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话语是没法子当众与人说,董虎对前陇西郡太守李宽、县令孙营、南部校尉李全不满,当着蔡邕的面将他们臭骂了一顿后,厅堂气氛就差了许多,再加上养子董嗣忠送来的金城塞内太平道事情后,董虎、董瑁两兄弟心下都有些隐忧、担忧,接风宴会也在压抑气氛中早早的结束。
大汉朝做官有个“三互法”潜规则,就比如董卓是临洮人,手下大将徐荣是辽西人,徐荣手下将领陈九是武威人,董卓、徐荣、陈九这三人就不能在临洮、辽西、武威三地任职,即便看起来董卓与陈九没有直接关系,甚至从未见过面,但若陈九任职武威郡太守,董卓就不能前去任职。
这种潜规则与大汉朝特殊的选官制度有关,大汉朝的入仕途径很窄,往往一地太守或一军主将下面的大小官吏并不是朝廷任命,而是太守或将领自己招募任命,这就像是皇帝与大臣的“君臣、父子”关系,双方关系远不是官僚中“属僚”关系那么简单。
大汉朝的“主公”关系一旦确定下来,无论下面的“臣子”跑去哪里,都得老老实实听话,否则就会被世人唾弃,这也是为何许多名士不愿意被一些人征募,即便名士可能会获得很高的地位,可一旦应征为吏,这辈子都要被贴上了标签,想不忠都难。
大汉朝因“三互法”缘故,世家豪门了几百年的大族,尤其是中原人丁众多的州郡,世家豪门反而没法子成为刺史或太守,以至于有些地方常年缺失一地主官,而这也给了内廷宦官机会,因为宦官的门人不是世家豪门,关系没那么复杂,受到“三互法”影响很低,跑去哪里任刺史或太守都没有限制。
可宦官贪婪,弄的地方乌烟瘴气,也激起了无数当地世家豪门的不满,这就又有了蔡邕上表废置“三互法”一事,老好人认为“三互法”影响了贤达官吏治理天下,但这触动了宦官们的利益,也因此被宦官打压,只让他在雒阳写书、刻碑什么的。
蔡邕上奏罢置“三互法”一事,朝臣文武、地方无数大小官吏纷纷支持,朝廷也就废弃了三互法,要不然狄道李家李参是不可能任职陇西郡太守的,李宽的儿子李全也做不了陇西郡南部校尉。
董家的根基在临洮,临洮是小了点,所处的位置也偏僻,可也正因处于边缘,董家才得以安稳,才有可能潜龙在渊,董虎想不明董卓为何要舍弃根基地,但这是董卓的私事,他并不想太过插手,省的让脾气暴躁的董卓不喜。
但董虎对狄道李家却很是恼怒,不足一年就把家乡弄得乌烟瘴气,很有种风雨欲来的叛乱感觉,这也让他不愿给李宽好脸色。
在接风宴上,董虎知道了蔡邕的真正目的,但他并未太过在意,若老好人愿意,做金城郡太守,在允吾城治理金城郡也没问题,但他知道,仅凭自己是董部、河湟羌王一条,蔡邕就不可能与他建立起“主公”关系,顶多是后来宋明王朝的流官与土司的关系,即便如此,董虎心下也是愿意的。
将面色惨白的李宽、孙营等人送走后,又让人将蔡邕安置了,董虎、董瑁两人才能独坐叹息。
董瑁对董虎的性子最是了解,在他稍微透露些“天下大乱”的苗头后,心下就成了一团乱麻,但他不知道董虎是从何处看出来的。
一壶热茶两茶盏,两兄弟就着棋盘对坐……
“啪。”
董瑁落下一枚黑子,心绪乱了,落下的子也很随意,一边提着茶壶,一边与董虎倒着茶水。
“虎娃。”
“天下真的要乱了吗?哥哥能否知道些原因?”
听到“哥哥”而不是“本公子或是咱”时,董虎不由抬头看向面色忧虑的董瑁,从他手里接过热茶,是他较为喜欢的清茶。
董虎稍微饮了口茶水,过了好一会才无奈叹气。
“不仅虎娃,肯定会有无数有识之士能看到天下将乱苗头,甚至……还会有无数人主动幕后推动……或是纵容。”
董虎落下一子,叹气道:“大公子前来临洮,一路上也定然是见到一些头裹黄巾道人,见到无数百姓聚拢,难道还看不出苗头吗?”
董瑁先是一愣,张口想说“符水”救人话语,话到嘴边就又一阵沉默……
“虎娃,以你估算,天下大乱……当在何时?”
董虎眉头一皱,又啪得落下一子。
“难以确定。”
“虎娃没有前往中原一窥究竟,无法断定太平道何时作乱,但他们突然出现在凉州各郡,即便是此时,正值滴水成冰的腊月,他们依然在城内设坛讲道、施水救人,来年造反的可能性更大。”
“若是来年造反……嗯?”
