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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托昏聩无能的桓灵二帝的福, 天下战乱四起,污吏横行, 底下百姓常常连饭都吃不上, 更别提追求什么消遣了。

    唯一能称得上毫无门槛的娱乐活动, 也就是啸歌。

    在今晚之前, 燕清怎么都不会想到, 平日水火不容的郭嘉和吕布, 在几碗黄汤下肚后, 会能勾肩搭背,惊人合拍。

    吕布喝得脑袋发晕, 被凉风一吹, 也没见清醒几分, 而是倏然站了起来。

    燕清吓一跳, 下意识地紧紧拽住他袍角:“别摔了!”

    攥是攥住了,可就吕布这吨位, 真往下滚,燕清怎么也不认为自己能拉住的。

    好在吕布虽生得极长大,身为武将,下盘不是一般的稳, 哪怕脑子里一片混沌,咕哝时颠三倒四, 站在这倾斜微滑的屋瓦上, 也是如履平地的稳。

    燕清蹙眉打量他片刻, 见的确没事, 才将手放开。

    吕布对此一无所觉,背脊挺直,神情肃穆,面朝虚渺夜空,骤然吸气,忘情张嘴道:“撒咿呀啦哦耶——”

    站得高,传得远。

    这注定将成为惊天动地、穿云裂石、响彻云霄的一啸!

    是衔远山,吞长江的磅礴气势,直使波澜万千,樯倾楫摧!

    燕清猝不及防下,直被震得脑子嗡嗡一片,眼冒金星,险些口吐白沫。

    郭嘉却一脸如痴如醉,甚至大声叫了句好,积极以口哨声相和。

    吕布唱着唱着,也不再面向外头,而是开始踩着乱糟糟的拍子,绕着燕清打转。

    这一啸一伴奏,配合可谓亲密无间,效果也是立竿见影的——何止是扰人清梦,就像猛然砸下一道道霹雳巨雷,莫说害得这院子里的兵士闹哄哄地冲了出来,就连半座城的倒霉百姓,怕都被活活震醒来了。

    饶是燕清在对吕布时,总有极重的粉丝滤镜,在听这现场表演时,也没法昧着良心说这歌声当得起‘好听’两字。

    要说吕布自身的嗓音条件,是浑厚低沉,带着成熟的沙哑的,在战场上亦能转为嘹亮,不可谓不好。

    但当郭嘉的口哨,与吕布那全由方言构成的歌声都全不在调上,甚至跑也没跑到一起时,就成了一场不折不扣的鬼哭狼嚎了。

    燕清深吸口气,不待他想好怎么收拾这残局,就听得穿着寝服的张辽重进院来,在底下冲兀自手舞足蹈,发疯狂啸的吕布大吼道:“吕奉先!你他娘的大晚上的发什么疯!唱啥情歌!”

    燕清:“……”

    吕布对着他唱的怪腔怪调,竟是家乡情歌?

    原唱得激情澎湃,陶醉自如的吕布,骤然住口。

    他不自觉地打了个酒嗝后,才吧唧着嘴,歪着脑袋打量在底下叫嚣的那豆丁。

    好半晌才分辨出来那是何人,吕布嗤笑一声:“张小毛头,唤你爹作甚?”

    张辽气得面色通红,欲要回骂,就见吕布施施然地一屁股就要用力坐下,谁知哗啦卡啦一阵乱响,一阵灰烟同碎瓦一通飞溅,噼里啪啦混作一团。

    待烟散了,屋顶上就只剩无奈捂额的燕清一人,而他边上却是老大一个窟窿,另两人不翼而飞了。

    燕清还真没想到,这卡牌化成的酒,除小幅度增加力气外,还能让屁股的坐力也有大幅增强。

    张辽:“……”

    这咋回事儿?

    ——这场饮酒赏月会,最后就以醉醺醺的吕布在一不小心之下,用铁臀蹲坐穿屋顶,而被迫告终。

    还连累了闪得不够快的郭嘉,二人携手并肩,齐齐从那大窟窿掉下去了。

    燕清一脸哭笑不得,听着下面兵荒马乱,赶紧沿着郭嘉留在那的梯子下来。

    就看到一片残砖碎瓦中,满身尘土的两人还没醒来,倒也不闹了,兀自呼呼大睡,身上倒没什么伤。

    张辽也冲上楼来了,看到一片狼藉,也是目瞪口呆,却头一个问燕清道:“主公您可有受伤?”

    “他俩都没事,我还能出事么?”燕清笑道:“将他俩带下去,搓个澡。”

    想了想,燕清又道:“既然这般相亲相爱,就把他们放在同一张床上去睡得了。”

    张辽乐见吕布挨整,立即从命。

    经这么一闹,燕清也疲困了,好笑地摇了摇头,自行回房歇下。

    翌日清晨,吕布自动醒来,只觉头痛欲裂。

    他痛苦地低吟一声,捂着前额,另一手就要撑坐起来,结果却不慎摸到一具不甚柔软的男性躯体。

    啥?!

