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一切喧嚣都远去,天光映着城主府屋檐的积雪是如此的刺眼,滔天巨浪砸落后,浓稠心绪在咕嘟咕嘟,泛起滚烫的气泡。
通缉文书……
这么说来……他们还活着,活着!
薛家没有抓住他们!
晏诗四肢百骸都在发麻,啸叫。
可是为什么,官府会插手?
“意图行刺圣驾”?
他们隐姓埋名尚且不暇,怎会行刺皇帝?
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画像中薛璧的脸,和记忆中并无多少分别。晏诗泪流如注。
待她回过神来,周围已有些异样目光投来,她赶忙低头,作势裹紧衣衫,抹去残泪,快步退出人群。
怎么办?
晏诗失神落魄,拐进一条僻静巷子,挨着飘满雪花的土墙蹲了下来。心中满是悲喜过后的茫然。
管是什么罪,找到他们不就知道了。
晏诗抱着头,胸中涌起越来越火热的浪潮。站起身来,走出小巷。
才到巷口,发现有人已经在等她。
“想去哪啊?”
两个面容陌生,衣着随意却神色冰冷的拦住去路。
其中一人向前走了两步。
“去找薛璧和晏孤飞么?”
晏诗霍然抬眸。对方站姿随意,却含着隐隐包围的架势。
“带上我们一起吧。”
“你们是谁,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晏诗后退半步。
“我看你是敬酒不吃想吃罚酒。”
晏诗咬着嘴唇,转身便退。
这气势,她曾在薛家手下眼中见到过。此二人是官兵。应是方才异样,被他们看出了端倪。只要逃出去,找到爹娘,日子就能和从前一样。不,不一样,她可以帮得上忙了。“我才不要被这些人困住。”晏诗心头越想越火热,身形如比巷子里的寒风更快。
冷风如刀刮面,后面二人亦飞身跟来。可貌似并不如何着急。
因为小巷尽头也出现了个人。
来人朝她亮出令牌,“鱼龙卫办事,束手就擒吧。”
鱼龙卫她听说过,是直属皇帝的特务组织。
只是没想到竟来了雍州。看来为了抓追捕晏孤飞二人,朝廷还真是做足了手笔。
心思转着,她便缓了步伐,笑道,“官爷,几个意思,我没犯事啊。”
“别装了,你跟晏孤飞薛璧是什么关系?”
“这,误会了吧,我怎么会和他们有关系,你看我这样子……”
“少废话,抓起来!”
另一个人沉声开口。三个人一齐扑上。
“不是……”
晏诗躲过对方凌厉拳脚,“有话……好说。”
鹰爪似的朝面门抓来,她矮身险险躲过,又为了避开对面的扫腿打了个滚,在窄巷里翻滚来去,看上去分外狼狈。
“还挺能躲。”
“不是,你们真的,抓错人了……”
晏诗又一咕噜躲过擒拿手,满头满面的雪泥,更看不出个人样。
“抓没抓错,跟我们回去,就知道了。”
最先先说话那人话音未落,招式突变狠辣。
剩余二人似乎以其为首,见他如此,均已大刀出鞘,虎虎生风。
鱼龙卫到底不是普通官兵,狭长窄薄的弯刀屡次险而又险的擦过她的身体,晏诗心一横,布帛碎裂之声骤起,辟水化为一道清光斩向背后来人。
那人不妨,几乎将脖子送入辟水剑下,脸色瞬时变得灰白。
晏诗不欲结死仇,剑锋一侧,拍击对手颈侧,再手肘狠狠一顶,来人便倒飞而回。
“果然会功夫,”为首那人冷笑着。
“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必留手了。”
晏诗抿唇不语,不待言罢,清光再起,朝面前为首那人刺去。
那人撤身退步格挡,然晏诗方向一转,真正目标是他身旁那人。
那人有了防备,险险避过,然而晏诗早有预料,算准他躲避方位,飞脚迎上。
重重踹在对方胸腹,那人顿时撞在墙上,积雪簌簌而落。
不待她回身,面前杜开的刀锋又至。只得仰面避过,辟水柱地,身形甫转,踢向杜开的腋窝。
刀锋果然无力的收回。
而他却兴奋的叫道,“他不敢伤人,拦住他!”
