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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 洛婉如就要离开, 同去温泉庄子的还有何氏, 她实在是怕女儿一个人被送到温泉庄子胡思乱想,在那条死胡同里越走越深。去年自己和洛郅撇下她回了京城一事,已经是她心中一个疙瘩,何氏不想加深母女之间的隔阂。对于何氏的决定洛大老爷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唯有放行。

    当天上午, 闻得讯的洛婉妤便匆匆赶来, 同她一起来还有凌婵。凌婵是来找洛婉兮看书的,她们昨儿就约好了, 且她这趟还身负重任,拿着洛老爷子的《骑驴思归图》来换洛婉兮的《金玉满堂》。

    互相在厅里厮见过, 碍着凌婵在,何氏不得不打叠起精神强颜欢笑,又带着她去见洛老夫人。

    请过安, 闲话几句,何氏便带着洛婉妤离开荣安堂,洛婉兮则带了凌婵回西厢房。

    凌婵一看洛婉兮竟然住西厢房而不是独门独院, 神色就忍不住变了变,见状洛婉兮便笑:“我祖母身子不好, 我不放心便住在这儿, 图个方便。”

    凌婵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 从丫鬟手里拿过《骑驴思归图》递给洛婉兮, 又指了指后面那个锦盒:“祖父十分不好意思, 遂命我带了一套文房四宝过来。”又俏皮的眨了眨眼:“我看了,里面有一块端砚十分不错!”

    洛婉兮失笑:“得了凌老的《骑驴思归图》,我已是十分过意不去,哪好再要凌老的东西。”

    “长者赐不敢辞!你收下便是。”凌婵道:“再说了千金难买心头好,对我祖父来说,那幅《金玉满堂》可比什么都来得珍贵。”

    如此洛婉兮便不再多言。

    到了洛婉兮的书房,凌婵颇有些好奇,站在书架前问:“你最近在看什么?”

    “《大唐西域记》每多读一遍都能有新的收获。”

    凌婵大喜:“我也最喜欢这本书,”一脸的悠然向往:“大漠、黄沙、石窟、异发异眸的外族人……可惜有生之年我都不可能见洗浴见识下了。就是传说中诗情画意的江南我也没去过,倒是你,从南到北,走过了半个大庆,肯定见识了不少风土人情。”

    “在船上,也就看些沿河风景,哪里去见识风土人情。”洛婉兮看着凌婵掩不住的失望:“我这一路倒是画了不少风景,你若是不嫌弃,要……”

    不等洛婉兮说完,凌婵就迫不及待道:“我能看看嘛?”

    自然是能的,洛婉兮从画缸里找出几幅:“这几幅是我自己比较喜欢的,还有一些在后面收着。”当下便有丫鬟去取。

    前世她日子过得精彩纷呈,踏春游湖爬山打猎,书画这些需要耐心的才艺都一般般。这辈子身在书香门第,还有个状元爹,心性也较从前稳重,倒是肯耐下性子琢磨琴棋书画。

    第一幅是一群荆钗布裙的女子在河边洗着粽叶,平淡安宁之中透出一股淡淡的愉悦。洛婉兮介绍:“在江南一带,端午都流行包粽子。”

    凌婵点点头:“京里倒不兴这个,不过每年大嫂都会包一些,我最喜欢吃火腿蛋黄馅的。”

    两人便这么你一句我一句的就着画说下去,说了一会儿,洛婉兮抽出一副画徐徐展开。画上是一只黄褐色胖嘟嘟的猫咪在甲板上扑着蹴鞠玩耍。憨态可掬,活灵活现。

    “这是你们府上的猫?好可爱!”

    洛婉兮摇头:“隔壁船上的,中途休息时看见的,觉有趣便画了下来。”

    凌婵忍不出凑近了一看:“这猫可真可爱,瞧这胖的,自己都快成了个球了。话说回来我瞧着你应该很喜欢猫吧,昨天看你逗猫的动作十分熟练,你是不是养过?”

    洛婉兮应了一声,道:“小时候养过一只白色波斯猫,后来生病死了,我弟弟哭的差点晕过去,后来再不敢养小动物了。”

    凌婵心有戚戚的一点头:“我有一只很喜欢的黑猫,可它前些年也死了,老死的,和人比起来,猫的寿命太短了!”小黑走的时候她还大哭了一顿。

    洛婉兮心里一动,想到了小黑,不由神情萧瑟了几分,定了定心神后问凌婵:“昨天那只黑猫是你喜欢的那猫的后代吗?”

