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道声音,傅兰溪冷若冰霜的脸庞微微一僵,而后她微微蹙了蹙眉,转身轻声道“祖母,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傅兰溪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乖巧可爱,风镜思目瞪口呆地看着傅兰溪,生生觉得自己是不是刚才在和另一个人说话。
这同一个人,表情怎么就能差异这么大呢?
秦妙年轻的时候也是璟和出了名的才女,如今虽然已经年迈,但是现在她身边的年轻人究竟是个什么禀性她还是能摸个一清二楚的。傅兰溪这孩子,向来对别家人是眼高于顶,非要把自个给放到天上去,方才叫她出来请风镜思,秦妙再三叮嘱傅兰溪一定要注意态度,万不可冷傲自得,可没想到这姑娘还是这般不懂事。
“哼,你这丫头在我面前倒是乖巧了,”秦妙冷哼一声,上前提起拐杖轻轻戳了戳傅兰溪的胳膊,沉了沉脸道,“你出来之前我对你是怎么说的?刚出了门便是把我的话抛到脑后了?”
守着风镜思和青芜,秦妙如此不给自己面子,傅兰溪当即便是有些不高兴。不过秦妙毕竟是长辈,就算是心下有什么不满,傅兰溪也是要好好忍着,秦妙说完这些话,傅兰溪便赔着笑脸轻声道“祖母,我错了,你原谅我这次好不好?”
秦妙把拐杖放下来,也是知道傅兰溪的禀性,不过看在她态度还算是诚恳,又是守着外人,面子怎么着也是要留一点的,于是便淡淡道“兰溪,下不为例,若是被祖母知道你再有下次,可不仅仅是道歉就行了的。”
这一出戏风镜思看的咋舌,她抱着手臂站在傅兰溪对面,眼角带着几分淡淡的笑意。
“我知道了,祖母。”傅兰溪垂了垂眸,秦妙亲自过来,她这会便是不肯再说话了。
秦妙收拾完傅兰溪,总算是对着风镜思笑了笑,那笑容很是和蔼,风镜思看上去似乎还带着几分暗暗的审视,似乎是在掂量什么事情一般。
对于傅兰溪,秦妙其实是没什么心情去搭理的,但是傅兰溪在风镜思面前如此冷傲,秦妙总归是怕在风镜思心里留了什么不好的印象,会影响到后面许多事的。因此当着风镜思的面,秦妙便随口说了傅兰溪几句,对于煌惑州傅氏这样的大家族来说,看上去已经是很给风镜思面子了。
哪怕风镜思是王族,而傅家有的只是王庭管辖之下的一个州。
风镜思也知道这一点,傅家这般态度,其实她是很理解的。
因为煌惑州傅氏不仅仅是拥有煌惑州的管辖权,而是傅家掌握着整个璟和的经济命脉。傅氏不同于其他的大家族一般有什么超高的灵力,傅家甚至可以说灵力在整个璟和中也算不上是排上号的,但是傅家向来是从商铺上下手的。
所幸傅家一向是没有二心,对容陌蘅也是向来尊敬有加,容陌蘅也是为了傅家不能背叛而手里有傅家的命脉,也许是出于这一点,傅家对王庭还算是极为负责,因此混的还是极好的。
风镜思这边正胡思乱想着什么,秦妙已经是拄着拐杖走了上来,她对着风镜思笑道“四殿下,我这孙女可是怠慢了,请四殿下见谅。”
风镜思随意笑了笑,挑眉道“秦老夫人,没关系,我向来不和小女孩子一般计较。”
傅兰溪听到风镜思一个十五六的姑娘都敢喊自己是小女孩子,当即便是脸色一冷,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出来。不过秦妙知道自己这孙女不着调,沉不住气,傅兰溪还没有开口,秦妙便是一拐杖轻轻敲在了傅兰溪小腿上。傅兰溪面色一黑,强忍住没敢说话。
