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秋净冬的死讯,薛氏直接昏死了过去,等她再醒来,整个人便疯癫了。一会儿说要出去买饼,一会儿说要杀了秋静玥,一会儿又说要弄死秋净凉……从她糊里糊涂的话语里,有人居然听到了什么秋净凉不是她生的的话,吓得赶紧来通禀郎主和主母。
秋李氏听闻了这事儿,连忙来到薛氏面前,问道“你说什么?你说净凉不是你生的?这事儿马虎不得,你好好说!”
薛氏已经疯癫,看到秋李氏的脸,恍恍惚惚又断断续续的说道“你这…你这贱人!我本来…我本来是要弄死你肚里的孩子,可你把他生出来之后,他却活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秋李氏的眼睛瞪得越来越大,猛然间想起十七年前自己小产的事情。那时候秋枫在外奔波,根本都不知道她身怀有孕,后来她妊娠不到七月时小产,怕秋枫伤心,告诉秋家上下,谁也不许告诉秋枫她曾经除了静玥之外,还有过一个孩子。
当初所有的痛苦,她都自己扛了下来,她以为她会忘,可只有她知道,每年的三月初三,她都会找个没人的地方失声痛哭一场,来怀念那个才在腹中刚满七个月便去了的孩子。
“你…你在说什么?!”秋李氏指着她,浑身颤抖。
苏嬷嬷上前赶紧扶住了秋李氏,这件事情,除了秋李氏自个儿,就只有她这个秋李氏的奶娘知晓的最透彻。当初本想着大郎君身体不好,她好不容易又有了一胎,也算是个寄望。当时郎主在外奔波,秋李氏便想等他回来再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的。可后来跌了一跤,便小产了。为了不让郎主伤心,这事儿便被瞒了下来。如今这薛氏说的话…怎么让人有些听不懂?!她不敢深想,只觉得脊背发凉,汗毛都竖了起来。
那薛氏一边哭一边笑,表情狰狞恐怖,口中支支吾吾。“就七个月的小东西,那么小一点儿,我心中一个犹豫就没扔。我为什么就没扔呢,我应该扔掉的呀!我应该把他掐死的呀!那孩子自小就跟我作对,我成天想让他死!让他死!就是他,就是他克死了我的净冬!是我先一步怀有身孕,我小产一定是你害得!你害我,我就害你!”
“你在乱说什么,你好好说,你重新说!我小产是你害的?你小产?我听不明白,孩子呢!”秋李氏被强行揭开了伤疤,大哭着扑向薛氏。
“孩子?掐死,掐死才对!我小产了,你的却活着,那我就拿来当成我的养吧!呵…呵呵呵!”薛氏发丝凌乱,语无伦次的说道。
秋李氏捂着胸口,呼吸零乱眼前发黑,她抓住苏嬷嬷的袖子,断断续续的说道“我…我不行了,快,快叫皎月回来,快!”她脑子要乱的爆炸了,胸口闷闷的生疼,一点主意都没有,一点头绪都没有,她的儿子不在身边,丈夫又在前头忙着庶子丧仪,白发人送黑发人,此刻哪敢再给他添麻烦。现在唯有皎月,她必须把她的主心骨叫回来!
夜皎月见到丁香满头大汗的样子便担忧的站起身,“丁香阿姊,怎么了?”
丁香摇了摇头,“具体发生何事奴婢不知,只是苏嬷嬷让奴婢赶紧叫女郎回去,好像是主母有什么急事。奴婢只知道,这事儿应该跟薛氏有关。”
薛氏?莫不是秋净冬之死给她造成了什么刺激伤害主母?夜皎月不解,却也不再多想,赶紧跟着丁香回了秋府。
秋府前院,男人们正在忙活着秋净冬出殡的事宜。夜皎月直接从角门进去,直奔薛氏的院落。
一到院门口,在那原地打转抹眼泪的苏嬷嬷便看到了夜皎月,红着眼圈跑了过来。“女郎您回来了,您快来给夫人出出主意吧,夫人都快不行了!”
夜皎月忙小跑着进了院子,便看到薛氏疯了一样在院子里跑,一边跑还一边笑。秋李氏就瘫坐在地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娘!娘!”夜皎月连忙跑过去,想扶起秋李氏。
秋李氏听到夜皎月的声音,木讷的脸上有了些许神情,看清楚来人是夜皎月之后,便扑簌簌的落下泪来。“皎月,我的儿,你可算回来了!”
夜皎月心疼不已,忙跟着苏嬷嬷一起,将秋李氏扶到丁香搬过来的凳上坐下。她蹲在地上,将手放在秋李氏的膝盖上,温柔的轻声问道“娘,您怎么了?”
