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流端知道容疏不会无缘无故地就要他明日便走,虽然容疏嘴上说着并没有得知确切的消息,但顾流端知道容疏的性子,永宁州出事这件事,应当也是不离十了。
顾流端手底下倒也没有多少活了,其实他本就是个潇洒随心的人,若是不想做事,谁都逼迫不了他,但是最近璟和形势不太对,顾流端虽然没有政务上的事,但是手底下的私事还算是不少。
总之,顾流端现下还是有些烦心的。
不过再怎么说,风镜思在他心里还是最重要的那个,顾流端没想着因为自己的一些事把风镜思放在脑后,更何况,他是一早便答应了风镜思要去永宁州找她的,不管早晚,顾流端当然要去。
顾流端这会不想同他下棋,容疏当然也没有什么心思理会他,便冷清道“既然如此,你便走吧。”
顾流端轻哼一声,脸色不变,只是朝容疏笑道“你也太无情了些。”
“你不过是个外人,何须在我这里得到什么情分?”容疏对顾流端的话表示没有一丝动容,他脸上的表情波澜不惊,只是抬头看着顾流端淡淡道,“若是安安最后真的同你在一起,那时候再与我谈情分的事。”
顾流端笑了笑,对容疏这话倒是没有什么表示。
容疏黙了一会儿,又道“安安……暂且拜托你了。”
容疏此人,这辈子这样求过人的时候,只有两次。那一次他求了人,但是最终没有保护好安安,这一次他又求了顾流端,也是因为安安,但是这一次容疏心里还是相信顾流端,可以好好保护安安。
容疏从不因为自己的事求别人,但是容疏愿意为了妹妹去求其他人,因为在容疏心里,那是他欠容情安的,无论容情安以前如何,现下如何,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只要她还是容情安,只要她还拥有容情安这个名字,容疏会护她一辈子。
这是容疏从很多年前便从心里发过誓的,并且同时许下承诺的一件事,无论如何变幻,在他心里,容情安永远会是最重要的。
人啊,想要让心里好过一点,就要努力去偿还自己的罪孽,无论这罪孽是不是由自己种下的,只要这罪孽还在自己手里,那就一定要想尽办法去偿还。
顾流端今日来起初也只是想要打个招呼,这会得知了风镜思有可能会遇到危险,便也就着急回去收拾一番了。
他站起身,刚想告辞,但又生生把话咽了下去。
容疏察觉到顾流端许是有话要说,他微微勾了勾唇瓣,淡蓝色的眼瞳在阳光下照耀出一种很清澈的颜色,他轻声道“有话说?”
顾流端微微蹙了蹙眉。
半晌,他转过身背对着容疏,嗓音有些冷,像是在说着什么不相干的话“有些事……过去了便过去了。”
容疏道“我知道。”
但是,那也仅此而已了。
对很多人来说,有些事过去了便是过去了,向前看便好,但是对于容疏来说,不是那样的。
“很多事已经不再是你想的那样,”顾流端淡淡道,“你应该能察觉到,她不一样了。”
她,便是指有着风镜思灵魂,姓名却是容情安的四殿下。
容疏似乎没料到顾流端会突然说这一句,他微微愣了一下,半晌唇边才有浅浅的笑意绽开“你说这些,是想做什么呢?”
“你难道不懂?”顾流端转头看着他,而后露出一抹淡笑,他像是聊天似的,很轻巧的说着那些话,“阿疏,她已经变了,你没必要……”
顾流端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容疏再装傻已经是没有用了。
他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垂下,睫毛上便落满了淡金色的阳光。
有风从庭院中轻轻吹拂起来,容疏微微眯起眼眸,唇边带着浅浅的笑意。
顾流端听到容疏轻声道“我知道……从她醒过来的那一刻,从她被容陌蘅派去潇雨城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有些事已经不可抑制的变了。但是你应该知道,我不是那么轻易放弃的人。只要容情安这个名字还存在于世,只要她还是鲜活的,无论现在她是什么样子,我的初衷都不会变。”
顾流端从来都不知道,容疏居然会是这样的想法。
这对于顾流端来说,这种想法已经是颇有些疯魔的味道了,明明已经知道容情安不再是原来的容情安,也要像现在这般护着她吗?
