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人间,不像人间,冰冷的现实刺痛着朱允炆的神经。
这些女孩,大着十六七岁,小的只有七八岁,狭窄的空间里,竟缩藏着二十七个孩子!
朱允炆走近一步,伸出手,引得女孩惊声尖叫,抱头颤抖,手触碰到女孩的头时,女孩惊慌地手臂胡乱挥舞,然后抓住朱允炆的胳膊,一口就要咬去。
“危险!”
薛夏刀已出鞘,上前一步。
“不准动手!”
朱允炆冷厉地喊道。
薛夏脚步一滞,看着女孩拼命咬住了朱允炆的手臂,不由心急如焚,拿着刀不知如何是好。孙栋等人也紧张起来,这皇上受袭,那还了得?
朱允炆感觉到了手臂上钻心的疼痛,看着女孩凄绝的目光,在这一刻,仿佛看到了一个灵魂最绝望,最无助,最凄惨的挣扎。
女孩用力咬着,死死盯着朱允炆,呜呜而急促的呼吸声,成了此时地窖唯一的声音。
“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朱允炆以尽可能温柔的声音问道。
女孩看着朱允炆的目光忽闪了下,原本死死咬合的嘴巴也没了力气,只是依旧没有松开。
朱允炆伸出左手,将女孩额头上的乱发拨至一旁,轻轻说道:“我送你回家,找自己的父母,好吗?”
女孩松开口,怯懦地目光有些疑惑,眼前的人不像是昨日的人凶恶,手中也没有拿抽人的鞭子,他似乎不想打自己。
“爷?”
薛夏连忙到朱允炆身边,想要查看伤势。
朱允炆摆了摆手,示意无碍,环顾着其他女子,道:“找些女眷过来,给她们洗洗澡,穿好衣服吃好饭,晚点来见我。”
说完,朱允炆便顺着木梯出了地窖,拉开衣服,看了看手臂上的血色牙齿印,叹了一口气。
“在后院发现了一些阉割工具,还有十五名阉人,尚不能下床走路。”罗显犹豫了下,继续说道:“有些是战俘。”
朱允炆一愣,看着罗显问道:“战俘,哪里来的战俘?”
罗显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威压,似暴风雨之前的压抑,连忙下跪,道:“据阉人交代,他们是安南战俘。”
朱允炆面带冰霜,目光凶戾,咬牙道:“将那崔娘给我带过来,就在这里!”
安南战俘!
广西与安南的战争早就结束,被俘虏的安南军士自然而然也被送到了京师,按照朝廷规制,其中一部分成为奴隶,进入各官员的府邸充当劳力,一部分被阉割送入各大王府,而更多的战俘,则被安排到了皇家掌控的矿山之中,负责挖矿、运矿。
无论朝廷怎么瓜分这些战俘,他们都不可能流入民间,更不会跑到杭州来!
可他们偏偏来了,还被人在一个妓院给阉割了,阉割本身就意味着这批奴隶的买主是王府,寻常官员谁会用阉人啊。
也就是说,大明有王爷将这些战俘从朱允炆手里或其他人的手里拿走了,又不惜代价,送到远离京师的杭州作阉割手术,待这些人好利索了,就可以到府上伺候。
朱允炆虽然不同情安南战俘,但被阉割的并不是全是这些战俘,还有大明的男丁,这是朱允炆绝不允许的事!
崔娘被押了过来,朱允炆问了几句,崔娘都闪烁其词,谎话连篇,被压制的暴虐情绪终于没有忍住,朱允炆下令:“把她的手指夹断!”
凄厉的惨叫声传出许远,翠江楼中的男男女女都颤颤惊惊,想要离开,却又无法离开。
手指连心,痛彻心魂。
崔娘毕竟只是一个女人,遭遇这种惨烈的刑罚,双手尽失,自无法忍受,交代道:“是京师的大人要我们做的。”
朱允炆冷眸厉声:“哪位大人?”
崔娘痛苦地呻吟着,缓了几口气才说道:“我们不清楚他的身份,只知道是个大人物,极有权势。”
朱允炆起身走向崔娘,愤怒地问道:“到现在你还不说清楚?非要千刀万剐才招不成?”
崔娘告饶,哭嚎着:“这位官爷,我真的没有欺瞒,翠江楼有账本,每一笔都记录的清清楚楚,只不过对方什么身份,我们是真的不知晓。”
朱允炆看了一眼孙栋,孙栋立马问明账本所在,搜出账本后,交给了朱允炆。
这是一本三指厚的账本,打开之后,密密麻麻写着交易的时间,人数,地点,金额,买家,甚至包括吃请迎送的花销等,都是一清二楚。
最早的时间是洪武二十四年,而最近的时间,就在昨晚!