秋李氏哭着摇了摇头,说道“这事儿只有苏嬷嬷跟我知道,其实,十七年前,我…我还有过一个孩子,只是七个月的时候小产了。郎主当时出门在外,连我有孕的消息都不知道,我怕他难过,便将这一切都瞒了过去。可…可刚才,薛氏却说了一堆胡话,说什么我的孩子七个月,还活着之类的,乱七八糟也不知道那句是真那句是疯,娘实在是没注意了,才找你回来。”
夜皎月心中惊愕万分,面上却十分冷静。她安慰的拍了拍秋李氏的膝盖,缓缓站起身来,自门口将丁香和山楂山药还有刚刚赶过来的麦冬叫了进来。
“将薛氏给我捆起来。”夜皎月指着还在疯跑疯笑的薛氏冷声说道。
麦冬一愣,面前的夜女郎和那日处罚薛氏和秋净荷的大郎君如出一辙,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夫妻相?可此刻,却也由不得她多想,连忙上前,四个姑娘家也是费了好大得劲,才将已经疯魔了的薛氏捆了起来。
将人捆实了送到夜皎月面前,夜皎月才道“山楂山药,两个小丫头胆子小,先去院子门口守着,麦冬留下。”
山楂山药对视一眼,乖乖地出去到院子门口守着,不让闲杂人等看热闹。
夜皎月看着被捆上又哭又笑的薛氏,上前一步,甩手就是一个耳光。
薛氏被打的有些懵,看着夜皎月暂时停下了疯闹,秋李氏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耳光声吓了一哆嗦。
夜皎月却什么都不问,啪啪又是两个耳光甩在薛氏脸上。
秋李氏向来心慈,看着这一幕有些不忍直视,可她知道若想快速让一个疯子安静下来只有如此,便怯怯的用帕子擦着眼角看向另一边。
薛氏被打的发呆,声都不吭了,夜皎月才沉声问道“说,你是不是害了夫人的小郎君?”
薛氏的思维有些迟缓,回味了一会儿,才抖了抖,白着脸没有说话。
夜皎月咬了咬牙,对麦冬说道“拿棍子去。”
麦冬立即转身,到处寻找棍子。
薛氏一听棍子,思绪似乎正常了些,像是想起了之前“大郎君”责打自己的一幕,有些害怕的开始发抖。
麦冬找了半天,只在灶房找到了生火拨弄柴火用的棍子,试了试应该也能用,便跑回来交给了夜皎月。
夜皎月看了看前头已经被熏黑的木棍,抓起拿在手上拍了拍,说道“你可能不太知道,我以前曾经跟着大郎君整日练习骑射。这棍子其实我不太用的惯,要不咱们换成射箭?”
薛氏抖得更加厉害,直勾勾的看向夜皎月。“你是来索命的无常吗?”
夜皎月凑近她,阴森森的笑道“是啊。你可知,阎王殿中有十殿阎王,你作恶多端,还不赶快坦白,若是还嘴硬,十殿阎王每殿十六个地狱,一百六十个地狱就让你挨着个儿的过上一遍!煎炒烹炸,水煮清蒸,你自己想想吧!若是此刻坦白,也算积了份功德,到下面也可以少受谢罪。”
薛氏的双眼剧烈的闪动着,似乎十分恐惧的样子,她剧烈的抖动着身子,又开始语无伦次起来“我的孩子死了,肯定是李凤娴那贱人害的!她那个贱人,没身份没地位却坐在正妻的位置上处处与我作对!我是武相薛府的女郎,却只能做妾!她杀了我的孩子,我就杀了她的孩子!可是…只有七月大,那么一小点儿,怎么就活了?我的孩子都八个多月了,都死了!都死了!!我被鬼附身了,被鬼附身了!我居然养大了她的孩子!”
夜皎月蹙着眉仔细听着,再往后头,便后面说的都是前头说过的话周而复始,便问道“你的意思是,你的孩子小产了,你就害了主母腹中的孩子。可害了之后你却发现她小产下来的孩子没死,你便鬼使神差的给养大了?”
“我疯了,我一定是疯了!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掐死他!”薛氏哭喊着、咆哮着。
“你说的那个孩子,就是秋净凉?”夜皎月问道。
薛氏的嘟囔声停顿了下来,跺着脚说道“若是当初弄死他,他就不会克死我的净冬!都是他,都是因为他!那个只有七个月便被生下来还能活着的怪胎,血乎乎的一点都不像他阿兄,一副死相!呵…他怎么不死,他们怎么都不去死!”
