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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邀月楼上, 一须发皆白, 精神矍铄的老者抬手将黑子落在棋盘上:“听说陛下又训斥太子了, 这个月第几回了?”

    执着白子的凌渊望着棋局,漫不经心道:“第三回。”

    老者幽幽一叹:“这一月才过去一半呢,堂堂储君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指责为朽木不可雕也,还说不如福王慧颖, 这话有些重了。”

    “您没听过私下陛下如何责骂太子, 与之相比这话可不算重, ”凌渊微微一笑,落子:“太子资质的确比不上福王。”

    老者瞪眼, 恼他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太子是你教出来的!被陛下这么指着鼻子骂愚钝,难道你就有脸了。”

    凌渊把玩着手中白子:“最好的少年时期在幽禁恐慌中度过, 二叔,我也回天无力。”

    老者便是凌渊二叔,凌老爷子。

    凌老爷子摇头一叹, 也知道凌渊说的是事实。太子五岁进了南宫,十二岁才踏出,最为至关重要的七年就在朝不保夕的惶恐中渡过, 再好的资质也被荒废了,何况本就资质平庸。倒是福王, 虽在南宫出生, 但彼时还懵懂无知, 几年幽禁对他无甚影响。

    “长此以往, 太子在朝中还有何威望可言!”三五不时被皇帝拉出来痛骂一顿, 文武百官该怎么想,凌老爷子看着镇定自若的凌渊:“你就没打算做点什么?”

    “老子教训儿子天经地义,我有什么办法。”凌渊失笑。

    凌老爷子眯着眼打量他,半响哼了一声:“还跟我卖关子!”说罢也不追问,他对这侄儿还有几分了解,他不说,说不得又是剑走偏锋,怕他唠叨。

    思及此,凌老爷子就想起了另一桩事,拿起茶杯啜了一口,状似随意道:“瓦剌退兵了。”

    凌渊略一颔首。

    凌老爷子看他一眼:“还好是虚惊一场。退兵好啊,不打仗好啊!自来一将功成万骨枯。”

    凌渊轻笑:“谁都不希望发生战争,不过边关太平了好些年,将士难免懈怠,这次屯兵让他们醒醒神,也算是因祸得福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凌老爷子看着他笑了笑,望了望外头院子里的景色,轻咦一声。

    凌渊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洛婉兮望着眼前一脸兴师问罪冲过来的少女,只觉得莫名其妙,她不过是去一趟净房,回来就被人堵在这了。

    许清玫怒火冲冲的瞪着洛婉兮,那目光像是恨不得扒了她的皮,洛婉兮不悦的皱眉:“姑娘有何事?”她并不认得许清玫。

    “你少揣着明白装糊涂!你会不知道我找你做什么!”许清玫气急败坏道。

    洛婉兮拧眉:“我连姑娘是谁都不知道!”

    许清玫气上加气,咬牙切齿道:“许清扬是我哥!现在你知道我是谁了吧!”

    闻言,洛婉兮神色骤冷,可真是大开眼界了,帮着已经定亲的兄长与人暗通曲款,见了她不绕着走,竟然上前挑衅,果然是物以类聚,一样的寡廉鲜耻。

    “原来是许姑娘,”洛婉兮轻嗤一声:“不知许姑娘有何贵干?不过我想以我们之间的关系怕是没什么可说的。”

    许清玫伸手指着洛婉兮,冷笑:“你这人好生阴险,想和我哥退婚那就光明正大的退,以为我们家会稀罕你这个丧门星不成,可你竟然黑了心肠设计毁我哥名誉,好把自己摘出来。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恶毒的人!”

    洛婉兮也想说,世上怎么会有这般厚颜无耻之人,不过显然许姑娘就是那种宽以律己严以待人的,与她争论,洛婉兮都觉掉价,她只是奇怪:“令兄那名誉难道不是自己不检点养外室毁掉的。”

    “你别装了!你以为我不知道,那外室是你安排的?”

    洛婉兮嗤笑:“好端端我为什么要给你兄长安排外室?许姑娘恼恨我因为外室之事退婚伤及许家颜面,想找茬便直说,也别找个这样荒谬的借口。”

    许清玫气得一张俏脸都青了,怒道:“你别狡辩了,我知道你已经知道我哥和婉如姐的事,可他们才是两情相愿,我哥根本就不喜欢你,你嫁过来也不幸福。枉我开始还觉对不起你,可哪想你这样恶毒,先是逼得婉如姐进了家庙,后派人陷害我哥,既能名正言顺的退了婚,还能害我哥和婉如姐没了在一起的可能。你这人怎么这么可怕,自己不幸福就见不得别人幸福,幸好我哥没娶你!”

    来龙去脉知道的这么清楚,看来果然是洛婉如跟她说了什么,如此洛婉兮也没了跟她磨嘴皮子的闲情逸致,彻底冷了脸:“正好,我也十分庆幸没能嫁给你哥。说来还要感谢许姑娘做红娘,助我逃离火坑。”她盯着许清玫的眼睛,目光又硬又亮:“一个明明有婚约却和人私通养外室的男人,一个兴高采烈帮自己兄长和其他女人牵线搭桥还不以为错的小姑子,我在这里由衷祝愿许姑娘将来能嫁入这样万中无一的‘好人家’。”

    “你!”许清玫怒不可遏,想也不想的抬起手抡下去。

    洛婉兮眼神一利,一把扣住许清玫挥过来的手腕,反手一巴掌还过去。

    许清玫踉跄几步后跌倒在地,她捂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如冷霜的洛婉兮,须臾后疼痛、羞辱、愤怒等等情绪才喷涌而出。坐在地上的许清玫立时嚎啕大哭起来,撕心裂肺。

    哭声很快就吧人群吸引了过来,其中便有许清玫的母亲许大夫人,许大夫人一看眼前这情况,心里就咯噔一响,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女儿面前,蹲下身搂着许清玫连声问:“你这是怎么了?”