    “是啊,小黑虽然走了,不过它留下的子孙倒不少。有时候也想养一只,不说我娘觉得黑猫不吉利,不同意我养。”

    “那昨儿那猫是谁养的?”

    凌婵:“碧玺嬷嬷啊!就是昨天和宁哥儿一起的那位穿着麻灰色衣服的嬷嬷。”

    洛婉兮握了握拳,露出一丝疑惑:“昨天那位嬷嬷匆匆离开,看模样似的不甚开怀,是不是我碰了她的猫,她不高兴了?”昨儿一路宁哥儿都闹腾着,她都没机会开口提着一茬。

    凌婵忙道:“当然不是,碧玺嬷嬷最喜欢那些会养猫的人了,你别多想,”想了想也不是什么秘密故道:“嬷嬷是陪着我六婶从小一块长大的,我六婶的事你应该也听说过一些吧。”

    洛婉兮拽紧了手心:“天不假年,令人扼腕。”

    凌婵眼底染上一抹怀念之色:“自从我六婶走后,嬷嬷大受打击,情绪便有些无常,这些年已经好多了。”早些年她亲眼撞见过一回,陆婉清假装扭了脚要往她六叔身上倒,被正巧撞见的嬷嬷冲上去连着甩了好几个大耳光子,要不是人拦着,嬷嬷那模样似乎是想一口一口咬死陆婉清,从此陆婉清都不敢踏进她六叔府上大门一步。

    “斯人已去,何必执着!”洛婉兮垂下眼睑,幽幽道。

    “这世上有薄情负义之人,自然也有重情重义之人。”凌婵晃了晃脑袋,将满腔哀思都甩了出去,展颜一笑:“不说这些了,你还有什么都拿出来让我开开眼。”

    洛婉兮也收敛情绪,继续介绍自己从南至北这一路说绘下的风景,等将路上作的那些画都讨论了一遍,凌婵也该走了。临走她拉着洛婉兮依依不舍:“过两天我派人来请你,你可要来啊,我那虽然没这么好的的画给你看,但是我那有好吃的。”

    见洛婉兮面露犹豫,凌婵便摇着她的手不依,恍惚间和当年那个梳着包包头拉着她撒娇的小丫头重合起来,洛婉兮心头一软,等她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点头了。

    凌婵喜动于色:“说好了就不许反悔,反悔就是小狗!”

    洛婉兮被她堵得笑了,送着她出门道:“你放心,我哪敢诓你。”

    说话间就与洛婉妤在荣安堂的正屋那汇合了,望着说说笑笑的两人,洛婉妤百感交集,理智上她知道妹妹是咎由自取,可情感上洛婉如到底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母妹又哭的那般可怜。要说洛婉妤对洛婉兮一点迁怒的意味都没有,那是骗人的,虽然她也知道洛婉兮无辜可怜。可人性就是如此复杂,不过她是个心思透通的,绝不会为此去刁难洛婉兮,甚至还苦口婆心地开解何氏和洛婉如。

    与洛老夫人辞了行,洛婉妤便带着凌婵打道回府。

    “这就是祖父心心念念的宝贝?”洛婉妤见凌婵宝贝似的抱着一画轴,遂打趣。

    凌婵:“这是婉妹妹送我的,祖父的《金玉满堂》在梨叶那。”

    洛婉妤好奇:“这是画了什么,你怎么宝贝?”

    “美人儿!”凌婵言简意赅。

    洛婉妤忍俊不禁,掩着嘴轻笑:“怪不得呢!”

    回到凌府,两人先去慈心堂向凌老夫人请安。而此时此刻,凌老夫人心情不甚美妙,罪魁祸首就是坐在他对面若无其事喝着茶的凌渊。

    在两人中间是好几张帖子,其中一张摊开着,一面写着女子的父母祖父母等情况,另一面是这女孩的身量胖瘦爱好等等,最后一面则是惟妙惟肖的小像。俨然就是京城大户人家私下流行的名册,他们会专门派人将中意的少年少女情况绘制成册,方便挑选。

    凌老夫人语重心长:“这几个都是我和你嫂子们精挑细选出来的,都是好姑娘!”