    吕布抑制不住地浑身一凛,下意识想到董老胖子那只油腻腻的手,登时汗毛倒竖,脸色也变得极为恐怖。

    待看清只是睡得口水横流,不省人事的郭嘉后,这口气才徐徐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窜而离的嫌弃。

    定是张文远那小王八蛋干的好事!

    吕布将被子扔到郭嘉脸上,再嗅了嗅身上残余的淡淡酒臭,一边沉着脸往身上套干净衣服,一边盘算着待会儿要怎么给张辽个惨痛的教训。

    说来也巧,他刚一换好,眼角余光就瞥见张辽从窗外匆匆路过。

    “兔崽子休走!”

    吕布双眼倏然发光,爆喝一声,拔腿就要去追。

    下一刻却就面朝下,猛然扑倒在地。

    ——上衣穿好了,长裤却忘了提上。

    倒是张辽听到动静,一头雾水地叩门进来,就看到吕布这副脸着地的蠢样,愣是好一会儿才开口询问:“怎么回事?进贼了?”

    吕布默然不语地站起身来,草草抹了把脸上的灰,没看到有流鼻血,又见张辽竟自投罗网,哪有放过的道理。

    当场双眼一红,口中大喝一声,一个饿虎擒羊,将张辽按在地上,结结实实地暴揍了一顿。

    张辽好心来看情况,却平白无故挨了顿揍,气得够呛:“你个吕奉先,昨晚是吃了疯药,还是着了邪魔,昨晚乱撒酒疯还不够,到今个儿一大早还没完了是吧!”

    吕布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冷笑道:“臭小子,把我跟那鬼狐狸安排到一张榻上,倒敢有理了!”

    张辽气极反笑:“怪我做甚!那可是主公的命令!”

    吕布断然不信:“休得蒙我,主公岂会干这等事!”

    张辽双目喷火:“我难道还敢假借主公名义不成!猪脑子!你自个儿在昨晚干了啥好事儿还不清楚?!”

    将主公抱到那么危险的屋顶上不说,还啸那如同魔音的情歌,最后还将屋顶给坐穿了!

    吕布观张辽神情忿忿,不似诈他,面色顿时一阵纠结。

    可他苦思冥想,也想不起昨晚醉酒后干了啥了。

    难不成真干了坏事,惹怒了主公,才让主公生了要教训他的心思,下了这怪里怪气的命令?

    他心里斟酌不定,不安得很,面上却装得更凶,蛮不讲理道:“好哇,敢骂老子是猪脑子,那就把你打得猪狗不如!”

    不分青红皂白地将张辽按着又揍了一顿,对方才算是老实了。

    秉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张辽也不回骂,只忍气吞声,试图讲道理说:“休要老子老子的,我与你同级,还是同僚,顶多小你几岁,凭什么老——”

    吕布身上也被张辽反击得多处挂彩,嘴角青紫,一张俊脸显得很是滑稽。

    却还是得意洋洋地打断了张辽的陈述:“废话,就凭主公更喜欢我!”

    张辽嘴角抽抽,暗骂:这厮皮糙肉厚,又以脸皮尤甚。

    张辽努力维持心平气和:“你老乱发脾气乱打人,回头主公看了,定要再罚你一回。”

    这话正戳中吕布软肋,恰恰踩了他最担心的地方。

    吕布眯了眯眼,目光微妙地偏了一偏,不屑道:“怎就叫打你了,你当你自个儿是大姑娘,不过切磋一下,还摸不得碰不得了?”

    张辽看出他色厉内茬,冷笑一声,并不言语。

    吕布从他身上起来,嘴里还嘀嘀咕咕:“一身细皮嫩肉,军营里就你娇贵。回头去厨房拿颗热鸡蛋敷敷,省得累主公操心。”

    撇得一干二净,直叫张辽翻个白眼:“不消你说风凉话,我也会去。”

    他从不是爱告黑状的,况且平日里切磋比试,打得比这更狠的都有,这点皮肉伤根本不必放在心上。

    不过这错怪了自己还死撑着不肯道歉,又心虚怕被主公讨厌的臭脾气,整个军营里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张辽脸色发黑地将被打脏打乱的衣袍理好,吕布悄咪咪地看着,忽漫不经心道:“急急忙忙的,赶着去哪儿?”

    张辽没好气道:“城里快没粮了。”

    吕布紧盯着他,省得他糊弄自己:“那又如何?”

    张辽:“据说主公要变点粮食出来,就让陈县令将百姓们都聚集在官府前,我也想赶去看看。”

    变粮食?

