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家厅堂内坐满了人,老老少少近百,可诡异的是无一人开口……
“我早就说过,那该死的临洮小儿是头饿狼,你们偏偏不信,现在怎么办?”
身披甲胄的卫固猛然站起,范先见他如此, 心下一阵烦躁恼怒。
“早就说过……早就说过有个屁用!那该死的混蛋在广宗城下就说过上中下造反之事,可那又如何?朝廷不出兵将那混蛋剿灭,咱们又能怎么办?难道还能打得过城外兵马?”
卫固怒道:“那你说怎么办?那该死的混蛋是在撅咱们各家族的根!”
……
在白波军造反时,卫固、卫觊、范先三员小将就曾征募了数万兵马,在董厚领两万兵马杀到安邑县城下时,也是三人领着临时征募的万人死守城头,可随着河东郡各县连番沦陷后, 在朝廷任命董厚为河东郡太守后,死守的安邑县也不得不打开城门。
卫家、范家是河东郡大族, 可再如何的大族,面对干趴下了几十万匈奴人的董部义从时也是有心无力,厅堂内也再一次陷入让人压抑的沉默。
“诸位……”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聚集在卫家家主身上,卫璨心下一阵犹豫,但还是开了口。
“诸位都已经知道朝廷发生了什么,那董卓显然是篡逆之人,天下忠贞臣子定然不满其所作所为,然今日贼人势大,我等纵然奋力一拼也只是徒死尔。”
听着他这么说,厅堂内不少人唉声叹气,仅城外军营内就有一两万兵马,而且雒阳前来的兵马还在持续增加,谁也不知道最后会有多少如狼似虎兵卒。
一想到城外残暴兵卒,卫璨心下就是一阵厌恶、无奈……
“与贼拼死一战……除了枉送儿郎性命外,毫无任何意义!所以……各家须立即遣人前往各县,无论用什么法子都可以, 只要能堵住那临洮小儿的嘴就行。”
“那小儿言三成佃租……老夫以为,咱们可以私下里与佃户两成, 待各家过了今日劫难再说。”
当卫璨开口“两成”时,厅堂内不少人就有些骚动不满,直至听到最后面一句,所有人才默默点头,今日应允两成,明日恢复原有的七八成佃租就是了。
“临洮小儿是一头吃人虓虎,若不能尽快铲除掉,必然为祸天下!”
“各家都有数百近千族人,三成佃租……三成佃租又如何可养活各家各户?天下忠贞臣子又岂能愿意此等虎狼为恶天下?各家当遣人前往雒阳,当让全天下共伐此等恶徒……”
就在众人精神振奋欲要赞同时,一家仆惊慌失措奔入,门欠太高,一时慌乱竟一头栽倒滚入厅堂内,众人轰然站起。
“不好了……老太爷不好了……那些……那些该死的羌人堵着了咱们家院……”
“什么——”
众人大惊失色,卫璨差点没一头栽倒,一群人慌乱,架着他轰隆隆跑到家门口,正如家仆所说, 正有一小队人堵在门外。
按照董部义从的编制, 一个小队五十人,领头的小队长个头不是很高,脑门上的“奴”字证明着他是地地道道的太原郡人。
大门轰然打开,张宾整理了下衣甲,按刀大步上前,一脸的冷漠抱拳。
“奉将军令,城内刚刚窜入百十个白波贼,将军担心各家被贼人劫掠,特令我等前来保护卫家府邸。”
“将军令,卫家每日出府者不得超过五人,日暮不归者,举家皆有与贼密谋作乱之嫌!”
“将军言,军民一家亲,我等前来保护卫家,卫家当供应每日用度,当提供居所居住,若卫家不愿一家亲……那就是对我军有诸多怨气,由怨而恨,由恨而反,实乃作乱贼人之流!”
小队长张宾大声说着,五十名兄弟全都拔出了刀子,好像就等卫家恼怒反对,兄弟们也好杀入卫府狠狠抢上一票呢,气的卫家老爷子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你……你们……”
“卫老太爷,你们卫家真的要谋反作乱吗?”
张宾上前,用着刀柄点着老人胸口……
“卫家是不是反贼?”
“是不是?”
……
“来人——”
张宾大怒,卫璨猛然高喝。
谷瘌
“不是——”
“我卫家忠贞大汉朝几百年了——”
……
“呵呵……”
张宾突然笑了,用着刀柄点着卫璨胸口。
“将军说了,将军敬重卫家,敬重的是长平烈侯,不是你卫老太爷,若想让将军敬重,就要做出让人敬重的事情来。”
“七八成佃租……”
“也好意思开口仁德、忠良?”
