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 “让护卫先生出去吧,这里没他的事了。”
迪妮莎的话让奥尔法如释重负。
他向特索尔点了点头,后者收剑向他满怀敬意的躬身行礼。
右手在胸膛上敲打出结实的音色,剑士目光扫过房间,走出了塞西莉亚让开的房门。
就在此时,迪妮莎微笑的闭上了眼睛。
塞西莉亚心领神会的拔出剑,银光一闪,剑士的头颅与身体分离。下一瞬,房门闭合物体落地的声音被隔绝在门后。
“好了,现在我们来谈合作的事吧,哥哥大人~”
迪妮莎脚步轻快的走回房间,顺手将通往阳台的玻璃门拉拢。
塞西莉亚重新站在门前用丝绢细致的擦拭雪亮的剑尖。
奥尔法颓然的坐回座椅,仿佛被座椅吸了进去般,身体无力的陷在其中。
“迪妮莎你的心有被什么东西触动过吗?”
长兄的问话让迪妮莎再度扬起嘴角。
靠在透明的玻璃门上,背后是灰白逐渐被墨染淹没的夜空,迪妮莎金色的发尖似乎氤氲着一层朦胧的光彩。
“现在不就是那个时候?”
“失败的半成品”。
迪妮莎是这样形容自己的。
金狮公爵的四个子女中,只有她对自己的身份是最为清楚。
那一晚的谈话让杰罗知道了迪妮莎一直隐瞒的真相,同时也宣判了他和她的关系彻底断裂。
杰罗只知道迪妮莎所做的都是为了寻找自己的母亲,然而少女所期望的不是亲情这样的东西,寻找母亲的目的只是为了寻求解脱,
这个解脱并不是破除“诅咒”什么的,迪妮莎很喜欢自己的力量,她想要的是更熟练掌握力量的方法。
而这个力量的源泉便是“魔王石”。
迪妮莎和爱丽莎是私生女,这只是对外宣称的说法。迪妮莎能够从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逃脱,同样也能从自己身世的谎言中逃脱。
或威逼或利诱,她将那些与自己身世有关的人口中得到的信息整理结合,再通过对自己体质的实验,迪妮莎得到了常理无法解释的“结果”。
她和她的妹妹,并非通过普通生育诞生到这个世界,她们只是实验的产物。
实验的目的是为了让实验体拥有控制“魔王石”的力量,然而这样的力量在姐姐的身体中却产生了畸形变异。
只要接近,思维便会不自主的受到“魔王石”影响,产生的结果分为明显的两类——“排斥”和“吸引”。
一类是自发的为之倾慕、崇敬甚至狂热,另一类则是无关理性与感性的厌恶。但这两类并非永久不变,想要由“排斥”转为“吸引”,需要一种足以动摇理性的强烈情感。
——这就是“憎恨”。
“以憎恨为食的怪物”,只有在感受到“憎恨”的时刻,才能用“魔王石”的力量影响对方的“潜意识”。就这方面的效果而言,作为实验品的迪妮莎毫无疑问是成功的。
但作为人,这无意间形成的价值观和行事准显然是失败的。
“这样的性格可以改变吗?”
在问出口的那一刻,杰罗就验证了迪妮莎对他的判断。
“团长先生还不明白吗,这就是‘排斥’哦~”
他不再是她心中那个“第三类”,自然也没有再被信任的理由。
但是,他真正的在“排斥”她吗?
房间外的尖叫声将杰罗从纠结的思考中拉了回来。
屋内的两人以完全不对等的姿态交谈了许久,从门缝渗入地毯的血迹令房间中飘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气味。因为是最顶层的唯一一间豪华客房,侍者并不会轻易打扰。这终于到来的尖叫倒是让屋内的气氛变得轻松少许——如同被从噩梦拉回现实。
塞西莉亚打开门,踏着血迹走了出去。杰罗此时才猛然醒悟——自己究竟为何还呆在这里?
