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庵并不是碧玺第一次去, 每年她都会去几次庵堂寺庙亲自在佛前为路婉兮祈福诵经。
让凌渊奇怪的是碧玺的神态, 掩藏在她平静面容之下的偏执、怨恨和深入骨髓的悲哀似乎都烟消云散。从前的碧玺让他有一种微妙的既视感, 可现在,这种感觉没有了。
凌渊眸色转深,目光在她脸上不着痕的缓缓划过,他可有可无的唔了一声, 又拿起了公文, 彷佛只是听见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消息。
闻声, 碧玺行礼告退。在书房外遇见了眼神不忿的德坤,说白了就是各为其主。碧玺为了陆婉兮不放过凌渊, 德坤则是为了凌渊痛恨碧玺阴魂不散。
仇人见面,云淡风轻。碧玺朝德坤微微一点头, 抬脚边走。
德坤敲了敲书房大门,得到准许之后,推门入内。一进门就见凌渊靠在椅子上, 双手交叠放在铁梨象纹翘头案上,右手食指一下一下的敲着左手背。
这是他沉思时的习惯动作,德坤立时放缓了呼吸, 唯恐惊扰了他。
“有没有觉得碧玺和以前不一样了?”凌渊冷不丁开口。
不妨他问这个,德坤怔了下才反应过来, 心道您和以前才不一样, 哪次碧玺离开后, 您不是郁郁寡欢。
当然, 这话德坤是不敢说的, 他努力回忆了下,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没看出哪儿不一样,若一定要说,那就是:“倒是奇怪,她这回隔了八日才来。”以前可是隔三差五来找一回茬。
心念一动,德坤又补充道,“还有前几天我听下面人说,碧玺竟然找洛四姑娘探讨女红,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凌渊手一顿,抬眸看着德坤。
德坤心神一紧,没出息的低了头。
凌渊垂眸看着食指上通透碧绿的翡翠扳指,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往后一靠,不疾不徐道:“派人看着她,事无巨细每日向我汇报!”
闻言,德坤悚然一惊,当即应是。
凌渊转了转扳指,嘴角一翘,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莫名的情绪在剑眉星目中浮现,是什么打开了碧玺身上的枷锁,他十分好奇。
片刻后见凌渊再无吩咐,德坤自去安排,出了书房,才想起来自己是要说洛婉兮家奴之事,可一回想凌渊那模样,他到底不敢去触霉头,遂只得作罢。转而绞尽脑汁的想凌渊为何要监视碧玺,她去青莲庵不是挺正常,他还巴不得碧玺去了后被菩萨感化从此皈依佛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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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妈妈再得脸也是个下人,在侍郎府不可能为她正儿八经办丧事。可洛婉兮不忍柳妈妈走的太寒碜,最终将灵堂设在帽儿胡同的宅子里,这是当年洛三老爷置下的产业,一座两进的小宅子。柳树随着洛婉兮进京之后,一直住在这儿顺便看家。
此时正好用来办丧事,停灵七天后,柳树和柳枝兄妹二人便会扶灵回临安安葬。
柳妈妈在京城没什么熟人,故而丧礼颇为冷清,只有零零散散几个侍郎府内与她交好的下人过来祭拜。
柳家兄妹万分感激。
“姑娘,表少爷想为柳妈妈上一炷香。”
坐在一旁椅子上的洛婉兮愣了下才发应过来这个表少爷该是白暮霖:“让他进来吧!”
见到白暮霖那一刻,洛婉兮忍不住微微一惊,实在是他变化太大了,当初那个翩翩如玉的少年此时眼窝深陷,眼底布满血丝,整个人都透着显而易见的憔悴。
“表妹!” 白暮霖眼角一酸,不敢正眼看洛婉兮,母亲和妹妹做下此等大错,他根本无颜面对洛婉兮。
以前他还抱着微弱的希望,他想自己努力考取功名,就能向母亲证明自己的能力,母亲也许就能成全他。可如今他知道,他和洛婉兮之间再无可能,永远都不可能了。胸口彷佛被一块石头压着,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白暮霖眨了眨眼,压下眼底汹涌的悲哀:“我来送柳妈妈一程。”他眼前浮现了柳妈妈温和慈善的面容,这么一个与人为善的老人家就因为他母亲的私欲命丧黄泉。
对着白暮霖,洛婉兮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知道白洛氏疯了,白奚妍已经正式被休弃,所有重担一下子就落在了白暮霖身上,他才十五岁。
她只能对白暮霖颔首示意,然后让人递了一炷香给他。
白暮霖接过香后,恭恭敬敬的向柳妈妈的棺木鞠了三个躬,最后对柳家兄妹悲声道:“对不起!”