    凌渊眼风不动:“二婶您的好意我心领了,然我无意续弦。”

    凌老夫人糟心的瞪他一眼,突然悲从中来,掩面而泣:“你娘临走时拉着我的手殷殷嘱托我照顾好你们姐弟几个,其他人不用我再操心了,可唯独你孤家寡人一个,膝下一儿半女皆无。要是你有个血脉,我也不催你了,可你无后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让我下去后怎么跟你娘交代。”

    凌老夫人与凌渊母亲不仅是妯娌还是手帕交,自幼一块长大,两人一辈子都没红过脸,后来凌母病逝,凌老夫人一直很照拂姐弟几个。若没这份缘由,她一个做婶娘也不会对他婚事这么上心。

    “老九儿子多,从他那过继一个便是。”凌渊淡淡道,他胞弟凌洺光嫡子便有三个。

    凌老夫人一哽,没好气道:“侄儿和亲子能一样吗?”她抽出压在最下面的那张名帖,展开竖在凌渊眼前:“你不选,我替你选,就这丫头了,明儿我就派人去提亲!”

    说着仔仔细细的盯着凌渊的脸,不肯错过蛛丝马迹。她已经知道昨儿发生在邀月搂下之事,凌渊既然肯帮洛婉兮,待这丫头总是有几分不同的。

    凌渊抬眸,便见抬头四个字,临安洛氏,眉头微不可见的一皱,他垂下眼转了转拇指上的翡翠扳指,轻描淡写道:“我不会娶她,您若是想让她沦为全城笑柄,您便派人去吧!”

    想将他一军的凌老夫人被反将一军,差点气了个倒仰,捂着胸口正打算晕一晕。

    凌婵欢快的声音传进来。

    凌老夫人郁郁的瞪一眼凌婵,把东西往盒子里一塞,神情立马恢复成和颜悦色。

    凌渊无奈摇了摇头。

    “祖母,我们回来了!”凌婵高高兴兴的掀开帘子进屋,向上首的凌老夫人和凌渊请安:“祖母好,六叔好!”

    凌老夫人满脸含笑:“看来在你婉妹妹那玩的很高兴!”说着不动声色的剜了凌渊一眼。

    凌婵:“是啊!我不只把祖父朝思暮想的《金玉满堂》带回来了,婉妹妹还送了我一幅她自己画的《涴纱女》,不只画好,那一手簪花小楷也漂亮极了。”说着凌婵就要打开画轴。

    凌老夫人意味深长的看一眼凌渊:“她父亲是堂堂状元郎,母亲出自以书画传家的李氏,在闺中就有才名,如此家学,自然也是才女。”

    凌渊依旧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起身:“二婶,我还有公务要忙,先行一步。”

    凌婵和洛婉妤连忙站了起来。

    凌老夫人撩他一眼:“去吧,别忙起来又顾不得用膳,仔细身子。”

    凌渊轻轻一笑,行礼之后旋身离开。

    凌老夫人在心里叹了一声。

    凌婵完全不知道自己坏了祖母的‘好事’献宝似的把已经展开的《涴纱女》挪到凌老夫人眼前:“祖母好看吧?”

    凌老夫人知道孙女说的好看,指得绝对是画中临水涴纱的女子,而不是整幅画。不由好气又好笑,倒是认真看了两眼,笔法挥洒自如,人物生动传神,令人眼前一亮,再思及她年纪,洛老夫人就更郁闷了,凌渊琴棋书画皆通,书画更是精绝,二人岂不般配。

    “祖母,你再看看下面题得这些字!”

    凌老夫人目光下移,停在了王昌龄的《涴纱女》上,清婉灵动如插花舞女,低昂芙蓉,片刻后,凌老夫人感慨:“她这一手字,没个十年以上的苦练是写不出来的,瞧瞧人家,还比你小一岁呢,你倒好意思偷懒不练字,字就是脸面。”

    凌婵悻悻一缩脖子,抱起画:“我给祖父送画去了。”说着一溜烟跑了。

    “这丫头啊!”凌老夫人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语气中满是宠爱,转而问起洛婉妤回娘家的事来。

    却说凌婵跑去万松院献画,顺便献宝,不幸又因为自己那一□□爬字被祖父鄙视了一番,小姑娘痛定思痛,决定好好练字。

    奈何坚持了三天就有点泄气,遂派人去请洛婉兮过来玩耍,顺便打听下练字的诀窍。

    以至于洛婉兮到凌府事,发现凌大夫人格外的热情,被凌婵拉到书房之后,恍然大悟,哪个母亲不想女儿好好向学。

    在她看了凌婵的字后,洛婉兮就更理解凌大夫人的热情了。若说字如其人,在凌婵身上这句话绝对是弥天大误。洛婉兮少不得与她说了些诀窍,然书法一道,一半看天赋另一半看勤奋,前者凌婵委实欠缺,后者凌二姑娘也不多,她打小就不是个能耐得住性子的。