他来到这里是迪妮莎的指示,迪妮莎是想让他看到这一幕,同时还想让他听到自己的计划。
和在凯撒的办公室时相同,这名少女就是想要他知道这些,因为这些都是能够让他气愤、难堪甚至悔恨不已的信息。
“南镇会被划分到‘沉睡公主’管辖,独立于三境之外。我会和基维尔的三王子结婚,我们会建立联合的军队以及”
迪妮莎与凯撒的交谈,杰罗没能继续听下去。
他不知道是该思考这史无前例的出格举动造成的局势变化,还是该思考自己和佣兵团该如何行动,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离开还是继续留下。
但在他脑袋中盘旋最多的,是迪妮莎不会再来依赖他。那些清晰的回忆,都将模糊变质,属于他们之间的一切,都会被分隔出难以逾越的万丈深壑。因为,他对于迪妮莎已经不再特别。
而现在,迪妮莎更是在和自己的兄长计划从多罗斯和格琳薇尔手中夺回耀光城。
“只要在哥哥大人的城中制造几场事故,煽动市民的敌对情绪。扩大冲突,造成舆论压力。耀光城的归属必定会重新在贵族会议上决定。”
“仅凭如此,哥哥大人仍会被排除在候选人之外。但试图从贵族会议上获利的贵族必定会要求白痴二哥和那位新娘从城中撤兵,尤其是北境的军队还留在西境,这一点早就让他们不舒服了吧。”
“那个时候,我们再出兵攻下耀光城,只要收回耀光城的投入增大,有着民众支持的哥哥大人,就能以合适的利益拉拢周边贵族。以哥哥平素对土地的大方态度,想必很容易和周边的贵族们抱成一团。至于那些野心更大的,我会帮哥哥想办法。毕竟我现在可是在和有着相当优秀的暗杀者的佣兵团合作。”
“要是白痴二哥和那位格琳薇尔小姐还想打什么主意,直接暗杀掉他们也不是不可以。”
迪妮莎说最后一句的时候,明显是在看着杰罗。
他应该反驳吗?他能够在这种时候大声的说出“我会阻止你的”吗?
杰罗刚才已经做出了他的抵抗。
他说出了自己对迪妮莎的看法,他将理智的反驳抛之不顾,说出了想要继续相信少女的宣言——然后被毫不留情,冰冷击碎。
仿佛迪妮莎在再一次宣言——
“你说的那些,就是‘排斥’哦~”
此时房间内只剩下他和这对进行密谋的兄妹。
“我们都会是你的后盾”——这是格琳薇尔对杰罗的保证,同时杰罗是北境册封的勋爵,不管是于情于理,他都应该阻止这场密谋。
然而,他却连伸出手都无法做到。
一切又回到了最开始,他变回了那个只能听着别人对自己的污言秽语,埋着头装作无法听见,封闭在自我世界的那个软弱敏感的杰罗。
精神恍惚,整齐的金发被汗水浸湿,身材高大却显出一副唯唯诺诺姿态的奥尔法;洋溢着微笑,自信的谈论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语,晃动着俏皮而又令人怜爱的马尾的迪妮莎——房间内似乎只剩下这样两人的存在,杰罗无法确认两人是否还能意识到他。
所有的成长,所有被认为是改变了他的邂逅,那些布莱尔所谓的“肌肉与骨骼”都成为了荒谬的泡影。人是不可能被轻易改变的,那些微不足道的反抗,只是在表面蒙上了一层遮羞的面纱。拔开面纱,其中的内容物依旧如此丑陋,令人恶心。
杰罗在这一刻明白了,被重要的人遗弃,让对方的期待全部化为失望,是怎样巨大的,难以抵抗的,足以动摇他的一切认知的痛苦。
他试着反抗过了,他向迪妮莎说过了那些都是“错误”,这是他所认为的自己“成长”之后,能够坦率说出的话语。
这份傲慢带来的后果,让他清醒了过来。
结果什么也没变,他依旧活在别人的期待之中,只不过这一次他从中感受到了快乐,他误以为这就是自己原本的模样。
然而这样的模样一旦与另一人的期待相冲突,他立刻就失去了自我——他心中所想的,仍旧是与过去别无二样的做法。
甚至,他几乎是在撕裂内心的、近乎自虐的产生出某种猜想——在爱丽莎身上感受到的命运,只是自己身体中的神知被“魔王石”吸引的结果,或许这就是被迪妮莎说成“完美”的,爱丽莎的能力。
一开始就是虚假,这些“肌肉与骨骼”也都只是泡沫。没有了支撑,他只能够慌不择路的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我的佣兵团赢过漆黑羽翼,和他们合作不如和我合作我们有更专业的杀手。”
没等到回话,杰罗急忙继续说
“让‘温泉之友’成为整个罗里安的阴影,事情不是进行到一半了吗?现在我有很多有资质的新人,我能让他们补充到‘温泉之友’成为杀手。我还有着迪妮莎小姐不知道的新技术,法兰王子不可能能够提供这些。甚至是军队、武器和资金,我都有办法弄到,所以”
杰罗一个劲的说着,最后抬头看向迪妮莎。在即将和对方视线对上的瞬间,他别开了头。
“迪妮莎小姐无论做什么我都会帮你,我不会再说那些话了。”
如果有另一个自己在场,一定会一拳打过来。但就是这样无比卑微的话语,却是杰罗最直白的愿望。
迪妮莎在略微的惊讶中睁大了眼。
“杰罗团长,你还在这儿啊?”
