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河郡、上郡、北地郡、安定郡四郡加在一起有三十七城,共有一万九千六百户……自吕梁山到陇山,自关中平原北端至河套草原,如此庞大地域尚不到两万户,连十万人都不到,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仅四郡境内的匈奴人、羌人就有四五十万,不到十万人只是四郡三十七城所属的汉民而已。
四郡都是匈奴、羌人众多的地方,十万在册汉民只是韩遂等人造反前的数字,大乱后还能剩下多少?
没人知道,董虎只能从廉县收拢的百姓中大致猜测到一些残酷事实,四郡十万汉民连一半都未能剩下。
战乱之下,富裕且老实些的汉民最先倒霉,若没有蔡邕跑去平城借粮,大乱后的北地郡没有能力威胁到朔方郡,可自打借粮后,临近的上郡、安定郡饥民全往北地郡跑,竟让老好人在极短时间内,硬生生将摧残后的北地郡恢复到了战前的七八万人口的地步。
七八万人中大多数都是老弱妇孺,其中青壮只有万人,不管这万人青壮是汉民、羌人、匈奴人,仅这万人青壮也足以获得董虎的重视。
战争之下,本来还是幸福美满的家庭也成了支离破碎,凉州本就穷苦,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混蛋本来就多些,羌人造反后,独门独户的家伙更多了,而且能活下来的独门独户大多都是青壮男丁,按照董虎的“借一还一”借粮规矩,独门独户的混蛋若想要借粮,就必须拿自己做抵押,而这些人就成了董虎的佃户、帮工。
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家伙最是危险,这群人无牵无挂,根本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若不稍加约束,只要被人稍微挑拨就很容易杀人造反,董虎自幼生长在凉州,在蔡邕开口借粮时,他的第一本能就是先控制住这一群体的家伙,只要约束了人死鸟朝天的混蛋们,即便他人造反了,造成的危害也会降低许多。
董虎若不调动朔方郡两万步骑,他是不会太过担心朔方郡的安全问题的,可一旦将两万步骑调走后,经过三年耕耘的朔方郡就危险了,如同一个没人看管的宝藏放在一群贼人脸前,那能不引起贼人的觊觎吗?
也因这个原因,董虎前来富平县的第三个原因就是抽调北地郡的青壮,减少朔方郡潜在的威胁。
屯田青壮容易抽调,都是借一还一的混蛋,北地郡人穷,即便董虎一粒粮、一头牛羊都不赚他们的,穷的只剩下一张肚皮的人也休想一年还清了债务,本身就是董虎的佃户、帮工,抽调屯田青壮也算不得什么,再加上凉州人都知道董虎早期是如何起家,跟着董虎做了佣兵后,兴许一战下来就全把债务还清了。
反正都是人死鸟朝天的混蛋,一听董虎要重整旗鼓,要在北地郡招募五千佣兵,仅屯田青壮就有三四千人踊跃参加,剩下的两千人……
一屋子老老少少聚集在一起,气氛却有些沉重、压抑,过了许久也无人开口,就在还要继续沉闷下去,一个年轻人突然站起,脸上也有了些狠辣。
“那该死的董虎根本没给咱们所有人活路,了不起咱们反了他娘的!”
年轻人愤怒,一旁的汉子随手将一根木柴扔到火堆里。
“造反?虎娃大王巴不得你白班造反呢!”
“你……”
“行了!”
年轻人正待恼怒,须发霜白老人猛然冷哼,也把恼怒的年轻人镇住。
“虎娃大王把话语说了清楚明白,那该死的於夫罗、呼厨泉造反了,咱们若不拿出诚意,虎娃大王会毫不犹豫对咱们动手,咱们……已经没了选择!”
老人话语说罢,一旁的另一老人叹气一声。
“巴拉大哥说的是,咱们没得选择,仅虎娃大王带来的三千铁骑就不是咱们能够抵挡的,就算咱们想逃,又能逃去哪里?”
年轻汉子不服道:“格格长老,咱们前往汉阳郡也不可以吗?”
巴拉老人正待恼怒训斥,格格却将老人拉住,花白头颅转动,将房内所有人一一看过……
“凉州羌人是不可能信任咱们的,若是前往汉阳郡,他们一准会逼迫着咱们与汉兵厮杀,最后会是什么结果……诸位应当清楚。”
“就算凉州羌人真的接纳了咱们,诸位真的以为虎娃大王会任由那些人在凉州造反吗?河湟谷地内可还有虎娃大王几十万人呢!虎娃大王真的会舍弃了几十万族人?”
格格苦笑道:“虎娃大王击败了强大的匈奴族,弹汗山鲜卑也是损失惨重,今岁虎娃大王又领数万骑出塞……若虎娃大王转而攻打凉州,正在造反的凉州羌人能够抵挡的住吗?”
