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觉得舅舅你才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
“哪里哪里,比不上小成你啦。”
直嗣一反常态地谦虚起来。
这时,厨房里突然传来吵嚷声。
“富美,还真让天气预报给说中了,外面下雨了。”
说话的人穿过厨房走进餐厅,房间里顿时多了几抹鲜艳的色彩。
“幸好带了把伞,看来气象局偶尔还能说准。”
一个穿得五彩斑斓的女人冲着厨房大声说着。
她就是成一的母亲——多喜枝。
她身上穿着一件点缀着樱花与鸳鸯图案的友禅染布和服,腰上系着一条淡紫色的腰带。年龄已经接近五十的她,却身穿着这种扮年轻的会客和服。尽管如此,看上去却丝毫不会令人觉得不够自然。如果去掉眼角的皱纹与下巴上的松弛,说她不过四十岁也毫不夸张。经常有人说她和女儿美亚“就像姐妹一样”,不过看她那对大大的眼睛与高挺的鼻梁,会让人觉得外人的说辞也并非只是客套。
“幸好带了伞呢。”
从厨房里传来了富美的声音。
“真是得救了。不好意思富美,回来晚了——冈村太太请我去她们家喝茶来着。”
多喜枝轻描淡写地说着,语气里丝毫没有抱歉的意思。
“哎呀,家里煮了芋头啊,看着就很好吃。”
多喜枝一声欢呼。
“妈妈,这个可是我做的哦。”
美亚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
“是吗?我家美亚的厨艺真是越来越棒了。别忘记煮透哦——还做了什么?”
多喜枝像哄小孩一样,探头向厨房张望着。
“妈妈真是的,人家已经不是小学生啦。”
“问问还有什么菜而已嘛。”
“真是的,真拿妈妈没办法。这个是魔芋,别摸哦,很烫的。”
“嗯嗯,还有呢?”
“还有莴苣沙拉。主菜是炸虾。”
“哦?是用冻虾做的吗?”
“夫人,有件事得先和您道歉……”
富美的声音打断了母女俩温馨的对话。
“难得成一小少爷今天回来,家里却只有这点吃的,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哎呀,成一回来了?”
富美这么一说,多喜枝才终于注意到成一,她瞪大双眼望向成一这边。成一仔细想想,不禁觉得自己的母亲才最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人。
“欢迎回来……哎呀,直嗣你也来啦。”
成一望着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多喜枝则兴高采烈地举起一只手来连连摇晃。
“用不着道歉,富美,反正成一也不是什么外人……”
用轻快的语气说完这句话后,多喜枝往成一这边走来。
“成一已经见过老爸了吗?”
这里的“老爸”指的是兵马。
“还没……刚刚外公打电话来,让我吃过晚饭再去。”
“是这样啊。你得多关心关心他,他现在有点老糊涂了……哎呀,我们家那口子还没回来?”
她这次所说的“我们家那口子”则是指她丈夫胜行。
“你说姐夫吗?他好像还没回。”
直嗣答道。
“哎呀,是吗……不对劲儿呀,总觉得他好像已经回了……没事,算了。话说回来,直嗣你又要在家吃饭吗?”
“是啊,偶尔还是很想吃富美亲手做的饭菜。”
“这哪儿叫偶尔,一个月里基本有半个月都是在家里吃的。”
“哪儿有那么多次。”
“当然有啦。你干脆别住单身公寓了,租给别人回来住吧,正好成一也回来了。”
“这事儿再说吧。话说回来,听说姐你练三弦曲去了?”
“是啊是啊——雨夜雪日皆来往,游廓一见情难舍——师傅三味线的调子起得太高,唱到‘游廓一见’的时候都唱不上去了。唉,都怪唱歌时太用力,害得现在肚子都饿了。”
多喜枝笑着坐在沙发上,丝毫没有去帮帮富美的意思。人们常说“一家容不下俩主妇”。但勉强还能被称作是主妇的多喜枝与万能保姆富美在同一屋檐下相处许久,却丝毫没闹过矛盾。这与多喜枝开朗随和,乐观豁达的性格是分不开的。而她仗着有富美操持家务,得以投身于兴趣爱好之中,每天到处游玩。或许也正因为不用为任何身边事操心,她才会像现在这样,不知人间疾苦。
“老妈,外公最近怎么样?”