风镜思抬了抬下巴,眼神挺不屑地看了傅兰溪一眼,颇有几分高傲的气质。风镜思也着实不是这种人,不过是傅兰溪这人实在太装,风镜思就是忍不住要气她。更何况,傅采言是傅兰溪的哥哥,那天晚上的账还没同傅采言算清楚,风镜思自觉自己不是一个随意迁怒其他无辜人士的人,但是牵扯到风潋衣,风镜思还是不理智了这一回。
“四殿下倒是心气好,”秦妙笑眯眯地说了一句,“不过我记得四殿下这年纪和我这孙女差不多吧。”
风镜思心下冷冷一哼。
而后她面上飞快闪过一丝诧异,似乎是十分不小心地脱口道“啊,原来傅姑娘年纪同我一般大?看傅姑娘这说话的方式,我还以为是妹妹呢。”
傅兰溪藏在袖口底下的手紧紧握起,一双冷冰冰的眸子直勾勾盯着风镜思,里面似乎隐隐有火焰在跳动。
秦妙扑哧一笑。
她轻轻摇了摇头,也知道风镜思是故意在和傅兰溪置气,秦妙年轻时什么场面没见过,如今看这两个女孩子闹,也只是觉得年纪轻轻的女孩子闹起来还是挺可爱的。
“四殿下,老身这次来本想是寻个机会上门拜访的,”秦妙叹了口气,眼底有淡淡的光彩划过,“不过考虑到四殿下来永宁州是为了薛姑娘,老身贸然上前打扰似乎也是说不过去,因此便向着另寻它法。也算是有缘,四殿下一上街,老身便在窗户那边看到殿下了。”
风镜思点了点头。
她把脸上那种吊儿郎当的表情收起来,唇边绽开有一丝微微的笑意,看上去认真又和善“秦老夫人,这可是真的有缘了。我呢,自然是清楚秦老夫人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事,只是秦老夫人亲自过来还是让我吃了一惊。”
空荡荡的茶楼内,有微风从窗口之中吹拂过来,正是初秋,风镜思感受着着带着几分凉意的风,心下渐渐冷淡下来。
秦妙笑了笑,她背过身去看了眼茶楼,轻声道“这茶楼正是傅家的一处铺子,四殿下请一同上楼,老身想通四殿下好好聊聊。”
风镜思眨了眨眼,她看了眼茶楼,心道怪不得她和傅兰溪差点起冲突的时候没有人来拦,原来是人主人都在这里了。
秦妙想好好谈谈,风镜思自然是求之不得,她跟着秦妙一同上了楼,傅兰溪看着秦妙,刚想也提步跟上来,秦妙却是拄着拐杖重重敲了敲地面,没有回头,却是沉声道“兰溪,你先出去玩吧。我同四殿下有话要讲。”
傅兰溪脚下一顿,她脸上有几分不甘飞速划过,但是秦妙的话她向来不敢反驳,于是低低应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很是难看。
秦妙这态度,想来是有什么重要的话要同风镜思说了,风镜思心下领会,她看了眼青芜,轻笑道“青芜,若是你想出去便也一同出去吧,不过倘若你不放心,也可以在这里等我。”
青芜点头道“殿下去吧,青芜便在这里等您。”
青芜不想出去,风镜思也不强迫,应了一声后便跟着秦妙一同上楼去了。
楼上某间雅阁里,秦妙把拐杖放在一旁,邀请风镜思坐下“四殿下,请坐。”
“秦老夫人不用这么客气,您是长辈,我是晚辈,理应当尊敬您的。”风镜思笑了笑,脸上的表情很轻松,“不过秦老夫人这次亲自来,确实是让我有些惊诧了。”
秦妙在风镜思对面落座,听到风镜思说了这么一句话,秦妙脸上的表情当即是隐隐露出了几分惋惜之色。
她脸上的皱纹似乎深了几分,盘起的雪白长发在阳光下泛着浅浅的光芒,看上去竟是多了几分脆弱之意。
她看着眼前的风镜思,语气中尽是叹息“四殿下,我那孙子……老身为了他,自然是要亲自过来的。要不是我那老伴这几日身子一直不爽利,也就跟着老身一起过来了,他现在整日盼着我那孙子呢。还有我那儿子,若不是家中事务缠身,当然也是要跟着来的。”
秦妙如此自然地称呼风潋衣,风镜思眉心微微一蹙,嗓音也渐渐冷清下来“秦老夫人,请恕我直言,告诉您潋衣的消息,只是因为傅采言这人实在是有些危险罢了,这全然是我一个人的决定,潋衣并不知晓,所以您若是真的想认回这个孙子,还是要看潋衣的意思才是,若是潋衣不愿意回去,那么希望您不要强迫他。”