张宾一脸的不屑,两年前,他只是一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破落户,没人会为他这样的多看哪怕一眼,也从未想过匈奴人会有抓住他的一日,更没想到过脑门上有一个永久的耻辱……
原以为,这辈子都要生活在黑暗与屈辱中,当匈奴人驱赶着他与无数举着大盾的董部义从拼命时,就想着……或许这么死了也挺好,只是他没想到自己会懦弱地与他人一起逃了,更加没想到自己会成了虎娃大王的兵!
想着自己娶了个女人,想着自己的女人挺着大肚子送自己出征,想着家中种出的棉疙瘩……
“呵呵……”
张宾笑了,突然发觉面前一群人特搞笑,整日说着自己的如何仁德爱民,家中佃户却衣衫褴褛,如同曾经一文不名的他。
“呵呵……”
“卫老太爷,将军说了,给你们一个公平的机会,你们若老老实实依照规矩办事,将军也依照公平公正规矩办事,可你们若想耍花招,将我董部义从上上下下二十万兄弟当成傻子……”
“你们卫家承受不住二十万兄弟们的怒火!”
话语说罢,张宾也不理会一群怒目相视的人,转身走下石阶,在这一刻,他感觉自己无所畏惧。
“半个时辰。”
“卫家必须在半个时辰为我等准备好屋舍,否则就别怪兄弟们惊吓了夫人小姐。”
“哼!”
张宾不理会卫家众人,走到一名兄弟身边,低声吩咐了几句后,自顾自带着十余人离去,他们最少要在卫家居住一个月,有些随身衣物、被褥什么的都要运送过来。
并州、河东郡都不是丝绸的量产区,想要用丝絮填充被褥……即便是大家族也是少之又少,与其使用卫家的被褥,张宾更愿意兄弟们铺盖自己的棉花被褥。
自中平二年时,雁门郡就开始种植棉花,不仅一开始时产量少,关键是没人会弹棉花,没人会用棉花织布,直至苦娃带着些妇人绕行几千里寻夫后,雁门郡才开始了织布。
用木弓弹棉花较为容易,只需要看一遍就会,无非是一开始不熟练,效率差了些,而织布就要麻烦些,不是这个时代的百姓不会织布,而是因为百姓的思维定格了,蚕丝纤维、麻纤维较长,百姓就会织布,棉花疙瘩若不搓成线,百姓就不会织布,也没想过棉花搓线事情。
只要将棉花变成棉线,百姓就会织出粗布,无非是质量好孬的问题,可再差也是布匹不是?做被子还是很不错的,虽然比不了丝绸,却比较硬地麻布被面柔和了太多,棉被也比不怎么保暖的整张羊皮被褥暖和得太多。
拿下太原郡、上党郡的时间太短,两郡才种植了一季棉花,即便雁门郡派出了一些妇人在太原郡各县教授纺线织布,工匠也不可能做出多少纺车来,但可以将棉疙瘩弹成松软的棉花,太原郡、上党郡寻常百姓想弄一床棉被是很困难,只能由雁门郡提供素布,由军中妇人为自家男人做一套行军被褥、保暖棉衣。
张宾带着人离去,卫家府门外虽然仅有三十余人,卫家就算有数百家丁兵勇也绝对不敢动手,除非卫家想老幼死了个精光。
一群人无奈,最后又重新回到厅堂,而这一次,即便是卫璨也一语不言,各家都被兵卒看押了起来,想要出城更是千难万难……
“老太爷,现在怎么办?”
卫固再也没了之前的激愤,卫璨看向所有人,希望有人能够拿出个法子,最后却一脸失望轻叹,就在这时,卫觊猛然站起。
“老太爷,或许也只有通过那克夫……那蔡家女了!”
众人一愣,人群中十余老者全都莫名相视,卫觊嘴里的“克夫蔡家女”不是别人,正是小文姬蔡琰,嫁给了卫仲道没一两个月呢,卫仲道就咯血一命呜呼。
是不是“克夫”什么的,别人不知道,厅堂内的一干人能不知道吗?咯血病是一日两日的病?但卫家是河东大族,卫家开口“克夫”话语,他人也不愿得罪,反正又不是自家人受辱,他人才不愿意得罪呢。
董虎没有询问蔡邕、蔡琰这些事情,就如他没开口询问过刘月、刘妍下嫁匈奴人详情,对于他来说,这些屁事都是他人心脏上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可以冷漠不理不问,却不可以伸手去撕扯。
不询问,但不代表他不能猜测出一二来,蔡邕是大名士,卫家也是河东大族,双方都是要脸的人家,就算蔡邕成了个寡妇,若无必要,蔡老头也绝对不会做出接回亲闺女的事情来,可一旦蔡老头做了出来,那就一定是卫家做了什么激怒老好人的事情。
有些事情不需要细究,只要正常推理一下也能看出些端倪,蔡琰没有离开卫家,无论董虎愿不愿意都要给个面子,可蔡老头都不要脸面接回了闺女,而且他才刚进入安邑县一日,卫家就带着一群人跑来堵门示威,那他还哪里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