成一问多喜枝。听了直嗣的话后,成一感觉外公变化不少,因此感到有些挂心。
“这个……感觉他变了不少,真的不太好办。”
多喜枝夸张地皱着眉头。
“都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找来的,什么旧佛龛啊、木鱼啊、佛像啊……搞来一堆看着就瘆人的玩意儿摆在房间里,最后还觉得老妈——我是说你外婆——的灵魂就在他身边,没来由地说些话自己吓自己……感觉怪可怕的。最近还把老妈留下来的旧茶碗给翻了出来,整天捧在手里,一边摸着一边小声嘀咕,搞得人脊背直发凉。”
多喜枝用尖刻的话语说着自己父亲身上发生的事,但由于她性格天真无邪,话里完全没有恶意,因此听上去不会让人太过不适,都知道她只是有话直说而已。
“看样子心病不轻啊。”
成一表示。
多喜枝点了点头,仿佛成一说中了她内心的想法。
“可不是嘛,前一阵子还在会客室旁的房间——就是之前那间藏书室里,用黑色幕布把里面围得一片漆黑——幕布还是直嗣你乐呵呵去挂上的吧,你这人可真是,干这种没用的事情倒是怪起劲儿的。”
“姐你就别说我啦,我也只是照老爹说的去做而已。”
直嗣装模作样地换了下跷腿的方向。
“有什么不好的,只要老爹满意不就行了。”
“有什么好的?说到底,都是因为直嗣你往家里领了那么个莫名其妙的什么灵媒师,才会有这些破事的。”
“哪儿啊,老爹不挺高兴的嘛。我是为老爹着想,才把大师介绍给他的。”
直嗣依旧笑眯眯的。多喜枝长叹一口气。
“又开始自作主张了……你知不知道老爸要是真的信进去了会很不妙?成一你听我说,那个什么灵媒师,是个相当古怪的家伙……”
“我知道他,今天我见到他了。”
听了成一的话,多喜枝瞪大眼睛望着直嗣。
“你怎么又带他来了?不是说过别再带他来家里了?”
“是老爹啰唆个没完,要我带他过来的呀,我也没办法嘛。”
直嗣脸上还是那副笑嘻嘻的表情。
“对了,慈云斋大师还说下次要来举行降灵会呢。”
“降灵会?什么玩意儿?”
“据说是要从灵界召唤老妈的灵魂。”
“饶了我吧,别做这种吓人的事。”
“我也没招呀,是老爹要人家办的。大师也说了,举行降灵会要耗费不少灵力,他其实也不想做,是老爹硬求人家的。”
“就是因为这样才烦啦……成一你也去劝劝老爸行不行?”
“我觉得他也不会听我的劝……”
成一皱起眉头。
“这么一说,正径大学的两位助手今天也来过。”
“是吗?他们和老爸谈过了吗?”
“老爹好像随便打发了一下,他们很快就离开了。”
直嗣幸灾乐祸,多喜枝则非常不满。
“绵贯教授没亲自过来?那两个助手太年轻了,根本就不靠谱嘛……”
就在多喜枝说话时,电话突然响了起来。这次的铃声是普通的外线电话。看来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左枝子5
说曹操,曹操就到——神代大哥曾告诉过我,这也是一句用来表现共时性原则的谚语。谚语是过去的人们积累自己的感受,将其总结成经验并流传后世的话语。或许过去的人们只是因为不了解什么是心灵感应,才会将这种提到谁,谁就出现的情况总结成谚语传之后世的吧……神代大哥当时是这样说的。
心灵感应——
难道说我和神代大哥也是这样,有一条隐形的丝线牵在我们之间吗?
我走进餐厅,发现姨妈不知何时已经回到家里,正在起居室与直舅他们谈话。
“那两个助手太年轻了,根本就不靠谱嘛……”
姨妈在说话——在谈神代大哥他们。正当我想到这时,餐厅里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我刚巧站在电话旁边,便下意识地接起了电话。
“您好,这里是方城家。”
“你好,我是方才打扰过贵宅的正径大学心理学科……”
“啊,神代大哥对吧。”
我立刻就听了出来。他那低沉、稳重,让我的灵魂为之一颤的声音——
他应该是用某处的公共电话打来的,我能听到话筒对面传来人群和电车的嘈杂声。
这一定也是种“有意义的偶然”吧。正当我站在电话旁边时,他的电话就如此凑巧地打了过来……
加上哥哥也回到了家里,今天真是美好的一天。
神啊,感谢你,感谢你今天赐予我这么多美妙的偶然……
“啊,左枝子小姐吗?”
他叫了我的名字。听着他电话里的声音,我不禁飘飘欲仙。神代大哥也听出了我的声音——我因这个事实而感到惊慌失措。为了不让家人们看到我绯红的面颊,我赶忙背向了家人们所在的起居室。
“其实……那个,真是不好意思,请问您捡到过我们忘在贵宅的东西吗?”
“忘在这儿的东西?”
“没错,是个大号的褐色信封,上面印着我们的大学名……记得从尊外祖父的别室里出来时我们还拿着……但是坐电车到新宿站时才发现它不在身边。我想会不会是忘在贵宅的门口忘记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