    见着了母亲,许清玫顿觉有了靠山的,当下哭的更是可怜,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娘,洛婉兮她打我,她打我!”

    望着女儿红肿的脸,许大夫人目疵欲裂,扭头看向洛婉兮,按捺着怒气问:“便是玫儿有不对之处,洛四姑娘也不至于下此重手,我知道清扬之事上,是我们许家对不住你,可你也不能因此迁怒玫儿,她何其无辜!”

    洛婉兮望着痛心疾首的许大夫人,还真是亲母女,连事情缘由都没弄清楚就开始迫不及待的往自己头上泼脏水。有那么一瞬间,真想把她儿女做的丑事捅出来,看她如何维持这张义正言辞的脸。不过也只是想想罢了,捅了出来,不说洛家大房,就是洛氏族人也不会轻饶她,她自己倒无所谓,可她还有个弟弟。

    压下蠢蠢欲动的不理智,洛婉兮淡漠着一张脸:“许姑娘先是出言挑衅,再是想打人,难道就不许我反击了?”

    桃枝气愤难平:“明明是她先动手想打我家姑娘的。”

    “你胡说!”靠在许大夫人怀里的许清玫一口否定:“你是她的丫鬟,当然偏向她。”

    这一刻许清玫福如心至如有神助,泣声道:“娘,我为了大哥的事特意向她道歉,可她不领情还罢了,还咒我,咒我以后,以后的夫婿也养外室。我气不过与她理论,她就打我,娘,她打我!”

    她也知道许清扬和洛婉如那档子事是绝对不能拿到面上来说的,也断定洛婉兮不敢说。事发时只有她们主仆四人,而她挨了打是事实。她洛婉兮讨好凌婵不就是想嫁个好人家吗,她就让她在京城无立锥之地。

    当下,许清玫伏在许大夫人怀里痛哭流涕,真正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许姑娘恼恨我在她兄长出事后解除婚约,害的她兄长沦为笑柄,故前来质问我,我二人便争执了起来。”哪怕知道没什么用,洛婉兮还是说了一句。

    本来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然而因为许清玫顶着那一巴掌,又哭的这般可怜,旁观者自然要偏向她两分,世人总是同情弱者的。不过洛婉兮并不后悔这一巴掌,名声对她来说并不十分要紧,她无意在京城久留更没想嫁在京城,被人在背后说两句又少不了几块肉,还是自己痛快来的更重要一些。

    姗姗来迟的凌大夫人和稀泥:“好了小姑娘话赶话,不小心拌了嘴,一时失手,幸好伤的也不重。”对洛婉兮温声道:“赔个礼,这事便过去了。”不管怎么样洛婉兮都打了许清玫,这个不是还是要赔的,许家也不好再揪着这事不放。

    洛婉兮垂眼看着脚尖不动,她一直觉得自己上辈子被娇惯出来的棱角已经被现实磨平,洛婉如那么对她,她都能忍着厌恶与她在同一个屋檐下粉饰太平。直到这会儿,洛婉兮突然发现自己原来还剩那么点棱角。虽然不识时务,但是她决定随心所欲一回,就是对不起凌大夫人一番好意了。

    见状,凌大夫人不由尴尬,看着挺乖巧的孩子,怎么这档口犯拧了。

    “怪可怜的!”邀月楼上的凌老爷子叹了一声,虽然隔得远听不见那儿在说什么,但是老爷子什么风风雨雨没见过,只看一眼,就能猜出个大概。

    “要不派人下去说下情况。”德坤主动请缨,也不用多说,只会说他们看见的,在场之人自会分辨。

    凌老爷子诧异的看了一眼德坤,又看一眼凌渊,点了点头:“去吧!”

    德坤见凌渊没有反对,便当他默认了,转身下去点了个丫鬟,吩咐了几句。

    翠蛾到时场上正尴尬着,这份尴尬来源于刚刚闻讯而来的凌婵,她一开口就是:“我觉得婉妹妹不是这样的人。”换言之她觉得许清玫在撒谎,许家母女俩脸色当场就变了。

    凌大夫人瞪一眼女儿,这丫头有时候耿直的可怕,一点眼力劲都没有,就连凌大夫人都没少被噎到过,奈何老夫人宠着。

    洛婉兮抬头,对上凌婵安抚的目光,眼底漾着浅浅的笑意。

    头疼欲裂的凌大夫人一见凌老爷子跟前的翠蛾,也没工夫瞪女儿了,忙问:“翠蛾怎么来了?”

    翠蛾含笑指了指不远处的邀月楼:“老爷子在楼上喝茶。”

    凌老爷子喜欢在邀月搂请人品茶的习惯,凌大夫人还是知道的,心念一转便问:“那你来这是?”

    翠蛾道:“老爷子瞧着下面热闹,遂命我来看看怎么回事?”

    凌大夫人看了一眼洛婉兮,又看了一眼许清玫。

    许清玫在许大夫人怀里剧烈的瑟缩了一下,无意识的抓紧了母亲的胳膊,心跳如擂鼓,这么远,凌老爷子听不见的,肯定听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