风镜思很少说谎,但是涉及到风潋衣,风镜思愿意为了风潋衣去说这些假话。一开始这主意的确是顾流端出的,风镜思也觉得是个好法子,风潋衣虽然是知道也同意了风镜思给煌惑州傅氏送信,但是风镜思知道,风潋衣心里对傅家是没有什么感觉得,所以风镜思说这些话,还是想把决定权全然交给风潋衣,风潋衣想不想回去,那是他自己的事情,但是只要傅家知道了他的存在,傅采言定然不敢对风潋衣轻举妄动。
秦妙微微眯起眼。
她年纪已经大了,但是年轻时便是雷厉风行的人,如今这样看着风镜思,风镜思却是知道这人的威严还在。风镜思眸光淡淡地看着秦妙,丝毫不肯做出让步。
良久,秦妙收了周身那股子凌厉的气息,有些无奈道“四殿下,他既然是傅家直系血亲,那么傅家便是决不能容忍他流落在外的。”
“那可不管我的事,”风镜思微微一笑,态度坚决,“我只知道,潋衣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自己想法的人,他做出的决定,我会尊重他,若是他愿意回去,那是他的事,但是他不愿意回去的话,我想您也不应该强迫他吧。”
秦妙道“他……潋衣在外面这么多年,已经是受了诸多苦难,若是傅氏再放任他在外,那便是实在过分了。四殿下的话老身也理解,毕竟这段时间一直是殿下在照顾他,但是也希望殿下能理解理解我们这些老家伙的心意,我们是想着多多补偿潋衣的。”
风镜思道“我自然理解,但是我理解那是一码事,只是潋衣心下对你们一无所知,那日我也问过潋衣想不想回去,可潋衣对傅家没有一丝感情,若是傅家对他强迫,我想潋衣心里会越来越不愉快吧。”
秦妙微微闭上眼,苍老的脸上尽是疲态。
她知道风镜思说的很有理,她也承认现在说什么其实都已经晚了,因为在风潋衣最艰难的时候,他们傅家没有站在他身后,任由他吃了那么多年的苦,就算风潋衣恨傅家,那也是应当的。但现下傅家想的是一定要让风潋衣认祖归宗,无论是采用什么手段。
风潋衣是傅家的人,回到傅家,他将彻底是傅家的人,“风”这个姓氏,也将成为过去。
“四殿下,请恕老身多嘴问一句,”秦妙盯着风镜思,一张苍老的脸上尽是审视,她眸光如炬,深深注视着风镜思,“潋衣他……是单纯不想回去,还是为了某些人?”
风镜思一愣。
“秦老夫人这是什么意思?”风镜思半眯起眼眸,她冷冷看着秦妙,唇边的笑容染上了几分讥讽,“您不会是以为潋衣是因为我或者……另一个人才会有如此想法吧。”
另一个人指的是谁,秦妙很清楚。
另一个人,说的便是风镜思自己。
既然风镜思已经把信送到了傅家的手里,傅家在为找到风潋衣喜悦的同时,当然也会去好好查一查风潋衣的过去,而风潋衣的过去除了他那个早就已经去世的“母亲”,最重要的便是风镜思。
风镜思是风潋衣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当然会对风潋衣影响很大——秦妙时刻都在想着,和风镜思生活那么多年,风潋衣的想法真的便是他自己一个人想的吗?
“风姑娘为人老身清楚,”秦妙看着风镜思,淡淡道,“多年前老身也见过风姑娘一面,那姑娘自然是没的说,无论是后来她身上发生了什么,老身对风姑娘都没有任何偏见。潋衣曾经发生的那件事老身也清楚,既然是风姑娘救了他,傅家当然是感激不尽,若是风姑娘还在,那么傅家自然是要好好答谢的。但是现下,傅家也只得答谢风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