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呆愣不语的徐荣,董虎知道像是知道他的心绪乱了,叹气一声……
“徐将军应当知道一件事情,自大将军梁冀之后,内廷权利膨胀……不是因为内廷本身,而是皇帝刻意如此,而是因为内廷有皇帝的支持,这才能让内廷与外廷旗鼓相当。”
“当知晓,无论外廷如何折腾,只要皇帝支持内廷宦官,内廷宦官就不可能真的一败涂地,不可能自此消失不见,诸如外廷利用黄巾乱时,一举按住了内廷,可当张角三兄弟死后,陛下不还是加征了田地税赋?内廷宦官不还是游走天下为陛下弄钱?内廷常侍大公公不还是成了列侯?”
“只要皇帝不死,只要皇帝支持内廷,内外廷相争就甭想分出个胜负,内外廷激烈内斗就一直还在,就甭想上下一心应对危局。”
“话又说回来,没了内廷宦官,外廷就没了纷争?除了出现一个梁冀那般权臣,外廷是不可能上下一心的,可这又如何让皇帝满意?皇帝又如何愿意做一个外廷的傀儡?”
“没有内廷,皇帝也会让外廷文武相互争斗,只有彼此相斗,皇帝才能统御群臣,就如当日虎娃杀入河湟谷地后,朝廷招抚了那韩遂,不还是想着让东西羌相互厮杀争斗?若不相互厮杀争斗,就成了现在的情形,杀入右扶风,与朝廷厮杀!同样的,内外廷若不相斗,或是外廷自己不内斗,就会将兵锋对准皇帝……”
“朝廷内斗是永恒的,不是皇帝与臣子争斗,就是臣子自己内斗,国力强盛时,帝都政治中心强大无匹可敌时,就算上下争斗不断,瞅空随意一拳也能打的羌人哭爹喊娘,也能轻易将黄巾军余孽碾成粉末……但这是帝国国力强盛,无可匹敌时!”
董虎叹气道:“帝国无可匹敌时,即便朝廷有些争斗也足以应对些许动荡、造反,可现在呢?朝廷承认了黑山军的存在,那张燕成了平难中郎将,手下各大小将领皆有赏赐,无论是因何种原因,都无不证明一件事情,大汉朝已经力不足心,已经无法同时应对黄巾贼、羌人的叛乱,这才不得不对黄巾贼妥协。”
徐荣心下叹息,但还是不得不点头赞同,心下又隐隐察觉到了董虎的野心,察觉到了,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过了好一会才苦笑叹息。
“正如将军所言,朝廷……朝廷确实有些力不足心了……”
听了徐荣的“将军”两字,董虎眉头抬了下,伸手将酒囊塞到他手里,脸上露出些笑意。
“朝廷妥协只是暂时的,就如虎娃抢了雁门郡、定襄郡,若虎娃就是不低头,甚至虎视太原郡,朝廷也只能默认了咱,就是与将军一同前来的蔡博士、郭公公、高公公他们也是没丁点法子的。”
“暂时妥协,暂时视而不见,只不过是暂时稳住咱和那张燕,想着干掉了造反的凉州羌人后,回头再弄死了咱们。”
董虎不屑笑道:“朝廷有些想当然了,黑山军和其他黄巾余孽转变了战术,不在居于易于遭受攻击的平原,而是躲在了山岭中,虎娃来了并州北五郡,韩遂打下了凉州西北四郡。”
“张角兄弟以妖言蛊惑人心,黄巾军造反,原本是可以轻易平定的,盖因中原百姓不是反反复复造反惯犯,盖因中原百姓都是些老实耕种百姓,只要朝廷表现出些宽厚仁德,减少些百姓负担,很容易将丢失的人心拉拢过来,但朝廷表现的太过强硬,把他们逼迫成了牢笼中的困兽,血腥杀戮让他们不愿再相信朝廷,这才成了山岭中的流寇。”
“初时乱起,平乱会很容易,不仅仅因为黄巾军只是些毫无作战经验的农夫,不仅仅因为他们没有精良衣甲兵器,也不仅仅因为他们仓促起兵造反,更多的是因为他们造反战略上重大不足,是他们选择了易于被人围攻的平原之地,虽有兵百万,兵败身死也是注定的结果。”
“可他们经历了失败后,被迫转变了战略战术,转而躲藏在山岭之间,如此朝廷想要短时间内围剿就困难了许多,随着双方反复厮杀,也逐渐让黄巾军获得了更多厮杀经验,会变得越来越难以剿灭,朝廷想要短时间内剿灭基本上不可能。”
徐荣默默点头,从武了一二十年,他能够辨别出董虎话语里的真伪。
董虎又说道:“黄巾余孽分散在各处山岭,短时间内别想清除掉,正在造反的凉州羌人呢?他们能否短时间内清除掉?”
“同样不能!”
“河套三郡落于咱虎娃手里,先不谈及咱夺回河套三郡会对匈奴、鲜卑人造成多少影响,正如将军拿着叔父信件前来,咱与将军五千、一万兵卒,将军会怎么做?”