“再说了,虎娃大王就在富平县城内,咱们就算立即前往汉阳郡,走得掉吗?”
……
房内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董虎根本没有给他们任何选择的余地,要么老老实实拿出两千青壮,要么就会当成造反者将所有人变成奴隶。
“就这么决定了,各部抽调两千青壮……”
“阿爸!没了两千青壮,族里可就只有老弱,万一……”
“闭嘴!”
巴拉大怒,指着破旧木门。
“滚出去!”
“阿爸……”
“滚出去——”
面对老人的愤怒,白班恨恨一甩衣袖,来到门前猛力拉开,又重重关上,听着沉重房门声响,所有人竟生出一股无奈悲哀,城内那个雄壮汉子太强大了,强大的令人窒息、绝望……
“就这么决定了,我族……我族自此成为虎娃大王名下一部。”
房中老老少少数十,过了好一会才默默站起,向着火堆前的老人默默躬身抚胸
“我等愿意听从大人安排。”
……
自上郡逃入北地郡的匈奴残部不少,但他们都只是被打散的匈奴人,反倒是临近北地郡的龟兹人遭受的损失少一些,他们也成了上郡匈奴诸部的大人。
一干人在房内商议各部抽调青壮具体事情时,他们却不知,被巴拉老人生生赶出去的年轻汉子有多么愤怒、冲动。
白班恨恨走出木屋,站在冰天雪地中,胸中的愤怒却未有丁点消减,反而愈烧愈烈……
“阿爸……你老了!”
回头又看了眼破旧木房,白班猛然甩开臂膀翻身上马,向着族地疯狂鞭打战马……
“白班你这是怎么了?”
白班径直冲入营地中,横冲直撞的战马差点撞在仆骨善德身上。
仆骨善德大手拽住暴躁战马,白班却一把将仆骨善德衣领抓住,眼中的愤怒让人不敢直视。
“听着,那该死的董虎要将咱们族内所有青壮全部带去太原郡,想借着於夫罗、呼厨泉兄弟的手,将咱们族人全部杀死……”
“什么?”
仆骨善德大惊,抓在他衣领间的大手更紧了些。
“那该死的董虎不仅杀了咱们的族人,抢了咱们的牛羊,如今更是不给咱们任何活路,现在他就在城内,只要杀死了他,雁门、云中、五原、朔方必乱,咱们就有机会重新杀回族地,夺回咱们的牛羊!”
仆骨善德眉头不由一皱,犹豫道:“那董虎进入并州也仅三年,只要他一死,他手下的那些将领必然各自混战,只是……他身边有三千骑,南大营更有五千步卒,咱们如何可杀他?”
白班将脸颊凑到仆骨善德耳边……
“还记得和连是怎么死的吗?
“箭奴?”
仆骨善德大惊,又一阵不解。
“不是说箭奴早就死了吗?”
白班笑道:“和连在北地郡被箭奴射杀,殷家害怕鲜卑人报复,就将箭奴绑了……只是箭奴并未死,而是将十几个殷家奴仆全杀了。”
仆骨善德原本是不知道殷家箭奴的,但和连死在北地郡却是一件大事,箭奴的神射也被他人传的神乎其乎,只是后来又听人说那箭奴已经死了,箭奴的事情也被掩埋在了风沙之下,只是他没想到白班竟不知何时寻到了已经“死了”的人。
“他人不可能躲过箭奴的连珠射,只要咱们……”
白班趴在仆骨善德耳边一阵低语如此如此,仆骨善德眉头时而皱起,下一刻又默默点头……
“那该死的董虎根本没给咱们所有人丁点活路,只有杀了他,咱们才能活!才能重新夺回族地!”
仆骨善德犹豫片刻,重重点头。
“你说的对,只要杀了他,咱们就能重新夺回族地!善德这就去寻哈吾勒大哥!”
白班重重拍打面前汉子肩膀,阴沉道:“此事需尽快,阿爸年岁太大了,已经没了当年的胆气,若咱们不能尽快聚起族人,不能趁着那董虎尚无所觉时,一举杀了他,咱们都得死!”
“放心!有箭奴在,哈吾勒大哥会同意的!”
“嗯。”
白班点头后,也不理会仆骨善德如何做,他则踢马奔向族地最边缘的牛羊帐篷,没一刻钟呢,就见到正睡在羊圈草堆里一发须杂乱、双眼无神邋遢汉子,衣着单薄的汉子蜷缩在杂草堆里,怀里还抱着个大绵羊,直至白班满是不屑走到近前三步停下时,怀抱着大绵羊取暖的汉子才像没睡醒似的抬起乱糟糟头颅……
“箭奴,该干活了!”
汉子看着他一眼后,再次翻了个身,一把搂住想要逃离的大绵羊。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