夜皎月缓缓地直起身,看向身后已经目瞪口呆的秋李氏。“娘,净凉,是您的孩子。”
秋李氏其实已经明白过来了,可听夜皎月又说了一次,还是忍不住心中抽痛起来。“我…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麦冬,去将四郎君叫到这里来,说我有事找他,让他先不要张扬。”夜皎月嘱咐麦冬。她知道,此刻秋李氏最想见到的,就是秋净凉了。
麦冬去了前院,不一会儿便将告假回来帮着秋枫打理秋净冬丧仪的秋净凉找了过来。
秋净凉一进院子,秋李氏便扑了过去,几乎是跌在了秋净凉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
秋净凉错愕的扶着秋李氏,看着地上被捆着傻哭傻笑的薛氏和站着的夜皎月,一脸的不知所措。是姨娘又犯了什么错吗?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夜皎月看了看地上的薛氏,朝着秋净凉走了过来。“净凉,你以前与我说的那些怪现象,我找到答案了。”
秋净凉不解,“我与长嫂说过什么?”他从未与这位长嫂多说过一句话,更别说是什么心里话了。
夜皎月心中一顿,想起那些话他是跟他长兄说的,忙改口道“是…是你长兄对我说的。”
秋净凉仍是一脸的不解,想着应该是薛氏犯了错,可好歹二兄新丧,他想为其求情。“是姨娘犯了什么大错惹母亲生气了吗”
“不是!”秋李氏大叫一声,根本没让秋净凉讲话说完。“不是母亲,我是你娘啊!”
“我娘?”秋净凉脑子一片混乱,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夜皎月叹了口气,“薛氏失去了秋净冬,意识混乱,竟说出了十七年前的一件大事。当时她怀胎八月时小产,将所有的罪责怪罪到娘身上,趁爹外出不在家,便使计害娘小产。当时娘怀孕七月,小产后也没看到孩子,便以为孩子还没长成,必定必死无疑。当时爹不在家,娘怕他伤心,便忍着心痛连自己怀有身孕的事情都一并瞒了下来。谁成想,只有七个月便降生的你没有死,薛氏也许是善念、也许是恶念,反正不管如何,她将你和自己小产的事情隐瞒起来,并拿你充当了那个她失去的孩子养大了。”
秋李氏越听越伤心,哭的几乎摊在秋净凉身上。秋净凉瞠目结舌的看着夜皎月,实在不能相信眼前的现实。
前院的秋枫半天不见秋净凉回来,有听说秋李氏在薛氏院子里,连皎月都被叫回来了心中有些担忧,便也去薛氏的院子,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恰巧就听到了夜皎月给秋净凉将他的身世。
秋枫听后整个人倒退了两步,被福来和山楂扶住,顿时间老泪纵横。“净…净凉……”
众人朝门口看去,只见秋枫快步走到秋净凉面前,狠狠握住他的双肩,双唇张张合合,却除了哽咽,什么都说不出口。难怪…难怪他看着这个孩子总觉得喜欢,哪怕心里说上千万遍那是薛氏的孩子,不可太过亲近,还是忍不住喜爱这个孩子,原来,这本来就是自己与凤娴的孩子,是静玥的亲弟弟啊!
也不知过了多久,秋枫才抬起手指抖着指向地上疯癫的薛氏。“你这毒妇!”
秋净凉顺着他的手指看了过去,目光复杂。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小时候薛氏对他的态度那样奇怪,为什么对待二兄和他,态度会天差地别!为何总会无缘无故的打他,为何总是恶狠狠地看他,为何总说让他去死!
夜皎月看着秋净凉受伤的神色,叹了口气,说道“净凉,论家法,她该死。”看着秋净凉蹙着眉、眼眸微闪,她又说道“可…不管是善还是恶,她终究没有杀了你。”
秋净凉沉着脸闭上了眼,半晌才沙哑地说道“是啊,无论如何,我还活着。”
夜皎月明白了秋净凉的意思,对秋枫说道“爹,不论如何,净凉还活着,净凉心善,必然不想她就这样死了。人既已经疯了,咱们秋府也不是养不起一个疯妇,便将她关起来,好生吃喝也就是了。”
秋净凉紧抿双唇站立半晌,将哭到瘫软的秋李氏交给苏嬷嬷,便朝着薛氏走了过去。薛氏此时发髻凌乱,双目无神,口中念念有词,却连不成句。
秋净凉的唇颤了颤,声音沙哑的问道“姨娘,您是真的恨我的吧您总说,我为什么还活着,说我越长越讨人厌可您,终究没忍心啊”
秋枫指了薛氏半晌,最终只沉沉的叹了声气,问道“净凉,为父想听你的决断。”
秋净凉的喉结艰难的动了动,说道“她毕竟没有杀我,我…不想她死。”
秋枫点点头,“那便按照皎月说的,派人好好给她吃喝也就是了!净凉,我们走,不要在这里呆着了!”
