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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0章 老实猎户变疯批

    赵阿今本来是不愿意走的,  她不愿意离开时清薏,近来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可是又说不上来。

    时清薏这段时间确实在慢慢转好,  往常吃两口就搁下的东西如今能动上半碗,  精神好的时候会出去走走,  站在回廊上望着远处重峦叠嶂的山峦,或是在院子里翻一翻古卷。

    大夫也说她在慢慢好起来,说不准明天春天桃花开的时候就能出去骑马踏青。

    时絷之忙的厉害也抽空过来看她,那确实是一个温雅又仁和的君主,  缺少一点铁血的手段但那点子仁心就足够引得无数人归附。

    既忧虑开战过后江南的收成,  也担忧边疆好不容易停歇的战火。

    年轻的君王日夜难安,时清薏求着赵阿今去看一眼,  为她阿姊除了这最后一个隐患。

    “不需我去,  松树和赵林也可以。”赵阿今舍不得她,  除了在她身边,心里永远没有安心的时候。

    可最后不知道为什么还是答应了下来,  她沉沉应声仿若叹息“我去。”

    赵阿今走的那一天正是冬日,大雪纷纷扬扬飘落在燕京城的屋檐,  时清薏在城门口送她,  汗血宝马走出数步又猛地回来,  马上的将军铁甲红缨目光灼灼像一团火焰。

    同她说“等着我回来,这一次回来,  我有话跟你说。”

    她把瘦弱的姑娘死死搂进怀里,几乎要让人融入她的血肉,大雪铺天盖地万物寂静,唯有她的声音是暖的。

    时清薏贴在她心口处,隔着银甲和薄薄一层听她鼓动的心跳,  她的心跳的那样剧烈,那一刻的时清薏突然想要挽留住她。

    无需再等以后回来,有什么话不能现在就说呢?

    可她到底克制住了自己,没有做出这样反常的事。

    她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姑娘消失在大雪的尽头,马蹄印被风雪掩盖,突然觉得眼眶干涩。

    她一直站在那里,直到万籁俱寂。

    赵阿今离京的那天晚上时清薏去宫中找了时絷之,明月高悬在天,她们坐在雪后的院落里喝酒,脊背相抵,不见面容。

    死在今年冬天的梅树枯枝被扔进火堆里,像是她们小时候一无所有取暖活下去的时候。

    那是她们一起长大的冷宫,年久失修寒风萧瑟。

    酒是埋在树下的青梅酒,那是她们母妃为她们埋下的,时清薏抱着酒坛子把全身都靠在时絷之的肩上“不知道阿今如今到了哪里”

    “按照路程算大概到了贺州,你如果想让她回来,孤立刻叫人去追。”

    到了这个时候若是阿慕反悔她甚至觉得庆幸,她活的这样疲惫,或许真的任性一些才能活的开心一点。

    “不必了,”酒坛子抱在怀里晃了晃,她仿佛是醉了又似乎是没醉,只是低声笑了笑,“我不愿意她回来”

    回来做什么呢?回来看见她这副样子,还是回来继续和阿姊争的头破血流?

    她的眼睛在黑暗里亮的惊人,敛着几分无奈的笑意,似乎是难受的厉害,眉头都皱的极紧。

    “阿姊”

    “我在。”时絷之坐在她旁边,她唯一的妹妹依靠着她,呼吸都显得艰涩而困难,像是生怕声音小了她会听不见,她又重复了一声,“小妹,阿姊在这里。”

    她没有低下头看着她的妹妹,她只是望着暗色的苍穹,望着无尽的山峦和层层叠叠的宫墙,此刻她不是天下的君王,只是她小妹的阿姊。

    “阿姊,临走之前,我想求你一件事”

    “你说。”时絷之灌了一口酒下去,那酒分明只是温和,她却觉得格外的烈性,灼烧咽喉,烫的她眼眶泛酸。

    “阿姊什么时候不答应过?”

    无论她要什么,姐姐都会给的,这是她在这世上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她们一起走过了这是上所有艰辛磨难,终于到了万事顺遂的这一日,她的小妹却没有了那个时间。

    时清薏在第二日的凌晨离开,走的时候只有自己一个人,披着一件厚厚的大氅,孑然一身坐在马上。

    没有带太多东西,只着一身浅色衣裙  ,鬓角的乌发散落下来,在连天飞雪当中轻轻松松的一身,好似只是短暂出门游历,不日就可归家。

    可时絷之却明白,她的小妹妹永远不可能回来了。

    送别的只有时絷之和慕容齐,马上的姑娘勒着缰绳慢慢悠悠的踩过积雪,待要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的那一刻,她突然扭身冲着城门口的人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

    “阿姊——”

    她的声音难得那样的朝气十足,肆意洒脱的冲身后血脉至亲展颜一笑。

    “保重——”

