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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松心里没底儿，脚下无根，短短十几级台阶，竟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
站到卧房门前，他迟疑着顿住。
门内是小翘儿一声连着一声呼痛的声音；门外，裴松的心擂鼓一般，蹦蹦跳着。
他抬手扶在门上，连推门而入的勇气都没有了。
猛一下，大门被人从内拉开，佟嬷嬷焦急的脸出现在裴松面前。
“四爷，您......”
佟嬷嬷吓得一愣，招呼一声楼下的丫头们快着拎热水进来，支吾着跟裴松说道：“屋内血腥之地，您在外头等着就好。”
裴松挺了挺胸膛，深吸一口气，像是没听到一般，在佟嬷嬷惊愕的目光中，抬步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我娘子她现在情况如何？为何这么久了，还不见孩子落生？”
裴松故作坚强，厉声质问。
屏风内正忙碌的稳婆忙跑出来回道：“小娘子胎位不正，又是早产，刚给施艾灸转胎位，又给补了气血，这会子刚出现产兆，瞧这情形，得后半夜了。”
裴松抬眼看窗外，此时天色刚刚擦黑，到后半夜，起码还得三四个时辰。
这么长时间的折磨，小翘儿她可如何经受得住？
裴松一想便觉得心疼。他撸起袖子，问道：“用我帮什么忙吗？”
稳婆笑道：“女人生孩子，男人能帮什么忙，您就到外头等着就行了。若是困了，回屋里睡一觉也未不可。等孩子一落生，自有下人们过去给您通风报喜。”
裴松听稳婆说得轻飘飘，却隐隐生怒，他一拂衣袖，斥道：“我娘子在这经历生死，我如何睡得着？我自是得守在她身边才行。”
稳婆为人收生几十年，还是第一次遇见赖在产房，死乞白赖非要帮媳妇生孩子的男人。
稳婆想笑又不敢笑，可又碍着面子，不能直言把裴松给撵出去。
她看一眼佟嬷嬷，向她求救。
佟嬷嬷同样面露难色，以往在宫里时，哪位宫里的娘娘生产时，万岁爷别说陪着守着了，往往都是听了老太监的谗言，恨不得躲得远远的，避开污秽血光。
帝王家，说来全是薄情。
裴四爷小小年纪，倒是个重情义的人。她自是感动，却也不能贸然答应，如若坏了规矩，到时候不说主子小夫妻俩恩爱情深，只怨她年长不懂事，不知规劝主子。
佟嬷嬷一伸胳膊，拦着裴松不让进。
屏风内，小翘儿呼痛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裴松深吸一口气，不管不顾就往里冲。
进到里头，方才觉出怕来。
地上放着一个大铜盆，里边半盆血水，瞧着触目惊心。
抬头看床上，小翘儿身上横盖了一床鹅黄缎面的锦被，被子下两条裸露的小腿，白皙皮肤上也是片片血痕。
裴松壮着胆子看了眼小翘儿的脸，只见她满头乌发铺在雪白的枕上，小脸苍白如纸，毫无血色。
大约疼得紧，她紧闭着双眼，大口喘着粗气，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样子狼狈之极。
裴松颤巍巍唤了一声“小翘儿”，小翘儿缓缓睁开眼，迷茫的目光望了过来。
她原本有一双黑白分明，寒潭水一般的大眼睛，此时却如蒙了一层烟雾，犹如望不到底的深洞，只有幽深却无灵气。
四目对视，看得裴松心尖抽得痛了一下。
小翘儿复又皱眉，脸上五官逐渐挤到一处，变得狰狞起来。
她嘴里不住轻声哼着，扭过头去，都没顾得上理裴松。
裴松陡然生出几分胆气，不管不顾走到床边，一甩衣袍前襟，别进腰封上，高高地挽起袖子，半蹲下来，一把握住了小翘儿的手。
“我握着你，咱们一起用力。”
裴松说得极为慷慨，可话音刚落，小翘儿又一波汹涌的痛感袭来，她竟然抓着裴松的手，毫不犹豫塞进了嘴里。
裴小四儿手背上一阵疼痛袭来，他收也不敢收，喊也不敢喊，就那么僵着身子，任小翘儿咬着。
裴松痛得瞠目欲裂，哑然无声。
一波阵痛过去，小翘儿渐渐松开他，裴松抽回自己的大手，手背上赫然两排牙印，渗着血丝。
他揉了揉，却也顾不上其他，扭头再看小翘儿，见她痛得翻过身去，柔顺的长发散在枕上，汗水已经湿透，粘成一绺一绺。
不大会儿，又一阵痛感袭来，小翘儿又翻过身来，不停扭身。
她痛得如芒背在刺，竟然挺着腰身，上半身离开了床铺。
裴松慌忙起身扶她，两手扣在她的肩头，让她靠着自己。
隔着衣料，感受她的体温，只觉怀中瘦弱的身体，抑制不住地发抖。
稳婆站在床尾看上一眼，喊道：“小娘子再用力些，就像刚才那般。”
小翘儿遂两手攥拳，用力咬着牙，竟是连呼痛都顾不得了。
一波阵痛过去，小翘儿如被人抽筋剔骨一般，软弱无力躺回到床上。
“小娘子先歇一歇，喝些参汤吊口气，等下一波阵痛再来时，再像刚才那般用力。”
裴松不由困惑，颤声问道：“如此这般，要多久才能生出来呀？”
稳婆不屑说道：“现如今大约半盏茶疼一次，等到阵痛中间不再间隔，大约还得一两个时辰。到那时再持续用力，也得耗费大半个时辰，方能生下来呢。”
“啊？中间就这么一波一波，一直疼吗？”裴松惊呼。
稳婆看他一眼，一副少见多怪的眼神，说笑道：“那是自然，一个关二爷刮骨疗毒，被人记了千年，可每个女人生娃娃时所受的痛，比关二爷的刮骨疗毒更甚，当真如鬼门关前走一遭，有的甚至能跟阎王爷打个照面。”
“咱不生了，行吗？”裴松被吓得开始说傻话了。
他抖着手一把抱住小翘儿，竟是不知该怎么安慰鼓励她才好。
可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自己眼圈先红了起来。
小翘儿累到虚脱，可没工夫跟他徒生感慨。她直挺挺躺在床上，瞪着空洞的双眼，呆呆望着头顶帷幔。
她心底生出一丝绝望，一种深陷泥潭，无法自拔的绝望。
两行热泪不由自主从眼角涌出，没入黑色鬓发之中。
“裴小四儿，我坚持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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