容疏……即使偿还的罪孽不是对容情安偿还,也要执意如此吗?
顾流端半晌都没有说话。
良久,他才看着容疏,问出了他一直想要问的那句话“若是真正的容情安可以回来,你当如何?”
容疏愣了愣,而后他抬起头,直视着顾流端道“那时候,或许我们会是敌人了。”
得到这一句话,顾流端的表情仍是没有任何变化。他像是知道自己这句话会得到这样的答案似的,他拂了拂袖,转头提步离开。
容疏看着他的背影,而后听到他头也不回传来的嗓音“阿疏,是我白问了。但是我想告诉你,想要她回来,那没有可能。”
容情安的灵魂早就已经灰飞烟灭,因为容情安的灵魂从一开始便是不被允许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
若是真的后来出现了容情安的灵魂……顾流端知道那只有一种可能,便是欺骗。
容疏在这一场博弈里究竟会扮演什么样的角色,顾流端不想用术法去猜。他虽然可以猜中很多事,算准很多事,但是顾流端从来不是一个会依赖于这些的人,他更愿意的是走一步算一步。
以前的顾流端是这样,现在也是如此,但前提是,这些事不能涉及到风镜思。
倘若涉及到风镜思,顾流端不能保证自己仍然会这么冷静。
若是有可能,他当然不愿意和容疏为敌,但倘若真的到了那一天,顾流端也不会逃避。
有些事,其实也是早就注定好了的。
顾流端径直出了容疏府上,一路上神色淡然,只是脚下匆忙,能看出现下他的心似乎是有些焦躁的。
顾流端一路回了府,他转头吩咐了顾寻去准备路上需要的东西,而后推开书房的门,走到某处角落时停下脚步。
他拿出一册书,正想翻开,身后突然有一道精致冷漠的嗓音响起“阿端。”
那嗓音虽冷,但却是隐含着无限的媚色,顾流端听到这道声音,头也没有回,只是冷凉道“出去。”
南墨画的身影仿若置身于雾气一般,在书房内渐渐变得明晰了。
她站在顾流端身后,一张绝美妖冶的脸庞上没有了之前那般艳丽的笑容,她用一双隐隐浮现着血红色的眼瞳看着顾流端,嗓音冷冷清清道“阿端,你要做什么?”
“与你无关,”顾流端收起手里的书,他转过身,看向南墨画眼瞳中蕴含着冷冷的厌恶,“你想做什么,我不插手,但同样,我要做什么,也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你想破了规矩吗?”南墨画根本不管顾流端对她说了什么,她只是盯着顾流端手里的书,冷冷笑道,“顾流端,你想清楚了?”
顾流端冷眼看着南墨画,半晌没有说话。
南墨画藏在袖口下的手紧紧握起,而后她突然抿唇一笑,轻轻打了个响指。
仿若曼珠沙华一般妖冶的火红在那册书上燃起,起初只是燃了一角,眼看着就要把整册书燃烧了去。
顾流端将书随手一丢,他把书扔到南墨画眼前,漠然道“若你想要,便拿走吧。”
只燃了一处书角的册子随意丢在自己眼前,南墨画看着眼前的册子,半晌才轻笑了一声“阿端,你不想我烧了它么?”