然后看着杰罗霎时因羞愧而变得惨白的脸,愉快的笑了起来。
“对于现在的团长先生,我需要证明~”
深夜,杰罗在魔神魔法的掩护下,没有任何阻拦的进入到某个房间。
房间的主人还未入眠,在书桌前的魔法灯照明下阅读文件。
感受到杰罗的靠近后,对方迅速将身子向后仰去,手从抽屉中拿出火枪。
杰罗抓住枪口,附加腐蚀性的黑雾蔓延而上。枪管扭曲变形,对方握住枪柄的手急忙放开。
杰罗将火枪抛到一边,握紧拳头朝着对方的脸砸下。
从座椅摔出,撞到墙面停下,想要站起身,拉倒了手攀扶的书架,男子再次摔下,身旁是滑落的书籍与正在倾倒的书架。
杰罗扶住了书架,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对方。
白光骤亮,杰罗反射性的闭上双眼。再次睁开时,男子已经在房间被点亮的光线中无奈的盯着他。
“杰罗团长不会是为了迪妮莎小姐的事情吧?”
被对方说中后,杰罗不悦的砸了咂嘴。
见状,法兰王子只能又是无语又是感慨的叹了口气。
“又来?”
将保鲜水果的冰块贴在红肿的脸上,法兰王子招待杰罗坐在自己的对面。
“我先说,这一次我不打算打回来。不是因为我打不过你——虽然我确实也打不过你,不过更重要的是,我需要你帮忙,我也想解决这个事情啊!”
“你这家伙是嫌弃迪妮莎小姐吗?”
杰罗都不知道自己在说啥了,反正就是生气,对方说啥他都生气。
“是的,嫌弃。”法兰王子相当硬气的说完后,把另一边脸伸了过来,“要打打这边,两边均匀一点。”
杰罗扬起了拳头,看到对方依旧没有躲闪,悻悻的放了下来。
“我对阿尔薇拉小姐是一心一意,不会喜欢其他女人。”法兰王子顿了顿,用稍显复杂的眼光看向杰罗,“更何况,我不会对心中装有其他人的女人感兴趣。”
不知为何,杰罗想起了自己在小巷中被对方戏耍的场景,心中各种情感混杂在一起。
“又想骗我?”
基维尔三王子毫无防备的又飞了出去。
半响后,看到对方飞到墙角没有动静,杰罗过去将他拉了起来。
“别装死,我还没问完。”
法兰王子有气无力的看着他。
“我只是在思考,你这人到底是傻还是聪明。”
被拉起身后,法兰王子似乎想要重新认识杰罗的上下打量他。
“头脑不好的话,迪妮莎小姐不可能会这样在意,而要说聪明,又不会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察觉不到。”王子大人似乎觉得滑稽的轻笑了两声,“算了,杰罗团长大概已经醉了,让我们来两杯酒清醒一下?”
夜风能让头脑清醒,被这样提议后,杰罗与金发随意散开的法兰王子靠在阳台上饮着冰过的红酒。
“我听说过迪妮莎小姐与杰罗团长的关系,而这种关系很容易从迪妮莎小姐的言语中得到证实。迪妮莎小姐并没打算有任何隐藏,反而很热衷说起杰罗团长的事情,这和迪妮莎小姐深藏不露的个性完全不同,这份违和感让我纠结了许久。不过原因也容易想到。”
“你想到了什么?”
法兰王子悬在栏杆外的手摇晃着酒杯,收回遥望夜空的视线落在身旁的杰罗身上。
“这一点你们两个倒是挺像的,都不清楚自己对对方的感情。不过,好像也不是完全不清楚,”法兰王子由低转高的笑了起来,摸着脸上的红肿,“不然我也不会挨这两拳,更不会被安排到这狗屁计划之中。”
最后,他满腔委屈的说道“被无端卷入你们两人的感情纠纷,我才是最可怜那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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