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帘后的太后眼睛一眯,露出阵阵精光,等朝堂安静,她缓缓开口道:“皇帝怎么有时间来太和殿,难道今日不用读书写字吗?”语气中有嘲讽。
“回太后的话,读书写字不能少,上朝也是一朝天子的本分,不能因小失大,因噎废食。”李元昊回答道,一刹那她又暗自后悔,平日里和太后针尖对麦芒惯了,如今一开口就是阴阳怪气,改不过来。
李元昊站起身来,缓缓走近珠帘,赵督领向前迈了半步,警告李元昊。
太后轻轻摆手,示意大太监不必在意。
接近珠帘,李元昊弯腰低声说道:“太后,朕是来给您排忧解难,解决心腹大患的。”
“怎得,你要退位禅让,将皇位传给秀策了?哀家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太后的话语之中,还是满满的嘲讽,哀家最大的心腹大患就是养虎为患,让你登基称帝。
李元昊不以为意,继续低声说道:“朕可以为太后解决一下边关问题。”
“哦?”太后的语气一缓,沉默片刻,开口说道:“大魏北线确实已经成了哀家的心腹大患,古往今来,庙堂最怕将军戍边,一家独大,镇北军大将军宋君毅虽和哀家有着亲家关系,但是他的威望太高,镇北军又能基本自给自足。而且镇北军驻守长城,离着太安城太近。哀家时常担心,若是镇北军南下,破开嘉峪关,走金山岭、古北口、八达岭一线,一日之内便能看到我太安城的宣武门了,到那时我大魏国可真是危矣。镇西军和镇南军即便连夜增援,最少也要半月有余,到那时,就是神仙也是回天乏术了。”
李元昊心中叹了一口气,即使到了坦诚布公的时候,太后还是小心提防着自己,将边关危害引到北线镇北军,只字不提大江南线:“太后,朕所说的边关危害不在北线,而在南线。”
她伸手指了指南方。
“南线?”太后微微开口疑惑道,李元昊却能听出语气中的转变:“皇帝说笑了,我大魏南线固若金汤,澹台将军忠心耿耿,是我大魏的顶梁柱,南线是哀家最为放心的。”
“老祖宗,南线的危害是细水长流,潜移默化,时间拖得越久,对我大魏的拖累也就越大。十年前大唐鼎盛,国力举世无双,一朝破裂,分裂出南梁和西楚。如今的镇南军和当年的南梁何其相似,一方诸侯,拥兵称雄,锱铢粮草充足,麾下能人异士无数,若是镇南军自立,那么大魏国才是真的危矣。”李元昊开口说道,她要让太后暂且放下对她的芥蒂,和她说一句真话。
珠帘后面沉默了,太后双眼如炬,能够透过珠帘清清楚楚看清楚李元昊,李元昊低着头,弯着腰,格外谦卑,过了半晌:“皇帝,你戳中了哀家的心事儿,南线确实是哀家的心腹大患,不能碰,也没法碰,难道你有什么好的办法?”
李元昊心里大喊一声“抓住你了”,忍不住一喜,面上却不漏声色,低头说道:“朕已经和孔太傅起草了奏章。”
“去让孔唯亭读读看。”
李元昊攥了攥拳头,从新坐回龙椅,没有指名点姓要孔唯亭上奏,而是随意的开口说道:“有本快奏,无事退朝!”
孔唯亭朗声道:“微臣有本参奏!”
李元昊笑眯眯的望向孔唯亭:“孔太傅有何事上奏?”
“微臣参奏镇南军澹台国藩!”孔唯亭。
文武百官最前面的吴昌赫吴中堂老神在在,突然睁开半眯的眼睛:“原来在这,原来陛下想要以此突破啊,入手点很巧妙,但是......”
“大魏立国十余载,朝廷内设三省六部,地方州设县二级,开通监察级别道,实行府兵制、均田制、租庸调制、科举制,稳定朝纲。陛下体察民情,休养生息,减免赋税,田税由原十五税一改为三十税一,算赋由一百二十钱减至四十钱,徭役一事,由三年一次改为五年一次,弛山泽之禁,准私人开采矿产,开发渔盐铸铁。此外,整顿水利机构,设水部郎中和员外郎,修建扬州堤坝,疏通沧州沟、无棣河等四河,大力开垦田地,种植农桑。朝堂皇室,以身作则,去奢省费,轻徭薄赋,选用廉吏,目的是使民修养,使国力昌盛,让大魏臣民衣食有余。”孔唯亭指出十年内大魏休养生息的政策,“但是十年卧薪尝胆,我大魏本应民态安康,国富民强,东风入律,时和岁稔。然事实却是,百姓依旧流离失所,衣不裹体,常有露宿街头,惨死寒冬的悲剧。为何?微臣私下以为,累赘在边关,祸端在边军,而尤以南线最甚,我大魏边军五十万,镇南军足足三十余万,驻守大江入海口至湘西宜昌一代,连绵四百五十余里,每年所需锱铢粮草不计其数,边关无战事时,每年尚且需要户部四成库银。若是战乱时节,索取更甚,使天下飞刍挽粟,起于黄、腄、琅邪负海之郡,转输北河,率三十钟而致一石,经由京杭大运河运往镇南军,连年累牍,拖累我大魏民生,百姓有苦难言,也不能言。此外,南线军兵骄横,常用扰民事件,民怨载道,如此光景,即使休养生息二十年,我大魏依旧贫穷,依旧被南蛮、西莽轻视,恢复我大魏河山无异于痴人说梦,所以今日微臣斗胆上书,请求陛下裁军收权,还我大魏国国富民强!”