晏诗还未跑出两步,便再次被从地上爬起来的二人堵住。
她攥紧了辟水,深深吸入冰冷的空气。
“几位虽是官爷,可也别欺人太甚。”
“此处虽远离京城,可也要按律法行事。没有证据,你们凭什么抓人!”
“他说我们欺人太甚。”
“还要我们按律法行事。”
三人相视一眼,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齐齐放声大笑起来。
“哪里来的傻小子,鱼龙卫听说过吗?我们说的话,就是证据。”
“没错,我们行的事,就是律法!”
“不。”
杜开的声音缓缓响起。
“我们一言,皆是圣令,我们一动,皆是天恩。你敢违抗?”
晏诗咬住嘴唇,“懂了。”
“懂了就好,放下武器,你还能舒坦些。”
“那就战吧。”
喉头低低的语气,在风里实在过于柔弱。晏诗退入巷边一处人家后门,起掌拍翻身旁架子上的簸箕。
漫天米粒劈头盖脸直射三人面部,杜开招式不乱,抬袖一扫,精钢大刀瞬时迎上紧随而至的辟水剑。
半步前踏,准备一击制敌。
却不妨此招晏诗使了八成力,辟水削铁如泥,咣当一声径直斩断弯刀,清光袭上杜开肩头。血流如注。
“嘶!”
“杜开……”同伴叫着。
“别让他跑了!”
不用杜开言语,剩下二人见状顿成掎角之势,一个攻上路,一个下路。
可她却没跑,反得势不饶人,剑身清光吞吐,朝杜开进一步逼来。
杜开右手捂肩,往二人身后退去。
“拦,拦住他……”
二人往中路靠近,挡住杜开。
晏诗要的就是这一刻,强弩之末的杜开不是她的目标,她的目标从来都是,拦阻去路的人!
一剑荡开两柄弯刀,借势腾空而起,停云功法“云影天光”用脚使出,双脚踏上二人大腿,“喀嚓”两声,一人左肩,一人右肩,登时折了。
晏诗亦受了一掌,气血翻涌。一阵气闷。
她没做丝毫停留,压下些许气滞,甫一得手之际,直冲巷口掠去。
“回来!”
半截弯刀破空而至,晏诗微一侧身让过,身后脚步声又至,晏诗回看一眼,见是杜开,右脚尖骤然使力,腰身一拧,回身便是一个高抬膝顶。位置不偏不倚,恰是杜开全身最为脆弱的位置。
他瞳仁骤缩,极力收势。
“噗通,”重物落地之声接二连三。
杜开狠狠的砸在身后欲追的二人身上,紧紧捂住下身,整个人蜷得像煮熟的虾米。嘴里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脸比地上的雪花更白。
晏诗没空欣赏自己一手造成的杰作,转身朝着空无一人的巷口拔步再起。
“你还不出手……”
仿佛带着血沫般嘶哑的声音,从杜开喉头费力的挤出来。
晏诗没听到,听到了她也不会有所回应。此时距离巷口只有一步之遥。
宛如应验一般,巷口鬼魅般的出现了个人。
身材魁梧,帽子下两鬓花白,眉间一道深深的竖痕。静静的站在巷口,便犹如巨山一般,令晏诗莫名生出越不过去的压迫感。
她眉头一皱,心中一沉,咬住牙关速度再提,朝着对方眉心的皱纹狠狠劈下!