夜皎月连忙上前帮着苏嬷嬷扶住了秋李氏,几个人回了前院。
秋净远正在忙活着出殡事宜,看到夜皎月搀扶着已经有些虚脱的秋李氏,秋枫和秋净凉的面色都不好,有些不解。但聪明如他,自然没有问,只轻声说道“父亲,您和净凉面色不好,先去休息会儿吧,这里有净远。”
秋枫拍了拍他的肩,张了张口,却发现他此刻有些想哭,哽咽着便没有说话,直接拉着秋净凉回了屋。
“长嫂,没事吧?”秋净远本不想问,却在夜皎月路过她身边之时,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夜皎月摇摇头,“没事,这事儿现在有些乱,以后你也就知道了,这里你多费心,我把娘扶进屋。”
秋净远忙点头,“长嫂放心,这里交给我。”
夜皎月将秋李氏扶进屋便要出去,想让他们三口人好好说说话,可秋李氏却不撒手。“皎月,你留下!不要走!留下陪着娘!”秋李氏早就把夜皎月当成了心头好,心里一不舒服就想她这个小棉袄在身边,此刻大喜大悲,是万万不想让她离开的。
秋枫也点头道“留下吧,你又不是外人,你娘现在拿你当主心骨,静玥都比不了的。”
夜皎月还能说什么,只乖乖地坐在秋李氏身边帮她擦眼泪。
屋内一时间有些沉闷的寂静,夜皎月见状,便开口道“净凉,还不给爹娘见礼。”
秋净凉的神情有一闪而过的慌张,却也乖乖听话,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跪倒地上,对秋枫夫妇说道“净凉,给…给…给爹娘请安。”
秋李氏一听这句爹娘直接用帕子捂住嘴,靠在夜皎月怀里又哭了起来。秋枫也是再一次红了眼眶,摇晃着身体起身,将秋净凉扶了起来。“好孩子,好孩子,你受苦了!是…是爹不好!”说到这,眼泪也是夺眶而出。
这么多年,虽说也是很喜欢秋净凉,可毕竟有薛氏这层隔阂,对他的关心少之又少。见他对净兰有意,还一怒之下将他关进了寺庙!秋枫的心里越想越觉得愧疚,本来秋净冬的去世心里就郁郁,又遇见了这样一件大事,怎么也控制不住眼泪,手捂着眼睛哭了出来。
夜皎月见秋净凉的眼眶也红了,一副马上也要跟着落泪的样子,连忙安慰道“爹娘,哭什么呢?你们看看,这大小伙子多好啊!爹娘与其伤心,不如赶紧将净凉的名字先改了,再开祠堂,改族谱,好些事情要忙,哪还有功夫伤心呢?”
秋枫赶紧擦了擦眼泪,自己竟然在孩子们面前痛哭,有些丢脸。“对,皎月说的是。现下这么多事情忙,哪有功夫伤心。”
“爹,您得回了一个让您引以为傲的嫡子,赚了!”夜皎月也不管合不合时宜,尽量宽慰着秋枫。
秋枫无奈的看了看夜皎月,叹了口气,说道“你说得对,说得有理。多亏有你宽慰,要不我这老胳膊老腿儿,一连这么多大事,怕是早就扛不住了!”
“又说这话,爹,说好的一百二十岁的时候一起祭祖呢?”夜皎月撅了噘嘴。
秋枫夫妇此刻的心情已经好了许多,夜皎月又招呼秋净凉给二老敬了茶,二老喝了之后这口气才缓了过来。
夜皎月见情势稳定,才放下心来。“静玥一直喜欢这个幼弟,原来竟是同父同母的,这样的好消息我要赶快写信告诉他!”
秋枫点点头,“净冬的事情你也婉转一点跟他说了吧,让他不用担心,我跟他娘这边很好。”
“是,皎月知道了。”夜皎月乖巧应下。
秋枫这才又准备带着秋净凉去忙秋净冬的丧仪。
秋净凉却对着夜皎月深深地鞠了一躬,说道“长嫂,秋家多亏有你了。”
夜皎月被夸红了脸,“我哪有那么厉害了,你们快去忙吧,后面好多事儿呢!”
秋净凉这才跟着秋枫出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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