粗略算一算,至少有二百余女子、一百余男子经翠江楼的手贩卖到各地。
一些买家信息记录的十分清楚,除地方士绅外,不乏朝廷官员,如杭州同知姚俊,徽州府推官杨威,苏州通判胡忻……
但涉及到京师买家时,除了寥寥几个不起眼的官吏外,就只剩下大片的空白,虽然记录了买卖过程,交易方式、人数、地点,根本就没有记录买家身份。
朱允炆看着地方官吏的名字,有些惊叹于翠江楼的能力。
要知道这些官吏蓄奴买婢时,大概率是不会直接说明自己的官职身份,留人把柄,估计是偷偷摸摸地来买,或委托人来买,亦或是从二道人牙子手中买下,可无论如何,翠江楼竟都调查清楚了其最终的买家,这份能力不可谓不大。
朱允炆不相信一个简单的青楼能有如此大的能量,可以将手伸出杭州府之外,甚至在苏州、徽州等有他们的力量。
“说吧,你背后的主人家是谁?”
朱允炆问道。
崔娘冷汗直冒,畏缩地看了一眼朱允炆,道:“我就是翠江楼的主人。”
朱允炆冷笑一声,道:“你只不过是被推到幕前的棋子罢了,如此大的局,可不是你能操控得了的,说!”
崔娘不敢言说。
朱允炆转过身去,背负的手微微一动,身后便传出了凄厉地惨叫声,直至崔娘昏死过去,又有人打了水,泼在崔娘头上。
醒来的崔娘感觉到痛不欲生,自己的双腿上似乎有刀子,始终在切割自己的骨头,当一只脚踩踏到伤口处,崔娘再一次痛晕过去。
“我说,我说,是李祺。”
崔娘再次醒来,不等再次受刑便已招供。
“李祺?”
朱允炆微微皱眉,这个名字有些陌生。
薛夏突然想起,走到朱允炆身旁低语道:“皇上,这李祺应是韩-国公长子。”
“韩-国公?”
朱允炆愣住了。
韩-国公指的是李善长,作为大明开国第一功臣,被封为国公之首,只不过受胡惟庸案牵连,他们一家老小七十余口都被处死了,哪里还有活着的道理?
李祺不是鬼,还真的活着呢……
朱允炆只记住了李善长全家被砍头,忘记了李善长之子李祺的身份,他不止是李善长的儿子,还是朱元璋长女临安公主的夫婿,驸马都尉。
考虑到不让自己女儿成为寡妇,朱元璋并没有处死李祺,而是将他和临安公主流放到了江南,而地点就在杭州临安县。
薛夏给朱允炆解释清楚后,补充了句:“按照朝廷禁令,李祺及临安公主并无法离开当地……”
朱允炆看了一眼薛夏,当年禁令当真执行过吗?
即便是李祺没有离开临安县,未必不能将手伸出临安县,李善长虽然死了,但他在朝廷中的关系与人脉,也并不是完全消失了,李善长足智多谋,未必没有留下一点后路。
李善长死于洪武二十三年,这人牙子的账册,最早始于洪武二十四年。若幕后之人真的是李祺,那说明他在来到杭州临安县之后,就已经开始在谋划着什么。
不说什么大的阴谋,至少是不怀好意,手不干净。
朱允炆冷着脸,将目光看向杭州安全局千户罗显,下令道:“立即扣押李祺,秘密押送京师,不可走漏风声。”
“遵命。”
罗显连忙去布置。
杭州安全局的重点是杭州城,很少关注到一些不起眼的县中,加上李祺这种“隐形人”,就连朱允炆都记不起他的存在,安全局的人也不会无缘无故去找他。
被拐或掠来的女孩走入房间,看着坐在上面的朱允炆纷纷磕头,她们虽然不知道朱允炆的身份,却看到了欺负自己的崔娘被打得不成样子,看到了一些打手被捆绑起来,瑟瑟发抖,一如曾经畏惧的自己,离开了黑暗恶臭的地窖,穿上了衣服。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命运已经改变。
朱允炆敲了敲桌案上的账册,道:“你们的来历都在这里,即有杭州府内的,也有杭州府以外的,不管你们来自哪里,都有人送你们回家。”
孙栋安排人拿出包裹,道:“这里面有十两银子,换洗衣物。各自领好可以走了,外面马车已准备妥当。”
“你们该不会是将我们卖出去吧?”
一个十六岁左右的姑娘,怯生生地看着朱允炆等人,不敢伸手拿包裹。
朱允炆有些苦涩,起身道:“放心吧,他们是大明安全局的人,有他们在,没有人能伤害你们,走吧,回到你们的父母身边。”
女孩们纷纷接过包裹,给朱允炆深深叩头,而后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了三个女子,其中一个,正是咬过朱允炆的孩子。
朱允炆不解地问道:“你们为何不走?”
女孩低着头,悲伤地说道:“我们没有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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