    今后的岁岁年年我不在了,你要保重。

    话音落下,她猝然攥紧缰绳,上好的宝马长鸣一声扬起四蹄踏碎扬长而去,很快,也许只有一瞬间,那个畅快肆意的身影就被狂风大雪所掩盖。

    那一刻时絷之突然很想不顾一切的策马过去随着她的小妹离开,不再管天下之大,也不再管社稷之忧,可是她不能。

    她高居庙堂之上,天下千千万万的百姓都要依仗于她,他不能自私不能任性,不能随心所欲。

    那一刻,她站在猎猎狂风里突然觉得心里空空荡荡不着一物,只有风吹的呼呼作响。

    高处不胜寒,原来是这样凄然的景象。

    “慕容,我有时候想,我的决定到底是不是错了”

    她想要站在那个位置上是为了小妹一生遂意无忧,不再为人辖制,可到了最后却是小妹为了她殚精竭虑耗尽了心血,永远不能回头。

    世人所期望的与所得到的也许总是背道而驰。

    站在她身后的青年为她披上一件兔绒披风,伸出手想安慰的落在她肩上犹豫良久终究只是颓然落下。

    她已是权倾天下的君王,再也不是当初的知己好友和仁爱宽和的湘王。

    “陛下臣永远在您身后。”

    最终,他只能把自己放在这样一个位置,一个臣子的位置,他有时候在午夜梦回也会忍不住想,如果,如果当初未曾帮她登临九五,如今是否会不一样?

    不必小心翼翼,不必再三思虑,心存仰慕也不是欺君罔上。

    可他无法开口,因为一切已成定局。

    ——

    炊烟袅袅,夕阳映照在无垠的雪色上,朦胧起淡淡的暖色,远处的山脚下错落有致的遍布着许多房屋,稻田和菜园子顺着河流蜿蜒,炊烟一直朝着天幕而去。

    一匹骏马慢慢悠悠的在进山的路上走着,马背上的姑娘一身白衣被风掀起了衣角,马旁边挂着一袋子酒,行走在朦胧雾气里,像是一个不真实的幻境。

    傍晚时分山脚下的一家人围在热气腾腾的饭菜前,赵长和的媳妇儿端着最后一碗野菜汤进门,远处的夕阳还有最后一抹橙金未曾褪去,模糊中她好像看见一个人。

    “看啥呢?”赵长和走出门来接过了她手里最后一碗汤,“天这么冷,还在外头站着。”

    “哎,”她放下碗拉了拉赵长和的袖子  ,有些犹豫,“老赵,你快看看,我刚刚好像在山路上看见阿今她家小媳妇儿了。”

    听见这话赵长和也不由得诧异抬头,可远处山路云雾缭绕哪里有半个人影?

    “看错了吧,阿慕是个傻孩子,阿今也辛苦,出去这些年也不晓得找到人没有,唉”他一面说着一面把热乎乎的汤端了进去  。

    赵婶子临进门又忍不住擦了一把眼睛回头看了一眼,夕阳的碎金让一切看起来犹如一场幻梦  ,她好像看见了人,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夕阳慢慢暗淡下去了,屋子里她的小孙女在奶声奶气的喊阿嬷,她也就回过头去嗳了一声,心里想的却是如果阿今的孩子能平安出世,如今大概也是这样大了。

    今年冬天的雪太大了,等冬天过去了她再上山给阿今收拾收拾,那孩子就不爱在山下住,前段时间还捎信回来说明年就回了。

    想到这里赵婶子脸上又多了几分笑容  ,又有几分愁容,就是不晓得倔驴一样的阿今找到阿慕没有

    但她听说阿今如何当了老大的官儿,县令老爷都要怕的了,人这辈子这样长,阿今又这样有出息,总是能找到阿慕的。

    赵家村依山傍水的好去处,春耕秋收,冬日里少有人上山,她们俩当初一起住的屋子已经破败了许多,可看得出来还是偶尔有人上山收拾所以还没有彻底倒塌。

    她把马栓在门口的枣子树上,摸了摸马背进了院落里。

    当初赵阿今为她从山挖过来的花还种在篱笆下,不知道是早就枯死了还是明年就能发芽。

    那时候花移过来快要开的时候她就走了,错过了那年花期,于是终此一生也没有见到花开的景象。

    她打开了腐朽到木门时觉得力气已经用尽了,就地坐下望着苍莽雪山咳嗽,一开始还是低微的,慢慢的声音越来越大几乎要把整个肺都咳出来,有血从咽喉里渗出来,然后是鼻腔,打湿了干净的不染纤尘的白衣。

    她骗了赵阿今,她这辈子都好不起来了,可她不敢就这样去死,也不能就这样去死  。

    浩荡长风里那人的声音犹如冰刃,一遍又一遍的在她耳边回响,是无数个无法入梦的深夜里清醒的噩梦。

    她说“你死之日,就是我大军压境之时。”

    她活着一日赵阿今就能忍耐一日,可她活不了那样久了  。

    那么至少,她不能死在赵阿今的面前。

    ——

    时清薏失踪的消息传到边疆的时候正是酷寒,滴水成冰,赵阿今总是忧心忡忡,想要快些早些回去,最好,在过年以前能够回家。

    为了尽快结束争斗她甘冒奇险率军突袭,背后被捅开一道巨大的豁口,在案头谋划最后的收尾时外面风雪扑来,来人眼眶被风吹的通红,哑声说“慕王殿下不见了。”

    赵阿今听见消息愣了一会儿,像是没有听清。

    “你说什么?”