上了香,白暮霖想他应该走了,他这个凶手的儿子留在这儿只会刺痛柳家兄妹的眼,可他的脚彷佛生了根似的,他看着泪眼盈盈的洛婉兮,欲言又止。
这时候又有人进来禀报,声音里有些掩不住的好奇和惊讶:“姑娘,陈大人来了。”
白暮霖顿时变了脸,稚嫩的眉眼染上寒霜。他找人给白洛氏看过,她是被灌了令人致疯的药才会那样的,根本无法治愈。
瞥见他神色变化,洛婉兮心下一突,白洛氏再有不是,对白暮霖而言也是生他养他疼他的母亲,让他对陈玹心无芥蒂不可能。可白暮霖若想为母报仇,无异于以卵击石。而陈玹那性子,洛婉兮吃不准这是不是个斩草除根的。
亲戚一场,洛婉兮终究做不到无动于衷,遂她道:“白表哥,你先走吧!”只能尽量不让两人遇上。
白暮霖抿了抿唇,低声对洛婉兮道:“你保重。”说罢便随着人走了另一条路离开。
不一会儿陈玹就到了,他穿了一件素色的长袍,打扮与他平时不大像,乍一看还认不出来。
陈玹似乎知道他们在疑惑什么,眉梢轻轻一挑:“我若是不乔装下就过来,你猜明儿外人会怎么传?”
洛婉兮垂下眼,微拧起眉头,平静道:“陈大人特意前来为柳妈妈上香,有心了!”
陈玹目光在她脸上饶了一圈,才道:“她也算是我半个救命恩人。”
洛婉兮便点了点头,示意下人递香。
上过香表了心意,陈玹却没走,而是对洛婉兮道:“洛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他说的十分坦坦荡荡,倒弄得旁人生出一股自己大惊小怪的错觉来。
洛婉兮眉头拧的更紧了。
陈玹眉峰一动:“关于你姑母之事。”
洛婉兮心下一沉,白洛氏?难道她还做了什么要命的事不成!遂道:“请陈大人移步偏厅。”
陈玹嘴角微微一勾,随着洛婉兮去了偏厅。
洛婉兮并没有屏退所有人,留下了柳叶和桃枝伺候,待上了茶后便开门见山道:“敢问陈大人是何事?”
陈玹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茶,不觉皱了皱眉。
洛婉兮见他眉头一皱,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歉然道:“寒舍简陋,请陈大人见谅。”她又不住在这儿,自然没什么好茶叶待客,遂建议,“这儿没有没什么好茶,不如给您上一杯清水。”有些讲究的宁肯喝白开水也不喝粗茶。
陈玹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别人不知道我底细,洛姑娘还不清楚,我可不是什么娇贵人,当年什么样的粗茶淡饭没吃过。”
洛婉兮腹谤你刚才的嫌弃可是明明白白,自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不过她和陈玹显然没这般亲近,遂她只是微微一笑。
见她脸上挂上了面具,陈玹嘴角的笑容也微微淡了。
左等右等,他还是不说话,洛婉兮不得不再一次开口询问:“刚刚陈大人说有关我姑母之事?”
“哦!”陈玹一脸才想起来的惊讶,拍了怕自己的额头,“瞧我这记性!”
洛婉兮眉心一跳,差点绷不住表情:“请问是何事?”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陈玹不紧不慢道,“就是想提醒下洛姑娘度多为自己打算下!”
洛婉兮忍不住露出惊讶之色:“陈大人何意?”
陈玹啜了一口茶和,这会儿彷佛不嫌弃这茶难以入口了,好整以暇的看着洛婉兮:“杀人偿命,当时我原是想杀了白夫人为柳妈妈报仇,”当然更主要是为自己出气。
洛婉兮心头一紧,等着陈玹继续说下去。
“那天洛侍郎前来寻在下时,为白夫人求情了,他希望我能放过白夫人。我便问他,这是否是你的意思,毕竟这事上你最有话语权,而我欠的是你的人情。” 陈玹的目光落在洛婉兮脸上,见她神情严肃起来,温声道,“洛侍郎说,你最是孝顺的,绝不会忍心见你祖母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当时便想,我若是不同意,回头,洛侍郎怕是会用这番话说服你出面来求我。”
洛婉兮突然觉得有点冷,她急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热茶。她知道陈玹所言非虚,以她对大伯父的了解,他会的!白洛氏是他嫡亲妹妹,何况还碍着一个洛老夫人。若是大伯父真的要求了,自己能拒绝吗?她拒绝不了的!她若是拒绝便是不孝,大大的不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