    吕布面色古怪。

    听着匪夷所思,惹人发笑,可想起自家主公那神异本事,笑就被生生憋了回去,成了似哭似笑的诡异脸色。

    叫张辽看得头皮发麻,眼皮直跳,不由问道:“你又抽哪门子风?”

    吕布一拍脑门,心想都怪那臭狐狸,哄他乱喝酒,才害他差点误了这档子大事。

    似乎还激怒了主公,才连这等大事都不喊他在身边当个护卫了。

    吕布心情一坏,还是飞快收拾好了状态,催道:“还不快去?我也得去瞧瞧。”

    顺手提起张辽后领,健步如飞地直往外冲。

    张辽好好一个七尺多的军汉,愣是跟老鹰爪下的鸡崽子似的,被吕布给轻松提起,直目光呆滞地被带出十几步后,才如梦初醒,怒道:“放我下来!”

    吕布置若罔闻。

    张辽大怒:“你跑错方向了!二傻子!”

    吕布云淡风轻:“哦,不早说。”

    猛然刹住脚,将张辽一放,轻飘飘地摊手道:“那你带路”。

    张辽怒瞪一眼,也没空同他多计较了,大步流星地朝北侧府门行去。

    吕布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面无表情下,却是满腹愁肠。

    然而经那么一耽搁,就已错过最重要的一幕了。

    此时此刻的燕清,已站在高台之上,身后左右,分别立着陈宫、贾诩和高顺。

    往下看去,是黑压压的万头攒动。

    燕清当风而立,身着以金丝绣有云纹的雪白长袍,着碧玉履,手持鹤羽扇,以纶巾束发,乌瀑间雪。

    每有清风徐来,便微微荡起几分衣袂,更显飘逸出尘,翩翩无浊,仿佛下一刻就将羽化登仙而去。

    燕清眼睑微敛,眸底平静无波,淡然注视着孤单燃着的那株香。

    能不靠强行号令就聚来这么多人,也不知是陈宫身为县令极得民心,还是他这初来乍到的州牧略得名望。

    在香燃尽的那一刹,燕清止住乱跑的思绪,略略抬眼,迎向底下那一双双充斥着希冀,渴盼的眼睛,静静道:“时辰到了。”

    声音不大,可此话一出,却似热水浇入了沸油,让本只是窃窃私议的人群,瞬间炸了开锅,眼神也愈发炽热。

    高顺皱起眉头,以眼神向燕清请示一下,得了许可,才前迈几步。

    只见这五官刚毅、肤色黝黑的军汉,负手而立,倏然爆喝道:“不准交头接耳!”

    久经战场的杀伐之气也在那一瞬爆发出来,顿时让所有细碎话语都消失了。

    燕清莞尔一笑,心忖不愧是无坚不摧的陷阵营营长,手里动作却半点不慢。

    只见他稍俯了俯身,在那事先备下的案桌上取了狼毫笔,在尖尖上饱蘸墨汁,薄唇微抿,就于一方纯白布帛上如行云流水般,书下数行。

    贾诩眼观鼻鼻观心,并不多看,陈宫则一眨不眨地望着,心中疑窦丛生。

    那几行字他能看清楚,字体也极潇洒好看,却看不懂写的是甚么。

    还真是天书不成?

    燕清不言不语,写完之后,就将那布帛弃入火盆之中,紧接着微退一步,从容避开一跃而起的炽焰。

    再以左手持那鹤羽扇,向虚空优雅一挥——

    “请天赐,五谷丰登!”

    燕清朗声清喝,目光明冽。

    刹那间,袖中所沉眠不动的卡牌“五谷丰登”,也随号发动!

    于是在下一刻,众皆惊见,忽悠万丈灿烂金光凭空出现,缓缓绕那白衣谪仙而起。

    又随那烟雾升腾,淡金色眨眼就铺满一方晴碧天色,就在底下喧哗攀至最高点时,那准备就绪的金芒也豁然一散,释作淅淅沥沥的金色璀璨雨滴!

    瑰美暇丽得让人难以置信的奇幻美景,却非是虚妄,当那雨滴切切实实地落入掌心,坠于地面,洒落衣裳……

    实实在在地捧着它的人们,才睁大了眼,看清这竟是一颗颗饱满丰硕的金色稻谷!

    “仙人,是仙人呀!”

    众人齐声大喊,禁不住泪流满面,在那化身雨雾飘然洒落、一时间还未停歇的金色稻谷之中,发自内心地纷纷磕头跪拜。

    燕清微微一笑,谦道:“莫要谢我。汝等只消真心向善,尊法守纪,天定有情。”

    说完,他并无意留下继续受这虔诚叩拜,而是在这场‘骤雨’停下之前,就挥一挥衣袖,悠然回府了。

    ——不知是不是一次性受到卡牌影响的人太多的缘故,他只觉浑身疲惫不堪,尤其腿虚软得很,难以久站。

    为免失态,还是快些回府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