这本书,本应该就那么被烧掉的。但是南墨画也知道,顾流端早就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顾流端,什么都不懂,现在的顾流端,已经是完全超越她的那个人了。
南墨画也曾想过,她忍受不了会有人比她天赋更高,忍受不了这个天赋比她高的人还是她要终生去效忠的人。但是后来南墨画也想开了,很多事情就是这样,要想得到什么,就要付出很多代价。
顾流端天赋高,那是应该的。
所以这本书没有燃起来,而后被顾流端轻描淡写地化去了她的攻势。
“我不会破规矩,你拿走吧。”顾流端说。
南墨画拾起那本书,而后红唇微微勾起,眼底带着淡淡的冷意“阿端,希望你说到做到。”
“我从不说假话。”顾流端道。
“你要去永宁州?”南墨画拿着手里的书,轻笑道,“阿端,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顾流端道“我变成什么样?”
“我以为,你不会对女孩子感兴趣。”南墨画说。
“那是你以为。”顾流端冷笑,“现在可以出去了吗?”
南墨画叹了口气,她那张一向是冷艳妖冶的脸上似乎有淡淡的无奈浮现出来。她微微抬头看着窗外,嗓音有些缥缈起来“阿端,若是你选择的人不是她,只要不是她,其他人谁都可以。”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她?
顾流端道“只是她,也只有她。”
南墨画轻轻摇了摇头。
她眼底闪过一丝挣扎,但是那抹挣扎只是一瞬间的,眨眼间南墨画便将那抹挣扎掩盖了去。良久她浅浅微笑起来,精致美丽的脸上带着冷漠的笑意“阿端,那就没有办法了。我不会改变我现在要做的一切,我相信,最后我会赢,因为那是你应该有的命运。”
“随你,”顾流端冷眼看着她,半晌他勾了勾唇,一双深邃的眼瞳深处有浅浅的翠色浮现,“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做就可以做的。”
“那就拭目以待。”南墨画无意与顾流端多说,她轻哼一声,一转身,一身血红色的衣衫淡淡消散开来,顾流端抬眼看了她一眼,直到南墨画消失,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一丝变化。
书房内安静下来,顾流端看着空荡荡的书房,半晌才轻声一笑。
他用食指轻轻点了点桌子,垂眸幽幽道“拭目以待吗……不过现在的我,的确是没有办法改变着一切呢。”
但是以后,谁又会知道呢。
南墨画带着书离开国师府,她走了几步,脚下突然微微一顿。
“知荷。”她低下头,轻轻低喃了一声。
“南姑娘。”身后传来谭知荷清浅的嗓音,南墨画转过身,她看着眼前谭知荷那张天真纯善的脸,红唇微勾。
“知荷,有件事想要你去做。”南墨画拿着书,她看了眼永宁州的方向,眼底带着淡淡的讥讽。
“南姑娘有什么想要我做的尽管吩咐,”谭知荷微微一笑,一张清纯的脸看上去更为纯真,“我啊,可是南姑娘身边的人呢。”
谭知荷微微笑着,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南墨画冷冷看着谭知荷,而后她把目光从谭知荷身上移开,淡淡道“风镜思现在在永宁州,当然,风潋衣也在。”
谭知荷微微一顿,而后笑道“我知道啊。”
风潋衣在什么地方,谭知荷自认为自己会比谁知道的都要快。
“在阿端赶去永宁州之前,”南墨画一字一句,说到这里时她微微一顿,似乎有些犹豫,但是很快,这种犹豫便消失不见,她冷笑道,“别让风镜思见到阿端。”
谭知荷微微讶异地张了张口,而后惊呼道“南姑娘,你是认真的?”
南墨画冷笑“你以为我会说假话?”
谭知荷没有说话。
她沉默了一会,那张清纯漂亮的脸庞上隐隐有兴奋浮现出来,而后南墨画听到谭知荷道“南墨画,那你可知道,我会的术法……都不是什么好玩的,若是不小心酿成大祸……”
南墨画冷冷打断她,脸上带着几分不耐和狠厉“若是借着别人的手,便没那么多顾虑了。”
谭知荷微微一笑。
而后她轻声笑道“南姑娘,那么……我便放手去做了,若是有可能,把姑娘的担心斩草除根也说不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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