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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婆子看她一脸不明所以的模样,下巴又抬得高了些,说道:“我家先老太爷,曾在户部任五品主事。我家二老爷是甲申年的进士,大老爷是丁亥年的举人。”

    我的娘!

    大伯娘捂着嘴差点叫出来,这这一家子都是官啊。

    她虽然跟着婆婆去过县城接生,但是谁会跟一个乡下接生婆说这个?说实话,听到钱家的来历,她都觉得不真实呢。

    原来县城不止县老爷一个贵人,还有这样在户部那样地方做过官的豪门大家。

    大伯娘的态度来了个大转弯,从刚才对县城人小小的尊敬转变为前倨后恭,“您快里面请,不知您来咱们这乡下敝户有什么贵干?”

    游老太太听着外面这些话,心里已经琢磨开了,难道是这钱家也听到她接生的好名声,特地过来请她去接生的?

    念头刚落,就听外面的婆子道:“你们家不是有个非常会接生的游奶奶吗?我们家三姨娘马上就要临盆,有个接生婆在夫人跟前推荐了你们。”

    婆子在游大伯娘擦了好几遍的凳子上坐下来,四下一看,问道:“游奶奶不在家吗?”

    游大伯娘还是挺有心眼的,忙说道:“我婆婆在屋里歇着呢,可能是睡着了,您稍等,我叫一声。”

    “娘,娘,县城钱家请咱们去接生呢。”

    游大伯娘放开的嗓子让婆子很是厌烦地皱了皱眉。

    过了会儿,游老太太才从屋里出来,装作一副刚睡醒的样子,说道:“什么事儿啊。”

    看向婆子,见了一礼。

    礼仪并不标准,婆子又是一皱眉,说道:“游奶奶年纪不小了?”

    “快七十了”,游老太太坐下来,笑着说道,“刚听我儿媳妇说你们是县城钱家的?那可是真正的大户人家啊,我这老手艺,哪敢去伺候贵人?”

    “您也别谦虚,听那棋盘镇边上的郑奶奶说,您这一辈子接生无数,均是母女平安的,我们夫人这才特地命我来请。”婆子笑着如此说道。

    游老太太摆手谦虚,说道:“老了,比不上郑奶奶正当年。对了,怎么不让她接生?”

    “她这不是前面答应了别的人家嘛”,婆子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锃亮的银元宝,慢慢往桌子上一放,“这是定金。我们家姨娘近些日就要生产,还需要你们到我府上暂居几日,也好随叫随到。”

    游老太太眼皮子跳的更厉害,把目光从那锭成色极好的银子上移开,说道:“只怕不成,我现在这手真的不稳。”

    游大伯娘没等老太太说完,已经赶紧截话道:“娘,您这是干什么,咱们最近也没什么事,人家又诚心诚意相请,怎么能拒绝呢?”

    游老太太看她一眼,“你要是有那个把握,你就去。”

    然后才不好意思地对婆子笑道:“您再找别人吧,我年纪太大,家里两个孙媳妇又都没出师,伺候不了贵人。”

    婆子叹道:“您好好想想。像我们这样的门第,其实早就准备好了接生婆,只是不巧那接生婆吃坏了肚子,怕耽误事儿,我们夫人才让多请一个的。”

    “你们不知道,我们家夫人一向是菩萨心肠,如果能把我家小小姐好好地接到这个世界上,少不了恩赏的。”

    后面这句话明显是对游大伯娘说的。

    看到那锭白亮亮的银子,游大伯娘着急地跟铁锅上的蚂蚁似的,见那婆子说完这句话就要走,她赶紧喊了一声:“娘。”

    音调拖得很长,充满了不舍。

    在外人跟前,游老太太没很下她面子,瞪她一眼,提醒已经抬脚离开的婆子:“这位嫲嫲,银子别忘了。”

    婆子见她果然不心动,就知这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接生的名声还好,再没有谁比她更合适的。

    其实,郑婆子是最合适的,但是她闺女是府里的丫鬟,还是夫人一系的,这总归是个招人眼的话柄子。

    “您老好好想想”,婆子说道,“给我们这样的人家接生一回,可是抵得上你在外面跑半辈子的。”

    游老太太心里一跳,但也更加确定这里面要她做的事儿很大,比如那姨娘难产不治而亡。

    妇人生产本就是过一趟鬼门关,难产死了很正常,钱家夫人更不会在事后跟她算账,然而她不想沾这样的脏事儿。

    以前虽然给大户人家的姨娘接生过,但老太太从不接那些有别的暗示的活儿。

    这婆子瞧了老太太一眼,弯腰去拿银子,没拿好,一下子滚到大伯娘脚边。

    大伯娘赶紧捡起来,递过去。

    婆子遗憾道:“看你们家也不像是多富有的,难得有我们这样的人家来请,怎么有钱还不赚了?”