董虎猛然想起一事,突然问道:“大公子,年后是不是甲子年?”
董瑁心下一阵细细推算,郑重点头。
“来年正是甲子年!”
董虎一阵沉默……
“定然是来年,年后二三月时,青黄不接百姓穷困无粮时……”
“必是太平道造反之时!”
“哗啦……”
董瑁手掌一抖,将装着棋子的木盒打翻在地……董虎起身,正待将掉落的棋子拾起……
“虎娃,你……你确定是年后,确定是二三月?”
董虎轻拍了两下紧紧抓着自己手臂的手掌,在董瑁松开了后,董虎又一一将棋子拾起,重新坐回对面。
“太平道是道人,道人都讲究个顺天、逆天什么的,甲子年是一个轮回,若要造反,当是选择年后甲子年。”
“二三月是百姓无粮饥困时,若是在五月夏粮入库,百姓有了粮食就会犹豫不决,自四月后,先是种稻谷、豆子、高粱,到了八月份就是种麦子,期间还有粮食收获什么的……”
“若在四月后造反,除非是百姓遭了灾,没了粮食,百姓活不下去了,如此才可能引起动荡整个天下的灾祸,可若没有发生天灾,百姓收了五月份麦子后,有了粮食人心就不会太过躁动,就会犹豫不决,即便发生动荡也不会太大。”
董虎叹气道:“民以食为天,百姓是极为重视活命口粮的,若非迫不得已,不会轻易误了农时而选择造反。”
“在二三月份造反至少有两个好处,其一是百姓正值饥寒交困时,在他人蛊惑下,很容易将心下不满怨恨转移到朝廷身上,参与造反的百姓会比其他时候多出倍数或数倍。”
“其二,二三月时杀官造反,杀死无数豪门富户,在五月份粮食收割时,他们可以获得长达一年可用的粮食,粮食辎重充足,造反百姓的军心就会安定不乱。”
董虎皱眉道:“作为将领,也有两件事情是最为重要的,其一是兵卒,其二是粮草辎重,只有保证了两个先决条件后,才能训练兵卒,才能行军打仗,若无这两个先决条件,任你百胜战神,也只有徒呼奈何的份!”
“太平道在临洮讲道、施水救人,参与的十之八九都是百姓,虽是乌合之众,可他们若真的要造反,核心头领就不可能不考虑一支军队最重要的兵源和辎重的事情,如果他们连这两点军队先决条件都不在乎,就算造反也与儿戏一般无二,朝廷只需一万或数千兵卒就能三五个月平定动荡,如此反叛也不会对叔父有太大影响。”
董瑁沉默许久……
“父亲有几成胜算?”
……
“叔父征战中原,无胜算。”
董瑁瞬间呼吸粗重,过了数息……
“理由?”
……
“大公子应该能够想到的,中原将领还成,各世家豪门起家本领就是战场封侯,世家豪门子弟就算是纸上谈兵,那也比一群什么都不懂的百姓强了太多,纸上谈兵厮杀几场后,也就有了统兵经验,这样的世家子成长是很快的。”
“中原世家豪门无数,几场战阵下来后,拿出无数大小将领是没问题的,但中原的兵不行,就以北宫伯玉、韩遂等人的反叛,以及大汉朝以往的征战兵卒来看,征调的都是边陲邬堡兵卒或是东西羌、匈奴、乌桓、鲜卑义从,可有征调中原兵卒过?”
“没有!”
董虎郑重说道:“与东西羌、匈奴、鲜卑厮杀,大汉朝征调过中原将领,却从未征调过中原兵卒,即便是九江蛮、荆州蛮、交州蛮、板楯蛮、益州蛮作乱,使用的也是江南或川蜀山地卒,也多是同样的蛮人义从,从无征调过中原之地兵卒。”
“兵卒不习战阵,所持者唯兵多将广,而非兵精将勇,两者是有本质区别的。”
董虎叹气道:“叔父是西凉临洮人,在世家豪门眼里是荒僻董家子,若在世家豪门的腹心重地开战,世家豪门又如何愿意叔父在中原战场上获得功勋?”
“兵卒本就不行,后面再有无数人扯后腿,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再加上上下军心不一,又如何获胜?”
董虎再次苦笑。
“若是凉州发生叛乱还罢,若是在中原,即便没有咱虎娃独居河湟谷,一旦在中原混战,世家豪门初时选将,肯定不会选择叔父,至少主将不会,他们是绝对不会让叔父成为大汉朝顶级大将的,因为这在朝廷眼里,会让叔父成了尾大不掉之人。”
“叔父若成为一军统兵大将,只有朝廷兵败,只有朝廷上世家豪门将领应付不了叛军后,才会考虑叔父成为一方大将,即便如此,世家豪门也绝对会扯腿不断,只有形成世家豪门占据绝对的主导,才符合他们的利益。”
“所以……叔父若是仅凭当下手里的千骑湟中义从,中原之战……”
“必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