言罢,朝堂之上寂静无声,这孔唯亭的胆子真大,镇南军成了尾大不掉的累赘,这事儿谁都知道,但是没有敢提,四大辅臣遮遮掩掩,太皇太后视而不见,你一个小小的皇帝太傅竟然如此不怕死?若是皇帝势重,能够把控朝堂,你一个太傅还有正一品的头衔,如今的皇帝陛下,嘿嘿,一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你孔唯亭哪来的胆子弹劾大将军澹台国藩?
对待边关问题,朝廷上下口径出出奇一致,遮耳捂眼,一言不发,因为边关敏感,只要言一出,仕途叵测,性命难料。
李元昊扫视朝堂一遍,文武百态,尽在眼底,她望向魏浩坤:“祭酒大人,您怎看?”
魏浩坤心里哀叹,看样子陛下还为科举之事耿耿于怀,不然也不会将这滚烫的铁块丢给自己:“回禀陛下,孔太傅所言有理,但是......”
“有理就好!”李元昊打断魏浩坤的话语:“朕要的就是祭酒大人的有理两字!”
魏浩坤肥胖的身子摇晃了一下,心里苦,苦得想哭。
“既然如此,关于镇南军裁军的事情,就此定下。”李元昊一锤定音:“早朝之后,军机处草拟圣旨,颁布裁军旨意。”
“慢着!”太皇太后出声说道:“定下?如何定下了?孔唯亭几句空言,就想裁军?镇南军三十万将士,保家卫国,抛头颅,洒热血,一句‘扰民’就把所有的功劳抹除了?”
李元昊快步走到珠帘前:“太后,镇南军确实已经成了朝廷的心腹大患,若是不除......”
太后伸手制止住李元昊:“哀家知晓你的心思,你是希望通过南线的事情缓和你我两人之间的关系,将共同利益放到眼前,利用共同的敌人来联合哀家,在朝堂之上树立威严,重新走进朝堂臣公的眼中。这种小机巧哀家玩了一辈子,毫无新意。今日即使哀家驳了你的提议,你也稳赚不赔,毕竟再次走进太和殿便是巨大的胜利,所以你已经展现了一个皇帝的魄力,目的达到了,要知足,此事就此罢了。”
太后笑了笑,伸手掀开珠帘的一角,她能更清楚的看清李元昊,比以前长高了不少,女子的柔美很好的被一抹刚毅遮掩:“哀家了解你,无论你怎么遮掩,都掩饰不了你性格中的软懦,改变不了你爱哭的事实。似乎你已学会了朝堂之上的虚与委蛇、以退为进,难道因为如此,哀家就应该对你刮目相看吗?若是如此,大魏国让哀家另眼相待的人没有千万,也应该有百万了。”
太后的意思也很明显,哀家知道你的小算盘,你不要得寸进尺。
李元昊如同被人剥光了衣服一般,展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顿了一顿,太后压低声音继续说道:“哀家也和你坦诚布公一下,哀家防你,不是因为忌惮你,而是哀家做事习惯滴水不漏。你是女儿身不应做皇帝,哀家能让你坐上龙椅,若是不希望你做皇帝,眨眼之间就能将你废黜。归根结底,你啊,只是哀家手里的牵线木偶,但是哀家不在意和你多玩上一玩,今日哀家就玩得酒很开心,看了一出你和孔唯亭合演的双簧,心情也舒畅不少。南线的事情就此了了,以后不要再提。明日你继续去南书房读书,哀家不希望再在金銮殿上看到你。另外,等秀策年龄再大一些,你身上的这一身龙袍应该主动脱下来给秀策了。稳定朝堂,平定边关,灭南梁,收西楚,定匈奴的事情,终究还是让男儿身的秀策来做。”
“是。”李元昊心里叹了一口气,太后对她说了真心话,句句真心,字字诛心,但是又能如何呢,坐在对面的可是大魏国权倾朝野的老祖宗。
“退朝吧,哀家乏了。”太后轻声对着满朝文武说道,在赵督领的搀扶下,站起了身子。
“臣还有本要参!”孔唯亭的声音在朝堂之上响起,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楚,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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