    那人深深拜服下去“将军,慕王殿下失踪了”

    似乎是天旋地转又好像什么都未曾发生,她站了一会儿放下手中刀剑带伤走出营帐,所有人都在拦她,她不听,也听不进去。

    耳边吵吵嚷嚷的,又好像只是一片空旷的寂静。

    上马的时候征战沙场的名将有一下踉跄,她扶住马背,环顾着茫茫雪原喃喃着不知在说什么胡话。

    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她说了什么,她似乎是在问自己,又仿佛是在问旁人。

    “阿慕会去哪儿呢?今年的雪这样大,天气这样冷  ,她身体又不好,她能去哪儿呢?会不会冻着”

    回燕京最快的一条近路要途经吐谷浑的山脉,她遇了伏,五百人被数千精骑包围,最后从尸横遍野当中踏出一条血路。

    她手持利刃,哪怕那刀刃都已经卷折,浑身浴血,站在尸体堆积的山堆上披头散发战意凶悍。

    “挡我者死——”

    无论神佛都无法阻挡她回去的脚步。

    雪原里彪悍的外族人也被她如此凶戾的模样震慑住,最后战战兢兢的让开一条生路。

    一路上不眠不休跑死了数匹好马,回到燕京的那一天,浑身的血腥气让人无不退避三舍,她像一个疯子直闯皇宫,禁军拦不住她,她的亲信一半随她入城一半驻扎城外。

    她以剑指向帝王“交不出她的消息,那就所有人都不必见到明朝的太阳——”

    滴血的剑凶意凛然,让人不敢往前半步。

    她怎么能让阿慕一个人离开呢?她要把整个大楚都翻过来,掘地三尺,找不到人,誓不罢休!

    她的阿慕不在了,所有人都不必再活下去,她的阿慕那样病弱矜贵如何能受得了这样大的风雪?

    时清薏是这世上唯一能钳制她的人,如今那个人走了,她又有什么必要再维持表面上的平和?

    她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就是一匹失去缰绳的烈马,没有人再能制住她。

    时絷之高居庙堂之上,无悲无喜仿若一尊石像静静看着阶下发疯的将军,不置一词。

    她的思绪飘的很远很远,有那么一刻她觉着如果赵阿今能给她一个痛快也许也是一件幸事。

    可赵阿今没有,喊杀声从朝阳殿外传过来,一身世家公子模样的慕容齐一步一步走进来,嘶哑着声音说“臣救驾来迟——”

    整个燕京都被禁军把持,赵阿今被困,而她大半兵力却依然围在燕京城外,任何人不得进出,断水断粮,这是一场不见输赢的争夺。

    刀光剑影寸寸惊心,整个燕京都笼罩在一片血色朦胧当中。

    收到时清薏的信时赵阿今正在擦拭刀剑,她的剑沾了太多的血,快要生锈了,她不知道生锈的到底是她的剑还是她的心。

    她没有那么多顾忌,她的心是狠的,阿慕不在她就能逼的她出来,为此牺牲多少她不在意,血流尽了也不在意。

    是时清薏的字,寥寥几笔,干净利落,喊她阿今,同她说她一切安好,不要念着她。

    她还好好的活在这世上。

    刀剑轰然落地,打碎了所有剑拔弩张。

    她又说,不要去找她。

    可她怎么能不去找她呢?她做不到。

    一开始从送信的人入手,是一个当铺打杂的小姑娘,收了几个铜板送到将军府,信上压着一块通体温润的玉佩,将军府才慌忙收了东西送到赵阿今手中。

    送信的小姑娘不过七八岁大,什么也不晓得,只说是一个戴着斗笠的老者给她的,其他的便再也问不出来什么。

    赵阿今半膝跪地诘问那个小姑娘,她有几天几夜未曾合眼,瞳孔中具是血丝,吓的小姑娘几乎要哭出来,赵松树不忍的推开她,由自己来问。

    问不出来,怎么也问不出来,玉佩和信件都是提前写好的,等到赵阿今回燕京就送进她手中,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可赵阿今最后还是找到了她,不惜一切代价,从燕京到边疆寸寸搜索,所耗费的人力物力令人瞠目结舌,她却只是执着于一个答案。

    ——她回到了赵家村。

    一路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到赵家村时已经是半个月后,那是一天清晨,田野上的晨雾还在萦绕,有公鸡在咯咯打鸣,强健的马匹踏碎了积雪,染脏了将军衣摆。

    连日不休太过疲累就连身强力壮的赵松树都累倒在半路,唯有赵阿今一人一骑携带着满身风雪抵达了山顶。

    那是她们一起盖起来的小木屋,她颤抖的推开门,光影与灰尘在阳光下翻飞。

    她的姑娘躺在木屋小小的榻上,身上的温度还没有彻底褪去,穿着一身破旧的嫁衣,好像在等她回家。

    好像随时会睁开眼看她,同她撒娇说阿今你怎么才回来。

    ——可她清楚的知道,她的姑娘再也不会睁开眼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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