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临安城上上下下还沉浸在南宁侯府世子之位更迭的不可思议之中。冷不丁又听闻南宁侯竟然被免职, 一桩紧接一桩, 应接不暇的众人一时半会儿都反应不过来。好一阵,街头巷尾,茶寮饭馆都在议论南宁侯府。
有南宁侯府是非在前头顶着,洛府分家之事便显得不那么引人注意了, 洛家对此乐见其成, 谁愿意自家之事被别人放在嘴上过来过去。
洛氏宗族内年高望重的族老并三位姻亲长者被洛老夫人请来旁观分家, 也作为见证。
祖宅祭田这些是必须要留给嫡长子的,洛老夫人便将其余财产等分成八份标上记号, 接着将写了相应记号的纸投入锦盒之中,由各房上来抽取。嫡出的大房、三房、四房可取两份, 剩下的二房和五房各一份,之后若嫌自己的东西不好,只能怪自己手气不好。
这都是事前就说好的, 故进行的颇为顺利,洛老夫人又留了前来旁观分家的亲友用膳,其乐融融。
洛府分家之事自此圆满结束。
若说有谁不满, 那便只能是二夫人叶氏了,她坚信洛老夫人藏了一部分家财给自己亲生的那几个, 却偏要做出一副公平的嘴脸。面上叶氏不敢显露, 私下回到屋里好一通牢骚, 十分想找人唠叨唠叨洛老夫人的偏心。
放眼一圈, 同是庶媳妇的吴氏还在家庙里, 眼珠子转了几圈,叶氏就找上了施氏,对着施氏,她自然不会说洛老夫人偏心嫡子,她又不傻,她说的是:“这一趟家分下来,我突然发现原来四侄女和九侄儿才咱们家小一辈里最有家底的了。偌大家财就姐弟俩人继承,母亲又如此疼他们,私下不知要贴补多少。不想还好,一想可不得了,日后四侄女出嫁可不是十里红妆无尽头。”
施氏有三个亲儿子,加上庶出那两个,分一分,亲儿子都不如洛邺这个孤儿多呢,她就不信施氏没想法,当娘的哪个不想给孩子留最好的。她女儿出嫁在即,这一年叶氏睁开眼就是女儿的嫁妆,一想洛婉兮的嫁妆,叶氏酸的都能拧出汁了。
叶氏正冒着酸,就听见一声冷笑,回神便见施氏柳眉倒竖,粉面带煞,叶氏不由心里突了一下。
“早知今日,二嫂何不少生几个,若只生一个,可不就多了。”施氏阴阳怪气道。
叶氏被她噎的差点没翻白眼,一口气不上不下,憋得难受极了。
施氏冷笑一声:“好男不靠分家饭,好女不图嫁妆衣。桩哥儿,濛姐儿几个竟是要指望这份家产娶妻出阁了。二嫂困难至此,怎么不早说一声,我这就和我家老爷去信说一声,多的没有,千把两银子我们还是能拿的出来。”
眼见着施氏站了起来,一幅要去给洛四老爷写信的架势,吓得叶氏慌了神,赶紧站起来拉住施氏,赔笑:“我这就是随口一说,四弟妹怎么就当真了呢!”
施氏睇她一眼,皮笑肉不笑:“这话可不能乱说,隔墙有耳,要是叫不长眼的下人听了去传开了,外人还以为二嫂眼红三房家产要谋夺呢!”
叶氏一张脸都僵硬了,只觉得施氏的话跟刀子似的,刮的人脸皮疼,她不就是抱怨几句,到了她嘴里怎么就成自己要谋夺三房家财了。三房孤女稚子,她可不敢担上这名声,以后怎么见人啊!
好声好气安抚了施氏,叶氏落荒而逃,她是怕了施氏这张嘴,没过几日就向洛老夫人提出告辞。
洛老夫人自然不会留她,到了七月,施氏也要离开。一改叶氏时的不以为意,洛老夫人万分不舍,可儿子那需要主母打点,几个孙儿也需要母亲照顾,遂洛老夫人不得不但忍痛放行。
洛婉兮和洛邺也恋恋不舍,尤其是小洛邺一听施氏要走,抱着施氏的腰就哭起来。他自襁褓中失去了母亲,洛老夫人和洛婉兮再疼她,也弥补不了丧母的缺憾,而施氏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他对母亲的幻想。
“四婶,你能不能不走?”洛邺抱着施氏,瓮声瓮气道。
洛婉兮柔声道:“邺儿听话,四叔还等着四婶回去呢!”她没敢提四房儿女,就怕洛邺吃醋。
施氏怜惜的摩了摩他的脑袋,一把将他抱在膝上,温声细语的哄:“你在家乖乖听祖母和姐姐的话,四婶尽量在过年时回来看你好不好?”
洛邺搂着她的脖子,眼泪汪汪的看着她,过了会儿才点了点头,带着小哭腔道:“您一定要回来啊!”
施氏被他看的心都要化了,真恨不能把他也带走,幸好理智还在,知道洛老夫人是不会舍得的:“好,四婶一定回来看你。”去年他们没回来,今年不出意外是要回祖宅过年的。
洛邺这才破涕为笑,又不放心的抬起手要和施氏拉钩。
施氏被他逗笑了,宠溺的与他拉了钩,又哄了他一会儿,把他哄睡了才交给李奶娘。
施氏又与洛老夫人话别,说了几句,洛老夫人看时辰不早了,怕她误了行程,催促:“你也该走了。”又道:“婉兮送你四婶一段。”
洛婉兮应了一声,与洛老夫人行过礼后随着施氏出了门,上了马车,她打算送到郊外。
施氏倒也不阻止,坐在马车内,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遇上难事,你别憋在心里,不想惊到你祖母,那就和隔壁三叔三婶说,二老都是公道宽厚人。或是写信告诉我和你四叔也是可以的,我回来一趟也方便,别吃了亏都不说,知道吗?”
