,有关他们的事能否先放放。”
太后的话,令赵瑗意外,她看似说的随意,若真是随意,又岂会同他开口提起。
经界法在平江府推广困难,主要原因在于慕容家。平江府的土地八分的话,慕容家占去了一分,而且这一分还是不纳税的。不从慕容家开始,别的豪家富户都观望着,不但不配合,还联合起来用尽了办法从中阻挠。
赵瑗说“昨日臣呈表官家,因着慕容家情况特殊,建议以市价购其部分田地。官家允了。”
太后坐直了身子“慕容家呢?也同意了?”
“还未见到慕容叶青。”赵瑗顿了一下,又说“这是朝廷能给予的最大恩惠了。”
赵瑗公事公办的样子,太后也改了对他的称呼“世子知道当初慕容家的田地购买价吗?”
赵瑗从容不迫地说“臣未查看。近十年来,土地价格上涨将近两倍,怎样算慕容家都吃不了亏。”
太后像是听到了很好笑的笑话一样,冷笑了一声。
这声冷笑,让站在赵瑗旁边的郭思谨心里颤了颤,生怕赵瑗接下来的话不合太后心意,惹她大怒。
赵瑗的脸色未变,坦然地接话道“太婆可有指教?”
“据我所知,至少是目前市价的十倍,而且承诺永不征税。买的时候,是无人耕种荒地。世子不信的话,可以去问官家,这事是官家经手的。”
太后又补了一句“陈年旧帐,我本不愿再提。”语速比方才快了许多,明显透着不悦。
赵瑗脸色仍是未变,一字一句地说“臣听说当年慕容家曾资助朝廷百万银子,以作军费,是否就是这笔钱?也许这就是不征税的因由。当年内忧外患,国库亏空,朝廷用地用税换钱也是无奈之举。当下正是安民之时,经界法势在必行。”
太后立即接话“军费是十八年前的事,田地是十五年前的事,两者没有关系。”
赵瑗对太后的话很意外,他稳了稳神,问道“慕容家的经手人是慕容叶青吗?”
“是他二儿子慕容然。”说完了句,太后瞟了一眼,站在赵瑗旁边的低眉敛目的郭思谨,话题一转说“大哥入宫十二年了吧?”
赵瑗正在回想关于慕容然的信息,太后冷不丁把他扯进来,他脑筋一时没转回来。
郭思谨悄悄拉了一下他的衣服。
他慌忙“嗯”了一声。
“十二年没在家里陪长辈过节了,往年单身一人,没什么讲究,现今成了家,是该回去瞅瞅,顺便让那边的人,也看看新娶的媳妇。”
太后的话,轻柔的落下来,像是炸雷一样在殿内散开,惊得郭思谨猛地抬眸,惊得赵瑗脑袋轰了一下,脚下浮沉,险些有些站不稳。
“今日初二,大哥若是没有其他事,明日便出发吧。到秀州要一日路程,初三晚上到,初四好歇息一天。官家那边,昨晚我同他说过了,待会儿你再去说一声,看看他有其它吩咐没有。”太后淡淡地说。话里没有任何情绪。
赵瑗入宫十二年来,无论是圣上、皇后、太后,还是他的养母张贤妃在世时,都从未提过他原来家庭的事。就好像他本来就是宫里的孩子一样。
今日太后先是同他谈论平江府的事,接着主动提起他身世,还让他回去看看。不能不让他多想,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太后厌他,想让他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十二年的宫庭生活,如履薄冰,不形于色的功夫,赵瑗早已修炼的炉火纯青。他抬手弯腰施了一礼,稳稳地说“臣多谢太婆关怀,替伯父伯母谢谢太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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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手牵马,一手持剑,肆意地笑傲江湖。是我小明月啊!好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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