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广去艾勋业家拜年,感谢艾主任批给江心洲两吨柴油。价格双轨制,批计划,等于给钱,你不能装孬不蚀本。秦采芬的家教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艾勋业留穆广喝茶,聊天,当然是三句话不离老本行。
身为供销社主任的艾勋业在商言商,对国家的商业政策特别敏感。他知道穆广在外面跑了半年的业务,就跟他聊起沿海开放地区的商业状况。谈得非常投机。
艾娣在一边也听得津津有味,在她心目中,总是拿穆广跟杜江比。她曾经瞧不起穆广,但是,现在她越来越发现,时代变了。党和国家提出,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政策的缝隙张开了,针大的眼,斗大的风,站在风口的人们,各各不同。现实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了。她算看透了,什么都是假的,赚钱是真的,钱才是硬通货。
原来约好了,杜江骑自行车带她去江心洲看电影,她也推了。她说“家里来客人了,妈妈回外婆家了,爸爸叫我在家里做饭。”
杜江从门缝里瞟到,她讲的客人就是穆广,人五人六地跟堂堂的区供销社主任面对面坐着,酒杯碰酒杯,艾娣在一边劝菜。杜江的鼻子冒着青烟,恨恨而去。
在艾勋业家吃了饭,回江心洲的路上,他想到一个同学。这同学是本乡龙庵行政村人,名叫顾乘。穆广跟顾乘,是同窗,又是知己。有句话叫人生得一知己足矣,顾乘就是穆广的这样一个知己。
顾乘此时正在泥汊中学读高二。他们谈起这半年各自的变化,谈起顾乘暗恋的女同学燕芳。顾乘指了指父母那边房间“这个人是我们家的大忌!还是谈你个人的事吧。”
他们谈起艾娣,谈起杜江,又谈起秦晴。顾乘劝穆广回校读书,穆广劝顾乘跑业务,两个人谁没有说服谁。
那是一个变革的时代,是一个价值观多元呈现的时代,是一个人生轨道多歧的时代,但是,所有年轻人都相信,明天会更好,因此,那是一个黄金时代!
傍晚时分,穆广回到江心洲,经过村部门前的打谷场,那里有一个临时的戏台,白天唱戏,晚上放电影。白天的戏是庐剧《张万郎休丁香》,晚上的电影是《少林寺》。黄昏时分,戏终人散,看电影的人群聚拢而来。交汇在一起,十分热闹。
穆广穿过人群,一个声音叫他“穆广!”
是秦晴。穆广“戏散啦。”
“我不在看戏台上的戏,我在看你跟艾娣之间的戏。以我们现在的关系,我有权知道你干什么去了,如果你跟艾娣之间的戏还不散的话,我们的戏就应该散。”
穆广“我到顾乘家去了。”
秦晴“我在这里找你,碰到杜江了,杜江说叫我管管你。不就是跑了一笔业务吗,别忘乎所以,吃着碗里望着锅里。我为你害臊!”
穆广“我到艾娣家是给她爸爸艾勋业主任拜年的。毕竟人家给了村上两吨柴油。也是你常说的,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是不是?”
“给村上柴油,犯得着你个人去报恩吗?”
“你不是说,人家是看我的面子才给的吗?”
“人家竖根杆子,你就顺杆子爬吗?假如人家希望你娶他女儿,你也满足?”
“他没这么说啊。”穆广故意装傻,摇摇头。
“没这么说不要紧,你不是主动往上蹭了吗?”
穆广指着附近的几个孩子,说“秦晴,你看你的学生们正在看着你。心胸这么狭隘,哪像个秦老师秦校长。”
“别转移视线。几个小屁孩,根本不懂大人的事。”秦晴稍微放低声音,“大过年的,我未婚夫背着我到另一个女人家,让另一个女人做饭给他吃,你还说我心胸狭隘。我不是在乎你,我是怕你大过年的,给杜江拍了砖头。”
穆广凑近她“别吵了,走!有话回家说。”
“回哪个家?”秦晴甩着肩膀,“还没到那一步呢,别闹得跟一家似的!”
穆广深深叹了一口气,他想,如果跟这样的人就这样过一辈子,那该多痛苦啊!那样的婚,还结它干什么?
穆广怔怔地呆了片刻,知道有些闲人一直在关注他,搜集茶余饭后的谈资,他掉头走了。
秦晴希望在大庭广众之下,自己占强,可以任意摆布穆广。希望穆广对她俯首帖耳,百依百顺,捧着她,护着她,哄着她,轰也轰不起,骂也骂不恼。
可惜,穆广不是这样的人。
正月初七那天,按照“七不出、八不归”的风俗,不宜出远门。母亲“穆广,早晨好像看到你舅舅到电热器厂了。你去看看吧。”
“舅舅是村里书记,他去厂里,我跟在他屁股后面算什么?”
母亲凑近他耳边“你拿回那么大一个订单,还不得尽快安排生产。我估摸着,潘志高会提前从旌德回来。”
母亲心里想着潘志高。潘志高回旌德过年了,本来说过了元宵节再来的,秦耕久打电话让他早点来。
秦采芬想自己去看看他,又怕人说闲话,再说,穆慧、穆超又反感母亲跟潘志高接近。还是大儿子贴心。
穆广明白,看舅舅是假,看潘志高是真。“那我去吧。”
穆广将要出门,母亲“慢着!把这个带上。”
母亲拎给他一个篮子,篮子上盖着一块海蓝色竹布。穆广不看也知道,篮子里肯定是一碟碟过年的熟菜。
广袤的苍穹一片湛蓝,东边的天空飘浮着红铜色的朝霞。墨绿色的瑟瑟抖动的麦苗上闪烁着莹莹的露珠。想到自己春节前的意外收获,穆广的心情特别舒畅。
到了电热器厂,进了院子,他吃了一惊,厂门紧锁着,大红宽幅春联上,交叉着两张白色的封条。写着“查封”二字,下面是红色的公章。穆广正在辨认公章“虹桥区税务所。”
背后有人喊“穆广哥!”
穆广一回头“思园!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傍晚,跟我爸一道来的。学校初八就开学。”
“怎么不上我家去?”
“正想着今天去给你们拜年,哪知道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税务所来人,说你们厂偷税漏税。一上来就要封厂,问谁是厂长。接着就要把我爸带走。我跑去找秦伯伯,秦伯伯撵着他们去了。我想去找我爸,又不知道他给带到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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