洛婉兮笑:“四婶放心,我是那种吃哑巴亏的人吗?”
施氏自然知道她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大嫂那我瞧着她是想通了,应该不会再为难你。但婉如那,我冷眼看着这丫头心眼小,还不正。没了大嫂帮衬,虽然不足为惧,但小心驶得万年船,你还是得当心些。”
洛婉兮心下感动,握了握施氏的手:“我省的。”
施氏叹息一声,瞧着她比枝头初绽的花还要鲜嫩妍丽的脸,伸手摸了摸:“婶娘到了山东会给你留意着。”她就不信去了许清扬那伪君子,就凭她侄女这品貌找不到比他更好的。
洛婉兮低了低头,似在害羞。
施氏忍俊不禁,适可而止,不再取笑她,拉着她絮絮叨叨的叮嘱。
正说着,马车忽然一晃,差点磕到腰的施氏没好气的呵斥:“怎么回事?”
“回夫人,车轱辘坏了!”车外传来小心翼翼的解释。
施氏掀起帘子质问:“出发前不是叫你们检查过的?”
车夫只能唯唯诺诺赔不是。
见此,施氏气都起不起来,只板着脸问:“修好要多久?”
车夫觑着施氏不虞的脸色,忙道:“禀夫人,换个车轮,一盏茶的功夫便好了。”
如此施氏和洛婉兮便下了马车,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两人又不愿意去其他马车里坐,索性在路边的大树下摆了两张小椅,丫鬟又在茶几上放了凉茶并瓜果。
喝了一口凉茶,施氏怒气稍减,摇着团扇道:“出门不利,这一路怕是不太平。”
摇着扇子的洛婉兮笑:“这是老天知道我不想这么快和四婶分开,替我留人呢!”
施氏嗔她一眼:“既然这么舍不得我,不如和我一道走了。”
“只要祖母答应就成。”洛婉兮把球踢了回去。
施氏拿折扇指了指她:“少在这我和贫。”话音刚落,便听见一阵急促马蹄声,循声望过去,只见大路尽头一行人飞驰而来。
洛婉兮也旋身眺望,待近了,认出领头那人,不由惊讶。
“你认得?”施氏见她模样便问。
洛婉兮低声道:“南宁侯府新世子。”
施氏挑眉,南宁侯府这位新世子可是这一阵的风云人物,多年腿疾痊愈,重新夺回世子之位,还有救驾之功。
天顺帝听闻苏州城外有个老神仙,便带着人微服拜访,哪想这个老神仙是景泰余孽特意为他准备的套。
天顺帝在南宫被幽禁了七年,都有人助他复辟。景泰帝倒台不足五年,自然也有死忠难忘旧主,虽然景泰帝已经死了,但也没妨碍他们刺杀皇帝为主报仇的心。
皇帝对江枞阳青眼有加,走哪带哪儿,也幸亏他带了江枞阳。否则天顺帝这次怕是真要折在苏州了。
自古功高莫过于救驾!这不一转身,江枞阳就成了正四品锦衣卫指挥佥事,自此陪王伴驾,一步登天。
“圣驾返京,他不陪在陛下身边,怎么出现在这?”施氏纳闷。险些丢了性命的皇帝哪里还有心思南巡,当即决定返京。
洛婉兮道:“许是回来收拾下再进京吧!”
施氏想想也觉有理,感慨了一声:“十八岁的指挥佥事,后生可畏啊!”有救驾之功,还是皇帝外甥孙,凭着这两点,此子前途就不可限量。忽然想到了南宁侯府那些传闻:“侯府怕是要热闹了!”
刚说完就见江枞阳勒马停在不远处,施氏一惊,忍不住怀疑难道自己的话被他听到了,什么耳力!惊疑不定间,施氏见江枞阳竟然翻身下马,往她们这边走来,施氏不由站了起来。
洛婉兮手上摇扇的动作一顿,望着一步一步走来的江枞阳,一时之间也猜不到他到底何意。
江枞阳停在几步之外,抬手对施氏恭谨道:“表婶!”
施氏微微一怔,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慈善的点了点头。站在施氏身旁的洛婉兮屈膝一福。
江枞阳看着她略一颔首,对施氏道:“表婶的车坏了,可需要帮忙?”
施氏含笑道:“不用麻烦贤侄,家仆就能解决。”又关切:“听说贤侄救驾时受了伤,可是要紧?”
江枞阳:“小伤不碍事,多谢表婶挂念!”
施氏一脸的放心:“那就好。”又笑:“还没恭喜贤侄呢,年纪轻轻便是指挥佥事,前途无量!”
江枞阳:“侥幸而已!”
又说了几句,江枞阳才告辞。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施氏收回目光,视线在洛婉兮脸上绕了绕:“他就是专门过来打个招呼?咱们两家都闹成这般田地了。”
洛婉兮沉吟了下道:“他和家里的矛盾怕是比我们还大,说不得是觉得我们替他出了一口气呢!”
施氏深深看她一眼,她留意到江枞阳与她说话时看了洛婉兮好几眼,看的施氏心惊肉跳,不说南宁侯那个烂摊子,单看他入了锦衣卫,施氏就不会答应。本朝锦衣卫连同东西厂的名声一言难尽。
“可能吧!他也是个可怜的,只是锦衣卫啊,再好的人入了那地方也难独善其身了。”
洛婉兮弯了弯嘴角:“选择都是自己做的。”
施氏瞧着她神色如常,便觉自己杞人忧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