    游大伯娘道:“娘,您要是不舒服,我带着两个儿媳妇去。”

    反正老大家的和老二家的都跟着婆婆学了不短的时间,没学会十成,也有八九成了。

    游老太太看着她道:“不想在我家待着,就滚回娘家去。”

    随后便亲自送那婆子离开。

    “娘”,大伯娘看着走远的马车,满眼不舍,正要说什么,却被老太太狠狠一掌掴来,“你的眼睛都让那银子给蒙住了?除了钱,什么都不准备要了?”

    两个儿媳妇都在,大伯娘一下子脸通红通红,“娘,您打我做什么?好好的银子不要,还要打我这个当了奶奶的儿媳妇,您要是对我不满直接说。”

    游老太太刚才就忍着气,再听她这么一番话,眼前一黑,幸好渠二嫂眼明手快,赶紧跑过来扶住,“奶奶,您是不是看出什么了?把不能接的理由跟娘说一说,娘肯定能理解的。”

    游老太太之所以这么生气,却是在为三孙子,有这么个拎不清的娘,孩子就算能在科举上冒出头,只怕也得早早败了。

    “都进来”,游老太太说道,在堂屋的椅子上坐下后,才继续道:“别说钱家这样的大户,就是那小有钱财的,家里有要生孩子的人,是不是提前半年就把接生婆给准备好了?”

    大伯娘沉着脸不说话,梁大嫂、渠二嫂两人微微点头。

    “可是他们家的接生婆临了开始拉肚子,这不是明摆着当家夫人不满意这个想再换一个?又还要找接生名气高的,那是为什么?”

    “为什么?”梁大嫂忍不住问道。

    “那姨娘定然受宠”,老太太道:“当家夫人不敢明面上弄鬼儿。她这找我这么个会接生的,到时那姨娘没留住,指定不能说是她动的手脚,谁都会想是生产太凶险,没有撑过去。”

    “也只是您的猜测”,大伯娘不屑地说道,“一个当家夫人想处置个姨娘用得着这么费劲?再说,就算真跟您猜得一样,人家敢用咱去摆弄其中的猫腻儿?或许咱们只略微不尽心一些,人家就满意了。”

    砰!哗!

    老太太常用的喝水的小碗砸在大伯娘额头上,又落在地上砸出一地碎片。

    “你再说胡话,为着植儿也得让老大把你给休了”,老太太指着她,说得近乎咬牙切齿。

    一个专门接生的人家,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大伯娘捂着迅速肿起来的额头愣了会儿,顿时大哭着喊不能活了。

    一直在屋里绣花的游葵听这外面的声音越来越不对,才慢悠悠走出来,来到堂屋一看她娘红肿的额头和地上的碎片,也生气了。

    她瞪了老太太一眼,扶着亲娘转身就走。

    大伯娘被女儿扶住,又是哭又是诉苦,“我都是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植儿以后的赶考银子。打我就罢了,又拿碗砸我,我真是白在游家做这么多年人。让游土休我,你倒是看看他敢不敢,我三个儿子能不能愿意!”

    “奶奶”,渠二嫂小声地唤了老太太一声。

    老太太混浊的双眼中似乎有什么在滚动,她侧了侧头,摆手道:“你们两个也出去吧。”

    游松过来的时候,只觉大伯家安静异常。

    “奶?”他直接喊着进了老太太住的堂屋,见老太太在当门的椅子上坐着,还着急忙慌擦眼睛的样子,笑问道:“您这是咋啦?想肉吃啦?这是我爹让我送来的大骨头,都是好啃的肉。”

    嘴上说得好听,游松却不大真关心老太太怎么了。

    他跟老太太感情一般,小时候看着大堂哥吃白面馍,他馋的咽口水,老太太却只是摆手让他回家的记忆永远都在。

    至于现在老太太教自家三妹接生,还不是年纪大了想多个指望。

    游老太太道:“又是猪血又是大骨头的,你们哪儿来的肉?”

    游松诹谎是张口就来,道:“妹夫之前在山里面挖不少陷阱,今天不是下雪了没事吗?进去一看,竟然栽进去一头大野猪。”

    “野猪到山边去了?”游老太太担心道,“蕊儿就住在山上,这可不安全。”

    游松道:“没事儿,她家那墙头高着呢。”

    把盖着干净白蒸布的盆子往桌子上一放,“您吃吧,都烂乎的,大伯娘她们我就不叫了,您看着分。”

    说完转身走了。

    游老太太张张口,到底没喊出来。

    当年,她是连带着二儿子都特别不喜的,的确没照顾过老二家三个孩子一天。

    看着满盆大骨头,骨头上的肉都煮的分离了,香味扑鼻,不用尝就很好吃,老太太忍不住眼眶又发酸起来。

    天上的雪花还是细细碎碎的飘着,游松小跑着经过自家往山上那条路走去时,游欢意提着个包袱跟在一个涂脂抹粉的妇人身后走出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