岂料对方连刀带鞘将辟水一绞引开,手掌拍向晏诗胸腹。
她顿时整个人倒飞而回,后退三步才停下。
她速度有多快她清楚,对方只站定就能让她退三步,何其恐怖的力量。
压抑不住的轻咳,唇边一道鲜血溢出。
她吞下口中腥甜,深深吸气,清光再斩。
对方冷哼一声,刀若惊雷,速度比她更快,弯刀压在辟水剑上,依旧没有出鞘。
晏诗只觉得双臂好似擎着一座泰山,没有半分相抗的能力,就能将自己碾成碎末。
所幸,她并没有蠢到真的以力相搏。
在泰山压顶的瞬间她就卸了劲,化为星光万点,刺向来人周身穴位。
力气,与速度从来不可兼得。
他既然力气如此拔群,速度就一定不会快。
晏诗想得明白,一旦他身形甫动,她就脱身而走,绝不恋战。
待到汇入人群,要走就容易得多。
对方真的动了。
是的,只要是人,面对这泼天的剑芒,一定会动。
只见对方身形一扭,弯刀出鞘,疾护周身各处。
晏诗趁势想外挪出一步,手上翻转不停,将辟水舞成一片光影,脚下又是一步。
清光好似雪花,迷住了来人的眼。
辟水猛地加速,脚下也骤然发力,就在此刻。
“想跑?”
对方第一次开口,声音除了沉稳还是沉稳。好似没有什么能逃脱出他的掌心般的沉稳。
晏诗,身形还未离地,肩头就被人捉住。
无论停云六重功法内劲在体内如何汹涌,她都如同被人掐住了翅膀的小鸟,动弹不得分毫。
若是再一刀斩下,晏诗不敢想。
“束手就擒吧。”
“做梦!”
晏诗回手便是削上按住肩头的臂膀。
他撒了手,弯刀却映着雪光横在前头。
“别逼我出手。”
晏诗前倾的身形又被逼回,心中憋屈至极。
徒有一身力量兀自翻涌,却无论如何也翻不出这一步距离,就好似被困在一个看不见的囚笼。
然她口中却不饶人。
“呵,难道你没出手吗?装什么好人。”
“狼狈为奸。”
“奸”字一出,对方眉头沟壑变得更深。出手凌厉了数分。寒光直扑他面门。想要将他再度逼回巷中。
晏诗咬牙不退,辟水不屈的再起,现在换做她防守,苦苦抵御对方进攻了。
她只觉得自己宛如一叶小舟,置身于波涛浪涌之中,时刻有倾覆之忧。
不多时,剑身上的清光肉眼可见的暗淡下去。
“抓住他,别弄死了,我要亲手废了他!”
杜开的嘶叫自身后传来。
二人均没有理他。
终于在一次耀眼的劈斩过后,辟水剑光彻底消失。
可剑招却未曾停下,依旧挟着余力,刺向来者胸膛。
“不自量力。”
对方眼神流露出一丝轻蔑,竟避也不避,弯刀满含劲气,后发先至,直扑晏诗肩头。
晏诗明白,若非对方有话要问,这一刀就是斩向自己的头颅了。
然她心中没起多余情绪,眼中金光一现及隐。
平稳甚至有些歪斜的辟水剑突然金芒大涨,骤然加速剑尖处出现一点白光,刺得对方眼睛眯起,只觉一轮烈日,在眼前不断绽放,白得耀目。
辟水通体的磅礴剑气宛如实质,比之前快出不知数倍,竟抢在他刀触碰晏诗之前,就能先一步穿透自己的心窝。
来人脸色微变,拧身回刀来挡。
“眦……”,一串令人齿酸的摩擦响起,辟水剑身只再突进了数寸,顶得狭长的刀身变得微微弯曲,却始终突破不了这薄薄的精钢。
不待自己生出遗憾的情绪,晏诗倏然变招。
体内无名功法被压榨至最大,胸腹伤处更多的血喷了出来,她要用之前从未用过的招式。
用无名功法的内功使出“凝云不流”!
辟水剑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狂吼,好似远古神兽愤怒的鸣啸,浑身披裹着金芒,向眼前狠狠劈下。好似无论眼前是何人何物何界何方,均要斩成飞灰。
成败就在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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