    练了大半个时辰,凌婵就喊喊腰酸手疼,硬拉着洛婉兮去了园子里散心,到了外面,瞬间腰不酸手也不疼了。

    洛婉兮好笑的看着神清气爽的凌婵,凌婵俏皮的吐了吐舌头:“寸有所长尺有所短,书画我不行,可我骑射好啊!”她忽然眼前一亮:“你会射箭吗?我们去靶场,让你见识下什么叫百发百中!过去有点远,我让他们去抬软轿。”说着就命人去准备,从这儿走过去要一刻多钟,她自己无所谓,就怕弱不禁风的洛婉兮走不动,到时候没了玩的精力可如何是好!

    看她见风就是雨,洛婉兮摇头失笑,还真是三岁看来老。

    不一会软轿就来了,二人上了轿子,便晃晃悠悠出发,洛婉兮靠在轿子里假寐,不知过了多久,轿子平稳落地,洛婉兮也睁开眼,轿帘被人从外面掀起,初冬的暖阳洒进来,洛婉兮双眼微微睁大了。

    凌婵走过来道:“我们府上的靶场在修缮,这儿是我六叔府上的。”

    袖中的手倏一握,指甲在手心里留下几道月牙痕,洛婉兮方能维持住一脸的若无其事,步履从容的随着凌婵进入靶场。

    正在靶场内给他小叔叔捣乱的陆毓宁扭头看见洛婉兮,先惊后喜,撒丫子跑过去,洛婉兮略一弯腰,就接住了冲过来的小胖墩,身子不由自主的倒退了几步,幸好被几个丫鬟扶住了才没有丢人。

    “姐姐,姐姐,你也来了!”宁哥儿一脸的兴奋:“你是来找我玩的吗?”

    听得动静,正在场上射箭的陆钊也看见了洛婉兮和凌婵,看见洛婉兮那一瞬他愣了下,因为宁哥儿之事,他偶然间从大嫂那得知了她的闺名,当时便想怪不得自己觉得她似曾相识,莫名的熟悉,大抵便是因为这个缘故吧。

    陆钊收起弓箭,下意识对洛婉兮温和一笑,笑到一半余光瞥见了凌婵,顿时僵硬在中途,露出一个类似牙疼的表情。约莫是幼年被按着揍的印象太过刻骨铭心,陆钊见到凌婵就从心里打怵,哪怕现在自己一个手指头就能撂倒她。

    这就是童年阴影啊!

    凌婵见到陆钊情绪就简单多了,只有斗志昂扬。她走近几步,看了看对面的靶子,挑衅:“陆小钊,一个人练多没意思,咱们比一比吧,输了你喊我一声姐姐!”

    陆钊一张俊脸顿时黑了。

    矮身和宁哥儿说着话的洛婉兮闻言,忍俊不禁,凌婵比陆钊大了一年,实则也没几个月。少不更事时陆钊还肯乖乖喊凌婵姐姐,再长大一点死活不肯了,凌婵深以为恨。不想两人都这么大了,还能为这个斗气。

    陆钊不肯。

    凌婵就拿激将法激他,洛婉兮只能听着人你来我往 ,争着争着声音越来越大,洛婉兮有点担心两人吵起来,但是看两边下人一脸的习以为常,就是宁哥儿都眨巴着大眼睛一脸好奇而不是害怕的模样,想自己大概是杞人忧天了。

    “猫猫,洛姐姐!”眼尖的宁哥儿发现了蹲在墙头的小黑猫,扯着洛婉兮的袖子突然叫起来。

    沿着他指的方向,洛婉兮也发现了不知何时跳上墙头的小黑猫。

    “它是不是又下不来了?”宁哥儿语气里满是拿它真没办法的的无奈。

    洛婉兮被他逗乐了,掐了掐他的胖脸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听二人斗嘴还是怪尴尬的。

    闻言,宁哥儿便拉着洛婉兮往墙边走,还剩下两三丈远时,小黑猫忽然站了起来,拿绿眼睛回头看一眼洛婉兮,跳下墙头消失在墙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