“会自北地郡杀入安定郡,会沿着陇山向南进入右扶风,与北地郡先零羌造反的途径一样,咱相信,只要将军领兵出现在贼人背后,贼人必败退,会自渭水道进入汉阳郡,叛军会大踏步继续后撤……一路向西后撤,撤回金城塞,撤到黄河之西,甚至再进一步,沿着允街、令居撤入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四郡。”
董虎用着酒水在桌案小几上比划……
“叛军自渭水道一路后撤,不做停顿一路撤到金城塞,这并不让人意外,盖因无险关可守,朝廷平乱大军可迂回打击他们的后方道路很多,可一旦撤回到了金城塞,一旦他们钻入了凉州西北四郡,他们就可坚守允街、令居塞狭窄谷道。”
“朝廷平乱大军看似十数万,真正精锐有多少?朝廷精锐老卒不会超过两万。”
“叛军多少?十五万!将军在凉州戍守多年,当知道凉州汉子的战力,十五万造反凉州汉子,敢战精锐少说也有七八万。”
“两万汉兵精锐对战七八万凉州反贼精锐,且不言从渭水道至金城塞这段道路上,会不会被叛军围攻下遭受大败,仅双方在狭窄谷道彼此对峙、争锋,朝廷精锐兵力不足时,如何可以突破数倍贼军坚守的狭窄谷道?”
董虎叹气道:“将军在凉州为将一二十载,当知道战乱下的民生凋敝,凉州九郡发生一二十万羌人作乱,凉州各郡田地荒芜,百姓牛羊尽失,想要为平乱大军供应钱粮辎重是不要想了,只能从长安三辅两千里运送物资。”
“当下皇甫嵩所领平乱大军有十余万卒,朝廷给予兵卒一年食用粮食是二十一石,十万兵卒就是两百万石粮食,自长安运粮,两百万石粮食需征募二十万青壮民夫,二十万农夫又需要食用多少粮食?”
“朝廷大军短时间内突破允街、令居塞谷道还罢,若突破不了,双方就是长久对峙,长安三辅真的能够支撑十万大军、二十万民夫所用三四百万石一年所用粮食?”
“突破了又如何?叛军还可以继续向西后撤,继续将朝廷补给战线拉长。”
董虎叹气道:“将军应当能看到,今时已经是七月,皇甫嵩领兵十余万入三辅剿贼已有两三个月,双方在右扶风美阳对峙厮杀两三个月也未能分出胜负,将军就应该知道,双方在开阔地未能分出胜负,在狭窄谷道对峙时,朝廷大军更不可能轻易突破贼人防线。”
“这种情形下,越是急躁平乱,越可能惨败,稳妥的做法是步步为营,把贼人逼至金城塞,逼到黄河西岸后,把他们逼退至凉州西北四郡内,双方大军在谷口两端对峙,朝廷在陇西郡、汉阳郡屯田耕种,尽可能的减少长安三辅辎重运输压力,与贼人进行长久对峙,而这种对峙很可能会是三年、四年……想要短时间内干掉韩遂那老小子,基本上不大可能。”
董虎看着神色郑重的徐荣,说道:“虎娃说的情形是最佳情形,是战事极为顺利情况下,但战场风云变幻,最后结果未出,谁也不敢百分百保证一定获胜,兴许叛军围歼了朝廷十万大军也不一定,毕竟叛军在精锐兵力上占据绝对优势,凉州大马战力也强于中原兵卒,朝廷大败也不稀奇。”
徐荣默默点头,心下知道这次羌人造反与上一次不同,朝廷就算想招募敢战羌人也很难,只能征调刚刚平定黄巾贼的五万精锐,可这些精锐对付黄巾贼农夫还行,想要与常年处于动荡不安的凉州羌人厮杀,那还差了些。
董虎又说道:“黄巾余孽不是可以短时间内清除掉的,凉州羌乱也不是可以轻易平定的,至于咱虎娃……咱虎娃若反叛,徐将军不会认为咱是容易对付的吧?”
“咱不提河湟谷地的数万屯田董部义从,咱就说周边的匈奴、鲜卑人,咱虎娃若愿意低头,羌渠单于会不会给咱一个异姓王?”
“正值东中西三部鲜卑分裂,正值鲜卑各部不服弹汗山时,咱虎娃带着董部义从臣服了鲜卑,弹汗山的魁头会不会给咱一个异姓王?”
“大汉朝此时真的愿意与匈奴、鲜卑人厮杀?若咱虎娃愿意造反,雒阳真的能够轻易解决了咱?别开玩笑了!”
徐荣大惊失色,匈奴人有封异姓王的惯例,别说董虎手握二三十万族众,就是匈奴俘虏的刘姓宗室都有好几个封王的,匈奴人如此,鲜卑人亦是如此。
董虎可以是汉将,也可以是河湟羌王、高原羌王,只要他愿意低头,羌渠单于也好,魁头大汗也罢,都很容易接纳了他,这点徐荣有十足把握。
徐荣大急。
“将军你……你可不能糊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